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尉点了点头,当即摆手大声喝道,
“宫门重地不得驻留,其余人等统统散了,将鄢懋卿、张裕升与高拱三人带走!”
他才不管什么斗殴还是拉扯,也不管什么殴打还是互殴。
如今锦衣卫既然已经介入,这件事便已牵扯上了他。
而他只需将相关人等扣下,禀报上司便算尽了职责,日后无论如何都不会被追究玩忽职守。
至于后续事情如何发展,这几个人又当如何处置,自有北镇抚司派来处置此事的上司顶着,一切与他这个看大门的门卫无关。
“噫——!”
张裕升闻言当即又是一抽,双眼翻白直接昏死了过去。
原本他心中已经升起了一丝希望。
虽然高拱将此事说成“互相拉扯”,对他来说是无耻的背刺,但如果锦衣卫能够因此把他当个屁给放了,他觉得自己也不是不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结果没想到锦衣卫竟软硬不吃,到头来还是要将他带走,这教他上哪说理去?
“……”
一众新科进士见状则更加不敢吱声。
甚至不少人在校尉下令之后如蒙大赦,立刻转身快步离去,那感觉很像是逃,仿佛生怕对方反悔似的。
“上官且慢,且不说互相拉扯并非斗殴,此处距离宫门尚有数十丈远,亦算不得于宫门下寻衅。”
高拱当下也是有些急了,连忙又据理力争,
“何况我等已有功名在身,可否请上官行个方便,不必如此小题大做!”
校尉瞅了高拱一眼,冷声笑道:
“宫门下动手互殴,可不是我说的,是你们方才有人喊的,锦衣卫奉皇命负翊卫宫闱之责,怎可置之不理,难道你是在指使我辜负皇上的信任?”
此言一出,高拱气势立刻矮了一截:
“在下不敢……”
“带走!”
校尉冷喝一声,按着刀柄头也不回的走在了前面。
锦衣卫立刻架起鄢懋卿和已经不省人事的张裕升跟了上去。
高拱作为证人,虽未被押住,但也被两名锦衣卫一左一右的看着,厉声催促跟上。
“何苦呢?”
鄢懋卿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选择与张裕升同归于尽,是因为张裕升不但背叛了他,还敢蹬鼻子上脸。
但对高拱这个人,他倒没有多少敌意,从未想过将其牵扯进来。
可谁能想到高拱非但临时倒戈,还自己主动一头扎了进来……
算了算了,人各有命。
何况高拱此刻只是个证人,问题应该不大,就是不知道之后北镇抚司派人来问询时,张裕升会不会强行攀扯,给他也制造一些麻烦。
反正鄢懋卿自己的目的是达到了。
如今加上这第三道保险,致仕回乡指日可待,哇哈哈哈……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一个消瘦中略带几分佝偻的老迈身影自宫门内迎面走来。
他看到眼前的阵仗先是略微顿了下脚步,待看清鄢懋卿等人的面容之后,脸上又浮现出一抹疑色。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方才因为与黄锦私下交谈,晚了一步出宫的严嵩。
“陈校尉,若老夫不曾记错的话,这三人应该都是新科进士吧,何故如此?”
严嵩完全停下了脚步,不待校尉施礼便开口询问。
“严部堂,是这么回事……”
校尉连忙见了礼,陪着笑将自己所知道的情况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严部堂?
听到校尉对老者的称呼,鄢懋卿目光一亮。
如今朝堂上姓严的部堂,除了严嵩之外,还能有谁?
