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种地只为糊口,今年却猛然变了。
挨饿的日子或许再也不会有了,
单是这一茬甘薯,就够一家人吃三年。
这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以至于明年种什么、怎么种都变得不那么急切,
农户们开始琢磨起别的事,既然不用挨饿,干点啥呢?
这份困惑,从句容县的田间地头,一直蔓延到京城脚下。
直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才打断了农户们的思绪。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十余骑快马朝着京城方向疾驰,
往日这般疾驰,马蹄扬起的尘土会让骑手若隐若现,狼狈不堪。
但如今京畿官道皆为水泥铺设,
骑手们显得体面许多,身上的甲胄也清晰可见。
“血!他们甲胄上有血!又打仗了?”
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年从地里直起身,满脸泥污,明亮的眼睛盯着甲胄上的暗红血迹,失声惊呼。
农户们纷纷抬头,其中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看到骑手腰间的红色令旗,脸色一变:
“八百里加急!难道真的打仗了?”
“阿爹,我能不能去参军?”少年忽然雀跃起来。
中年汉子顿时破口大骂:
“你这兔崽子!家里粮食够你吃到老,参什么军?
老实在家待着,好好读书!
你要是能中个秀才,咱老何家也算光宗耀祖了!”
少年撇了撇嘴,只觉得脑袋发晕,学堂里的书全是迷糊汤,一听就犯困。
这时,一旁三十多岁的婶子笑着开口:
“以前上学堂要花钱,现在工坊出钱请先生,你们这些娃只管去识字。
这放在以前,能有口吃的就知足了,哪敢想读书的事。”
“是啊,洪武老爷的大恩大德,咱们得记一辈子。”
中年汉子一边挥锄头,一边感慨,嘴角带着笑意。
少年却嘟囔道:
“阿爹,地是咱们自己种的,洪武老爷也没帮忙啊。”
“混账话!”
中年汉子瞪了他一眼:
“你爹我像你这么大时,天下大乱,到处打仗。
若不是侥幸生在洪武老爷的地界,
早被抓去送死了,哪有你?
现在朝廷在村里开了工坊,你娘都可以进去做工,
以前全家靠三分薄田过活,为了养你,
我和你娘都快饿死了,才吃饱几天,就敢说这浑话?
回去就给我去读书,不读出个名堂来打断你的腿!”
周遭农户纷纷笑了起来,
他们身处京畿,天子脚下,
就算收成差些也有官府接济,
不至于饿死,但饥一顿饱一顿是常态。
也就这两年,功法开到了村里,手里才有余钱,
才真正实现了顿顿吃饱,甚至顿顿有肉。
京城北城门,十余骑快马验明身份后进入京城,
一队往都督府而去,一队直奔市易司。
他们刚进城,就被城门附近的诸多眼线察觉,纷纷转身去向自家主子通报,
原本平静的京城,竟然又有了几分暗流涌动。
第1032章 一步退,步步退
市易司衙门内,陆云逸正埋坐在文书堆中。
他看着应天商行送来的账目,
脑海中思索着用宝钞代银可能存在的弊病。
这等关乎钱财命脉的事,
一个隐患就可能导致满盘皆输,甚至引发国库亏空。
好在目前除了潜在的通货膨胀,似乎并无其他弊端。
但眼下最大的问题,
是朝廷如何不动用收缴上来的银子。
若是朝廷国库无银,宝钞也会变得一文不值。
并非朝廷会主动让宝钞贬值,
而是民间流通的金银会冲击宝钞的信用。
当市面上的金银足够多时,宝钞便失去了存在的必要。
可如何制止这种情况?
如今陛下当政,手腕强硬,在朝中说一不二,自然无需担忧,
但以后的事,就难说了。
“唉”
陆云逸摇了摇头,心中无声自语:
“想这么多作甚?横竖就活几十年,还是相信后人的智慧吧。”
话虽如此,他还是找出从户部调取的绝密文书,
想查看往年收支,从中分析海外银钱流入对大明的影响。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巴颂急匆匆地跑了进来,神情郑重:
“大人,徐将军派人送信回来了,说是有紧急军情,而且他们甲胄上有血。”
陆云逸瞳孔一缩。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他还是生出一丝愕然,
这逆党,居然真敢公然动兵截杀富户?
“人在哪?”
“在侧厅,正等着大人。”
陆云逸站起身,脚步急促地往侧厅而去。
不多时,他见到一名二十多岁的年轻军卒,
对方脸上划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伤口早已干涸,
甲胄上还沾着灰尘与暗红血迹,显然刚经历过一场厮杀。
那军卒见陆云逸这般年轻,顿时一愣。
一旁的巴颂小声提醒:
“愣着干什么?信件拿出来!”
“啊,是!”
经此提醒,军卒才反应过来,连忙从怀中掏出密封好的信件,恭敬递上:
“启禀陆大人,这是徐将军命小人送来的信件,并命小人亲自交给您。”
陆云逸接过信件,点了点头,对巴颂道:
“去,命人准备好酒好菜!”
“是!”
他又转向军卒:
“先别走,一会儿还有事要问你。”
说罢,陆云逸将目光投向信件。
他阅读速度极快,扫过一遍便将信息记在脑中,为确保无误又看了一遍。
直到这时,他脸色才渐渐凝重,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到底谁才是叛军逆党?
在他的推测中,江夏侯就算不是逆党头领,
也该是默不作声、推波助澜之辈。
可如今对方的表现完全出乎预料,
竟会派兵击杀逆党、帮助徐增寿脱困。
陆云逸第一个念头是丢车保帅,
但很快便摒弃了这想法,调动三千军卒太过困难,
牵扯的权贵不知多少,
如此大的代价,只为保住一个正留守官职,实在不划算。
甚至,按兵不动都比这更稳妥。
深吸一口气,陆云逸压下心中疑惑,看向军卒问道:
“军中损伤如何?”
“回禀陆大人,弟兄们损伤不大,伤亡不过百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