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说严嵩也是礼部尚书,若是能够得到他的赏识,对今后的仕途也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真不知道鄢懋卿是怎么想的……
“呵呵。”
严嵩笑了笑,只道是鄢懋卿才遭遇严世蕃驱逐,年轻人心中有些负气,于是先抬手单独拍了拍鄢懋卿的肩膀,才对三人说道:
“不必多礼,你们皆是我礼部选拔上来的俊才,亦是朝廷未来的中流砥柱,若因这点小事毁了前程,我又于心何忍,怎会坐视不理?”
“严部堂深明大义,令学生折服,请再受学生一拜!”
张裕升这回倒是机灵,立刻抢在高拱之前献上一记马屁。
高拱也是躬身再拜,看样子似乎已经被感动到了。
“……”
只有鄢懋卿一人觉得严嵩有点不太正常。
昨天严世蕃将他逐出豫章会馆的事,就算不是严嵩的意思,他也不可能一无所知。
不过就算知道他应该也不会在意,自己区区一个新科进士,还是第三甲倒数第一,对于他来说与路边一条又有何异?
可是不知为何。
明明是张裕升凑得更近,严嵩却偏要移上一步来拍自己的肩膀。
拍肩也就算了,还总是用一种疑似暧昧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打转,就好像想对自己做些什么似的。
鄢懋卿心中恶寒。
只听说严世蕃素有男风之癖,连年轻有貌的下僚都要潜规则,可没听说过严嵩也有这种癖好啊?
第19章 跟踪
受过三人的感谢,又作了一番礼贤下士的姿态之后,严嵩就先行离开了。
与鄢懋卿这些个目前出行基本靠腿的新科进士不同,他出行乘坐的是四抬官轿,由工部耗资两百两银子打造,算是朝廷赠送的公车,允许公车私用。
这还是在京城,出了京城之后,以严嵩的官品还可以乘坐八抬大轿。
值得一提的是,明朝自建立以来就对官员乘轿有着严格的规定:
三品以上文官准乘银顶、皂盖、皂帏的四人抬轿;
四品以下仅允许乘锡顶、两人抬的小轿;
武官严禁乘轿,违者杖责。
只不过到了现在,这些禁令已逐渐废弛,天子脚下的六部郎中(五品)都已普遍乘坐四抬轿子,勋贵武官出行也极少有人骑马,甚至骑马出行都已经成了廉洁的表现,足见礼制崩坏到了什么程度?
鄢懋卿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想的。
或许是因为乘坐轿子显得更有身份,更能体现财力?
毕竟京城的轿夫工食银可不便宜,一个人每月就要一两二,若是四抬轿子,合算下来每年就需花费六十两银子。
而新科状元保送的从六品翰林院编修,月俸也才四两多,一般人更加不可能负担得起。
这让鄢懋卿不由想起了后世电影中的一句台词:
“你坐什么车?我们坐的都是劳斯莱斯、奔驰,你坐马自达,怪不得你塞车!你坐马自达,你根本没有资格来参加这个会哦!”
京城的四抬轿子,应该就是这个时代的劳斯莱斯和奔驰了吧?
又或者……
在有些人眼中,骑马的感觉就是没有骑人爽?
反正在这件事上,据野史记载,就连后来的张居正亦不能免俗,他从京城回湖北老家为父亲治丧的时候,坐的竟是三十二抬的奢华大轿,比《大明会典》中规定皇上乘坐的十六抬龙舆还要多出一倍,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而这件事也成了张居正死后,被抄家灭族、甚至险些开棺戮尸的理由之一……
严嵩这么一走,张裕升也是瞬间换了一副嘴脸。
“哼!”
只见他面色一冷,先是怨恨的瞪了鄢懋卿一眼,又当着高拱的面冷哼一声,随后才拂袖而去。
只不过他那披头散发的模样,配合湿了半截的衣裳,还有那逃也似的背影,只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滑稽感觉。
说不怕那是假的。
倘若再在鄢懋卿面前喷垃圾话,鄢懋卿说不定又要抽他。
光是抽他还是小事,倘若这个疯子再故意将锦衣卫招来,这回可就不可能再侥幸遇上严部堂了。
说起来……
“严部堂方才只是要救我一人,鄢懋卿和高拱都是沾了我的光吧?”
一边走着,张裕升心中还在一边暗自分析,愤懑的心情顿时又好了起来,
“定是如此!”
“想不到我在严部堂心中竟有如此地位,今后何愁不能升官发财!”
“这回真是便宜了他们两个,走着瞧!”