第18章 暧昧
这还是鄢懋卿第一次见到严嵩。
不对,确切的说应该是第二次。
因为在方才的传胪仪上,他就见过这个遗臭史书的青词宰相。
只不过那时鄢懋卿还不认识严嵩,不能将这幅面孔与其身份对应起来罢了。
说起来,严嵩现在还不是内阁首辅,自然也不会想到自己害死夏言成为内阁首辅之后,可以执掌国政近二十年。
更不会想到他非但会在史书中遗臭万年,还将落得一个寄食于墓舍,在贫病交加中去世,既无棺木下葬,还连个吊唁戴孝的人也没有的可悲下场吧?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鄢懋卿并不在意,反正过不了多久他就可以致仕归乡了。
因此就算日后严嵩掌了权,大肆铲除异己、迫害忠良的时候,也肯定不会记得他这个几乎未曾登上过朝堂的辛丑科小进士,一切朝堂纷争都与他无干。
至于如今的交集。
也不过只是他曾在豫章会馆住了一些时日,还在殿试刚刚结束就被严世蕃驱逐了而已。
只凭这件事就可看出,严嵩父子根本就没把他当一回事……
心中想着这些的时候。
校尉已经将刚才的事与严嵩说了一遍。
严嵩听罢只是微微颔首,矍铄的眸子再次看向鄢懋卿、张裕升和高拱三人。
鄢懋卿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严嵩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的时间更久,然后就听他笑着对那名校尉说道:
“陈校尉,依老夫所见,新科进士未谙宫禁典制,小舛也在情理之中,实无纤芥之过,不宜锱铢计较,不若由老夫担保释之,敕礼部严加训导,岂不庶几两全?”
啥情况?
鄢懋卿心中不由疑惑,严嵩居然在替他们三个担保求情?
亦或者是,替张裕升求情,顺便带上了他和高拱?
鄢懋卿觉得只有这种可能。
高拱不是江西人,这个时候不可能与严嵩有所交集。
他自己又已经被驱逐出了豫章会馆。
那么自然就只剩下了如今还住在豫章会馆中的张裕升,历史上的鄢懋卿可以为了升官发财拜严嵩为义父,那么张裕升自然也有相同的机会……
“?”
高拱亦是一脸迷惑。
倒是此前已经半死不活的张裕升,听到这话瘫软的双腿瞬间就有了力气,撑住自己身体的同时,眼中已经涌出了狂喜的泪水。
“这……”
校尉闻言则面露为难之色,犹豫了一下才挥手道,
“即有严部堂担保,卑职怎敢不从,放人!”
别看他这幅作态,实则心里求之不得。
这件事虽算不得烫手山芋,但也不是什么有功之事,自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此前下令拿人也不过是为了免责。
而如今既然严嵩开口求情,那么之后就算有事,也都成了严嵩的事。
如此与他再无干系,还能让当朝礼部尚书欠下一个不大不小的人情,何乐而不为呢?
“多谢陈校尉,近日犬子从贵州置了一批陈酒,下值后老夫命人送两坛过来给弟兄们尝尝鲜。”
严嵩脸上始终挂着和煦的笑容,看上去就是一个平易近人的慈祥老者。
加之现在的严嵩还谨小慎微,尚未暴露真实面目,这副模样的确极具欺骗性,令人如沐春风。
“严部堂言重了,不过是卑职的分内之事。”
陈校尉连连谦虚施礼,还不忘冲身后的锦衣卫嚎了一嗓子,
“还不谢过严部堂?”
“谢过严部堂!”
这么几句话的功夫,事情就轻而易举的解决了。
片刻之后。
鄢懋卿与高拱、张裕升一同跟在严嵩身后离了宫门。
“多谢严部堂今日搭救,高拱铭记于心,日后必有所报。”
高拱是个憋不住话的人,刚走没几步就忍不住跑上前去,作长揖对严嵩大声表示感谢。
张裕升见状生怕落后,也是连忙上前,手抬的比高拱更高,腰躬的比高拱更深,声音也比高拱更加洪亮,可谓极尽讨好之能:
“今日之恩,学生张裕升没齿不忘,日后若严部堂用得上,在下愿赴汤蹈火!”
可惜他此刻披头散发,下半身还浸着混了骚尿的土灰,可谓“色香味俱佳”。
饶是严嵩城府再深,也是不易察觉的蹙了下眉。
唯有鄢懋卿只微微躬身行礼,不冷不热的说了句:
“感谢严部堂搭救。”
鄢懋卿觉得自己能做到这一步就已经很给严嵩面子了,不然还真心实意的感谢他么?
感谢他什么?
感谢他三言两语就破坏了自己的第三道保险?
感谢因为他,这件事大概率就这样画上了句号,怕是永远都不会传入嘉靖帝耳中?
还是感谢他成为内阁首辅之后,做的那些祸国殃民的事情?
“?”
鄢懋卿这般表现,倒教高拱和张裕升有些看不懂了。
此前在传胪仪上,鄢懋卿不是挺想进步的么?
为何如今在严部堂这个恩人面前,却又表现的如此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