“江夏侯爷,京中局势紧张。
逆党想阻止迁都,动用了各种手段,所幸被朝廷一一化解。”
周德兴摆了摆手,语气坦然:
“若是不赞同迁都就是逆党,那本侯也是逆党!”
此话一出,帐内气氛骤然凝固。
两侧亲卫悄无声息地握住刀柄,一股肃杀之气油然而生。
徐增寿不动声色,握着酒杯的手却悄悄攥紧,眼中闪过一丝锐利。
“侯爷不赞同迁都?”
周德兴一脸狐疑的看着他,坦然点头:
“本侯是凤阳濠州人,与陛下自幼相识,打小就在一块儿和泥巴。
陛下在外边混得风生水起,便回乡招兵,
我这才机缘巧合随他参军,才有了今日的身家地位。
虽说跟着陛下征战三十年,平定广西、经略福建,
但家乡始终在凤阳、在中都。
若迁都北方,让我远离故土,我实在不愿。
况且本侯年纪大了,耐不住北方严寒,只想在老家安度晚年,
若是因为如此,本侯就被划归为逆党之列,那这逆党也太掉价了。”
说到这儿,周德兴似想起往事,点了点徐增寿:
“当年你爹与陛下,常在中军大帐争吵,三日一小吵,五日一大吵,意见时常相左。
照这说法,你爹也是逆党?”
徐增寿沉默以对,大明朝廷还没霸道到持反对意见就是逆党的地步。
他在五军都督府当值时,见惯了都督们因议事面红耳赤、甚至动手的场景,
若以此判定忠奸,未免太过偏颇。
想到此处,徐增寿不再绕弯,压低声音道:
“侯爷,京中传来消息,前些日子炒地的钱财,有一部分来自留守司的红叶造船坊。”
周德兴脸色变凝重了一些,点了点头:
“此事我知晓,红叶造船坊的主事,是当年鄱阳湖水战身残的老兄弟,
其中的一些伙计也都是军武退出来的人,
他们对大明有功劳,朝廷也愿养着他们,
但他们拿钱去京城炒地,
本侯相信只是一小部分人心怀不轨,
大部分人并不知情,甚至就连本侯也不知情。”
“侯爷竟不知情?听说红叶造船坊是留守司数一数二的工坊。”
“虽说是顶尖工坊,但留守司的工坊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本侯实在难以面面俱到。
况且,本侯乃世袭勋贵、右柱国、正留守,位极人臣。
钱财本侯会看在眼里吗?
只要本侯想,无数人愿意踏破侯府门槛,
你们这些小辈儿看重一个红叶造船坊,但在本侯眼中,还不如百余名军卒。”
徐增寿沉默许久,轻轻点头,
许多武将确实不插手商贾运作,只会从中分润,行事简单直接,周德兴的说法合情合理。
“听说,周骥在宫中犯了事,被内庭当场拿下。”
此话一出,周德兴脸色骤然阴沉,缓缓点头,骂道:
“这个兔崽子,向来胆大包天,
他作乱宫廷之事,本侯已上书陛下解释,
总不能因他一人,就断定本侯是逆党吧?”
帐内气氛再度凝固。
摇曳的烛火散发着橙红光芒,将两人的影子映得忽大忽小。
两侧亲卫屏住呼吸,似在等待一场风暴。
最终,徐增寿打破沉寂,轻声道:
“仅凭此事,的确不能证明侯爷是逆党。
但如今京中局势紧张,不少人对侯爷心存疑虑,还请侯爷早日澄清,以免京中生乱。”
周德兴摆了摆手,声音沉重:
“本侯年过六十,已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还能活几年尚未可知。
就算陛下撤了我的职,我也无话可说,甚至会暗自庆幸,终于能回家歇息了。”
听到这话,徐增寿忽然想起一事,
周骥作乱宫廷已近两月,
宫中却迟迟未对其处置,甚至有刻意搁置的迹象。
这般态度,或许已经说明了什么。
见徐增寿不语,周德兴继续道:
“今日我帮你们剿灭逆党,并非赞同迁都,
而是你们身负朝廷政令,代表的是朝廷颜面。
若你们不明不白死在逆党手里,朝廷颜面尽失,我这世袭勋贵也脸上无光。”
徐增寿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开国勋贵大多有主人翁意识,认定大明天下是他们打下来的。
纵使有人捞钱时毫不手软,却绝容不得外人染指,
在他们看来,自己拿是家事,外人伸手便是谋逆。
“多谢江夏侯爷,小子明白了。”
周德兴点头:
“既然话已说清,本侯便告辞了。
剩下的事你们自行处置,
若缺军械军资,可送信到留守司,本侯为你们筹备。”
说罢,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徐增寿也随之饮尽杯中酒。
周德兴走到帐门口,忽然驻足,轻声道:
“逆党之事,本侯回去后会追查,
这般大张旗鼓调兵,简直没把本侯放在眼里,你有什么想说的?”
徐增寿站在方桌后,沉声道:
“还请侯爷以大明安定为重,查清逆党,莫留漏网之鱼。”
周德兴闻言轻笑,留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去:
“逆党太多,本侯查不清。”
中军大帐内再度陷入沉默,桌上酒菜纹丝未动,透着几分萧瑟。
徐增寿伫立良久,直到李芳英走进帐内,才发出一声叹息:
“是啊,逆党太多,怎么查得清?”
他很清楚,这三千号称退役老卒的叛军,
绝非邹氏父子能调动,
就算十个邹氏,也凑不齐这般成建制的军械、甲胄与战马,必然有许多势力在后面添砖加瓦,雪中送炭。
“将军,人员伤亡已清点完毕。
损失不大,轻伤者居多,不影响继续赶路。”
李芳英汇报道。
徐增寿木然点头,吩咐道:
“让军中参谋写一封信,将今日之事一五一十、毫无遗漏地记录下来,送回京城,交给市易司陆大人。”
“是!”
“另外,再写一封送都督府,隐去燧发枪相关事宜。”
“是!”
李芳英连忙退下,浑身洋溢着激动,
虽不算正式大战,但他也算上阵杀敌、冲锋陷阵过了。
等回京城,定要跟一众狐朋狗友好好吹嘘一番。
临近十一月中旬,整个应天城都变得忙碌起来,秋收进入尾声。
城外的田地里,随处可见身穿短衫的农户,
他们提着竹筐,忙着从地里刨出甘薯。
看着一个个裹着泥土的圆滚滚甘薯,不少人脸上都漾着笑意。
随着对甘薯种植技术的钻研,亩产逐年提升。
有些懂算学的里正比对去年收成,
发现今年产能足足增加了两成,
这让所有人都震惊不已,
两成粮食,足以养活更多人。
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莫名困惑,且愈发浓烈。
尤其是京畿附近的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