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逸诚恳道:“世上无人不爱钱,下官如今处境艰难,
还请魏国公体谅,莫让下官再牵扯逆党之事,否则真的说不清了。”
徐辉祖见他态度恳切,无奈摇头: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你若想干涉军伍之事,可向太子求个都督府差事,
届时再折腾,旁人也怪不到都督府头上。”
“下官明白。”陆云逸面露尴尬,连忙点头。
徐辉祖拿起一旁的文书,道:
“走吧,一起进宫面见陛下。
就算你不想牵扯此事,难道不想听听陛下的看法?”
“那下官恭敬不如从命。”
皇宫之内,青石板路被秋霜浸得微凉。
陆云逸跟在徐辉祖身后,往武英殿走去。
宫墙巍峨,在灰蒙蒙的天色里勾勒出冷峻轮廓。
巡逻禁军的甲胄碰撞声远远传来,衬得皇宫愈发肃静。
徐辉祖步伐沉稳,深红色常服微微摆动:
“一会儿见了陛下,言辞注意些,
太子久病不愈,陛下心绪本就不佳,
今日再听闻逆党动兵,怕是要动雷霆之怒。”
“下官知道了。”
陆云逸点头应道。
说话间,武英殿已近在眼前。
殿门敞开着,淡淡的檀香混着墨香飘了出来。
守门的大太监见二人前来,连忙躬身行礼,引着他们往里走。
踏入殿内,光线骤然变暗。
殿中未燃火盆,寒气顺着地砖往上渗。
上首,朱元璋正低头看着奏折,
身形比上月所见愈发佝偻,乌黑发丝间又添了几缕银丝,
连平日里挺拔的肩背,都微微塌陷着,
像村口那些饱经风霜的老人,褪去了帝王威严,多了几分岁月的沧桑。
“陛下,魏国公徐辉祖、市易司司正陆云逸,求见陛下。”大太监轻声通禀。
朱元璋缓缓抬眼,目光扫过二人,眼睛里布满血丝。
他摆了摆手,声音沙哑:
“进来吧。”
徐辉祖与陆云逸躬身行礼:
“臣,参见陛下。”
“免礼。”
朱元璋指了指殿中两侧的椅子,
“坐,富户遇袭的事,你们都知道了吧。”
徐辉祖刚坐下便起身拱手:
“陛下圣明,臣已收到子恭奏报,
此次多亏江夏侯及时驰援,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朱元璋拿起案上朱笔,轻轻敲击着奏折,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周德兴他倒是会做好人。”
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却让殿内气氛愈发凝重。
陆云逸适时开口,将徐增寿送来的详细奏报呈上:
“陛下,这是徐将军派人快马送来的军情,
里面详细记载了落马坡遇袭的经过,
从发现叛军踪迹,到布防迎敌,再到江夏侯率军驰援,一应细节皆在其中。”
太监将奏报呈给朱元璋。
他展开细看,越看眉头皱得越紧,猛地将奏报拍在案上,桌案都跟着震颤了一下。
“朕已经一退再退了!”
朱元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迁都之事,朕顾及勋贵乡梓之情,迟迟未敢强推,
宝钞推行,朕也允了户部循序渐进,
就连明道书院私藏违禁书籍,
朕都未曾立刻查封,只令礼部、都察院彻查!
看看,现在连送富户的队伍都敢袭击,他们这是不肯罢休啊!”
他站起身,走到殿中,双手背在身后,来回踱步:
“当年跟着朕打天下的老弟兄,朕未曾亏待一人,
新科进士,朕也委以重任。
可这些人呢?
为了一己私欲,竟敢公然断朝廷根基!
难道非要朕将他们都杀了才好吗?”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朱元璋的胸膛剧烈起伏,
额头上青筋暴起,往日的沉稳全然不见,只剩下暴怒。
徐辉祖连忙起身躬身:
“陛下息怒!逆党只是一小撮跳梁小丑,并非朝中主流。
万万不可因他们动雷霆之怒,寒了百官的心。”
陆云逸也跟着起身:
“陛下,此次叛军虽有三千之众,
却多是乌合之众,且军械破旧,可见其根基不深,
江夏侯及时出手,也从侧面说明,
朝中勋贵大多心向朝廷,并非与逆党同流合污。”
朱元璋停下脚步,
看向二人,眼中的怒火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疲惫。
他叹了口气,声音低沉:
“周德兴若真的心向朝廷,
为何对辖内叛军动向视而不见,非要等到富户身陷险境才出手?
他这是在向朕示威,还是在坐山观虎斗?”
这话问得徐辉祖一时语塞。
他与周德兴同为勋贵,深知这些开国老将的心思,
他们既念着与朱元璋的兄弟情分,又不愿自家利益受损,
往往在朝廷与自身之间摇摆不定,态度表现得十分纠结。
陆云逸沉吟片刻,缓缓道:
“陛下,江夏侯此举,或许是在权衡利弊。
中都乃逆党盘踞之地,他身处其中,难免有所顾忌。
此次出手驰援,至少表明了他不与逆党同流合污的立场,也算是给了朝廷一个交代。”
朱元璋嗤笑一声,看向陆云逸:
“你怎么还为他开脱起来了?”
第1033章 真龙亦护子
大殿内陷入了久久的安静,朱元璋抬手挥了挥,声音低沉:
“你们都退下。”
殿内伺候的太监、侍卫纷纷躬身退去,厚重的殿门被轻轻合上,将外界的一切声响隔绝在外。
武英殿内瞬间只剩三人,
烛火在风口中摇曳,把三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投在冰冷的地面上,平添几分凝重。
朱元璋走到殿中那尊青铜鼎旁,手指摩挲着上面纹路,语气带着几分沙哑的疲惫:
“说说,眼下这局面,
朕是大开杀戒,把那些跳出来的逆党连根拔起好,
还是继续隐忍,等迁都之事落定再说好?”
徐辉祖眼中闪过一丝狠辣,双手紧握成拳,语气带着武将特有的果决:
“陛下,臣以为,当斩草除根!”
“逆党已然公然动兵,截杀朝廷护送富户的队伍,这是赤裸裸的谋逆!
若是今日纵容,他日他们定会愈发猖獗,
说不定敢直接在应天城外布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