“……”
望着张裕升渐渐远去的背影,鄢懋卿与高拱相视一笑。
鄢懋卿率先施了一礼,同样没有一点真心实意的表示感谢:
“多谢高年兄方才仗义执言。”
毕竟他本来也不需要高拱替他说话,只高拱自己不知道忽然犯了什么病,非要跳出来横插这么一脚。
“鄢年兄不要误会,我并非是在替你说话,只是今日之事终归因我而起,不愿见此事闹大罢了。”
高拱闻言收敛起笑容,还了一礼正色说道。
“有道理……那就不谢了,告辞。”
鄢懋卿微微颔首,转身就走。
欸?!
高拱活了三十年,还从未见过似鄢懋卿如此率直不阿的人,不由又是一怔。
他回忆起鄢懋卿方才对严嵩的不冷不热,又回忆起他此前面对自己指责时的风轻云淡,还有对张裕升这个背刺同乡不计后果的当场就报……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传胪仪上发生的事情,可能真是鄢懋卿的无心之举,而并非是为搏皇上一哂耍的心机。
毕竟这种连最起码的人情世故都不会维持的直人,能有什么心机,又能有什么坏心眼?
反观他自己,哪怕有时脾气有些暴躁,也依旧懂得人情世故的重要性,有时还不得不因此做出一些隐忍。
就像刚才,他已明显感觉到身后有些人在故意推搡害他,也已意识到这次是被所谓的同乡挚友当了枪使,可却断然不会像鄢懋卿一样当场拉上他们同归于尽,最多忍不住回去之后将其痛骂一顿,自此老死不相往来罢了。
心中想这些,高拱忽然觉得鄢懋卿很对自己胃口。
这样的率直之人,在如今尚未入仕的进士阶段便已开始勾心斗角的官场中,简直是凤毛麟角。
与他相交,满是真诚,没有套路,岂非也是一件人生快事?
……
“我好像被人尾行了……”
回去的路上,鄢懋卿很快就察觉到了这个问题。
那是一个身着青色布衣的中年男子。
自他与高拱分开之后,这个中年男子就跟在了他的身后。
他快那人也快,他慢那人也慢,他转弯儿那人也跟着转弯儿,始终不远不近,不缓不急。
难道是张裕升怀恨在心,刚走就雇佣了个泼皮来敲他闷棍?
可是以张裕升的家境,应该拿不出钱来雇这种人吧?
还是……鄢懋卿一时之间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其他的仇家,却又不敢掉以轻心,只能先不径直回家,而是故意绕路往人多的地方走。
为了以防万一,途中他还特意花了两文钱,从路边摊位上买了一只陶罐拎在手中,以备不时之需。
如此一绕就是近半个时辰,却始终没能甩掉那个中年男子。
“靠!没完了是吧?”
鄢懋卿脚都走酸了,心中不由恼怒起来。
此时正好见到前面有个遮挡视线的胡同,他立刻快走两步,一个闪身进入其中,举起陶罐立于墙边屏息等待。
“嗒嗒嗒嗒……”
急促的脚步声很快传入耳中,这个中年男子果然追了过来。
结果才刚刚追到胡同口,刚要探头向里望去,便被鄢懋卿猛然伸出手来一把揪了进去。
然后只听“夸嚓”一声。
陶罐已经不由分说的掼在了中年男子头上。
第20章 驯服
力道刚刚好,懵逼不伤脑!
尚未完全搞清楚状况的情况下,鄢懋卿没打算当街杀人,因此才会选择这种既易碎、碎片又不太锋利的陶罐当做武器。
这么一罐子当头砸下去,足够让任何人懵上那么几秒,便可借机将其制住。
果然。
“哎呦!”
中年男子一时没防备住,当即被掼倒在地。
鄢懋卿眼疾手快,不待中年男子反应过来便已欺身而上,瞬间将其双手反押过来,又用膝盖死死顶住其后背:
“你是什么人,为何跟踪我?”
“啊!松开,快松开,要断了!”
中年男子吃痛叫了起来。
“休想,我是有功名在身的人,你无故跟踪于我,不说明白就等着五城兵马司来处置吧!”
鄢懋卿哪里肯给对方半点机会,倘若中年男子的回答不能打消他的顾虑,他会一直如此将其制住,等着围观的百姓多起来,自然有人替他报官。
“我说,我说!”
中年男子见鄢懋卿态度强硬,只得暂时服软,
“我是严部堂的家仆,主人命我跟去你的住处,有些话需私下交代于你,你若不信可以看看我腰间的严府牙牌!”
“严嵩?”
鄢懋卿心中一疑,腾出一只手来在中年男子腰间一摸,果然摸出一块牙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