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老夫还走得动。”
穿过庭院,踏入正厅,
他并未坐下,而是走到窗边,
望着天边渐渐暗去的晚霞,眉头依旧紧锁。
储位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
稍有不慎,便是血流成河的乱局。
对他们这些文臣而言更是如此,
一代雄主若是陨落,必然会迎来反攻倒算,历史上从无例外。
饱读诗书的刘三吾,对此再清楚不过,
若是太子出了事,等到陛下再驾鹤西去,
大明朝立国以来以武抑文的格局,必然要变一变!
他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低声叹道:
“大明的天,怕是要变了。”
“老爷,要不要传晚膳?”管家轻步走进来,低声询问。
刘三吾摆了摆手:
“备些热茶,放在书房,老夫稍后过去。”
他转身往书房走,刚跨进门槛,
便见案上摊着一本《资治通鉴》,书页停在玄武门之变那一页。
那是昨日他看到的地方,如今再看,只觉得字字扎眼。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抚过兄弟阋墙,喋血禁门八个字,眼神复杂:
“帝王家事,从来都是这般残酷。
可这些王爷、储君,归根结底也只是寻常人,
他们身后绵延的宗族枝叶,同样在暗中争斗不休。”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书房里的烛火被风吹得微微晃动。
忽然,院外传来内侍的通报声:
“老爷,方孝孺先生来访。”
刘三吾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嘴角勾起一抹淡笑:
“让他进来。”
不多时,方孝孺快步走进书房。
他仍穿着白日授课时的宝蓝色儒衫,发髻上沾了几片落叶,显然是匆匆赶来。
见到刘三吾,他连忙躬身行礼:
“学生方孝孺,见过刘公。”
“坐吧。”
刘三吾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示意内侍奉上热茶,
“如今你在太子府教书,你我还是少来往得好。”
方孝孺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坦诚点头:
“学生今日在太子府外与刘公擦肩而过,
见您神色凝重,又听闻您去见了太子妃,心中实在不安,特来请教。”
刘三吾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热茶,目光落在方孝孺脸上。
这年轻人眉目清朗,眼神中透着读书人特有的执拗。
他沉默片刻,缓缓开口,声音压得很低:
“近些日子授课时,允炆殿下的状态如何?”
方孝孺一愣,随即答道:
“殿下今日领悟颇快,对《尚书》的民本思想颇有见解,
提及要轻徭薄赋,让百姓休养生息,
只是言谈间似乎有些忧心。”
刘三吾点了点头,放下茶杯,语气陡然变得郑重:
“你可知,殿下为何忧心?”
方孝孺摇了摇头:
“学生不知。”
刘三吾叹了口气,目光变得深邃:
“他害怕,
他只是长子而非嫡子,
而且,太子殿下的身子,怕是撑不住多久了。”
“什么?”
方孝孺猛地抬起头,手中的茶杯哐当一声撞在桌案上,
“刘公,太医不是说已经有所好转了吗?”
“太医的话,是说给陛下和外人听的。
你在太子府授课这么多日子,可曾见过太子回府?”
方孝孺心脏怦怦直跳。
虽他心中早有猜测,但今日听到如此肯定的断言,依旧难掩震惊。
刘三吾继续道:
“陛下让陆云逸离京,暂缓新政,
看似是退一步,实则是在为后续之事做准备。
他怕太子一旦有不测,朝局动荡,新政引发的纷争会雪上加霜。”
方孝孺僵在原地,脸色渐渐发白。
他虽察觉太子病情沉重,却从未想过撑不住这一层。
如今被刘三吾点破,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浑身都有些发颤:
“刘公.那.那储位之事.”
刘三吾看着他慌乱的模样,缓缓道:
“慌什么?储位之事虽凶险,却也不是毫无章法。
你是允炆殿下的老师,
他的品性、学识,皆是你一手教导,你觉得他如何?”
方孝孺定了定神,重新坐下,语气带着几分坚定:
“殿下仁孝敦厚,心怀百姓,只是性子有些软弱。
若能继位,必是守成之君,能藏富于民。”
“说得好。”
刘三吾抚须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这正是允炆殿下的优势,也是你我读书人要保他的理由。
孝孺,你可知你如今的分量?”
方孝孺茫然摇头:
“学生不过是一介教书先生,能有什么分量?”
“你错了。”
刘三吾身子微微前倾,语气带着几分恳切,
“你是允炆殿下的老师,你的言谈举止,对他影响深远。
如今太子病重,储位之争已在暗处酝酿。
允炆殿下要想站稳脚跟,离不开你的辅佐。
你若用心教导,让他在陛下面前展现出仁政之才,日后他若能登上大位,
你便是从龙之功,一飞冲天,
成为辅佐新君的股骨之臣!”
这是刘三吾第一次如此直白地提及从龙之功,
方孝孺听得心头一震,
脸上泛起潮红,眼中闪过一丝激动。
他寒窗苦读数十载,一直被科举挡在仕途之外,不得施展心中抱负。
如今刘三吾的话,像是一盏明灯!
但这份激动并未持续太久,
方孝孺很快冷静下来,眉头重新皱起:
“刘公,学生多谢您的提点。
只是陛下尚在,就算太子殿下真有不测,陛下也未必会传位给允炆殿下?
太子还有几位弟弟,秦王、晋王、燕王皆是塞王,手握兵权。
陛下若念及手足之情,或是为了稳定朝局,
说不定会会选择兄终弟及。”
他说出兄终弟及四字时,声音都有些发颤。
他深知,若真如此,
允炆殿下的下场不堪设想,
他这个老师,也难逃被清算的命运。
刘三吾却闻言笑了,笑容里带着几分了然与自信:
“希直啊,平日里要多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