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即使是经验最丰富的将领,恐怕也无法再控制场面,麾下的官兵必将出现大规模的溃逃,胜负自见分晓。
也就是说如果同样是两千兵马。
像鄢懋卿这种可以做到后发先至的火铳军,极有可能发动一次攻击,便将对手的士气打崩,令其再无还手之力。
不过……
“若有战车压阵……”
曾铣鬓角渐渐渗出汗来,却依旧不甘心的说道。
“所以我准备了六门仿制的弗朗机炮,弗朗机炮攻打城池亦可使用,不知只包了一层薄铁皮、尚需畜力或人力牵引的木质战车,是否能够抵挡炮击?”
鄢懋卿紧接着又问,
“曾御史的兵马又如何依仗战车逼近我军?”
“……”
此刻曾铣才终于意识到,面前这个年轻的后生绝没有看起来的那般稚嫩。
而这支英雄营虽然看起来“不伦不类”,但也并非如他想象的那般一无是处,起码这是一支意图将火力发挥到极致的火器军队。
所以,鄢懋卿想打造的一柄天下最锋利的矛?
那么抛开那些散兵游勇不提,明军之中是否又能找出可与之匹配的盾呢?
见识过明军边所与京师团营腐败糜烂之普遍乱象的曾铣忽然有些不自信了,除非有将才像鄢懋卿一样从零开始有针对性的募兵练兵,他一时之间还真想不出哪支现存的明军可以确保与这样一支军队抗衡。
最重要的是。
他此前以为鄢懋卿根本没考虑过这些问题,只是一拍脑门便练了这样一支“不伦不类”的军队。
可现在看来,鄢懋卿明显是进行过一系列的推演,几乎将方方面面都考虑了进去,已经尽了最大可能去完善这支军队的战法战术。
只不过……
“你祖上可曾领过兵,你可是军籍?”
曾铣下意识的问道。
见曾铣不再继续讨论军队的问题,鄢懋卿也就没有提及在自生鸟铳上加装的、用于短兵相接时作战的三棱军刺,只是笑着摇了摇头,道:
“我祖上不是军籍,也从未有人领过兵。”
“所以鄢部堂这些想法尚未经过实战检验,如今除了练兵之外,尚且停留在鄢部堂的想象阶段。”
曾铣终于找到了突破口,忽然有了一丝底气。
“……”
鄢懋卿一听就知道曾铣心中还是有些微词。
不过他绝对不可能告诉曾铣,这个战法战术已经在后世经过了数百年的实战检验。
与此同时,他还看出这个时期的曾铣其实也没多少领兵实战经验,尤其是对军中火铳的了解其实不多。
否则他现在应该问的就不是这些问题,而是鄢懋卿提到的“新式鸟铳”为何能做到三个呼吸一次的轮替射击。
但凡对如今军中列装的火铳有所了解的人,都会对鄢懋卿提到的射击速率产生深深的质疑。
不过这也无可厚非。
毕竟这个时期曾铣其实也就参与了一次辽阳、广宁平乱,尚未提督雁门关、巡抚山西。
并且严格意义上来讲,曾铣还得算是一个身有军籍的文官。
这和沈坤、高拱是一样一样的,只是考中了进士才有了出头的机会,他的军事素养也都是来自祖辈的熏陶。
于是,鄢懋卿笑了起来:
“曾御史所言不差,如今我也不过是纸上谈兵。”
“鄢部堂,下官并非此意……”
曾铣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似乎有些不妥,这该死的胜负欲,可能会导致他与鄢懋卿的关系交恶,于是面露尴尬之色,试图狡辩一二。
“不过曾御史有所不知,其实我有病。”
鄢懋卿却已经打断了他,接着又笑道,
“此病名为‘火力不足惊悸症’,太医院的院史许绅曾亲自为我诊断,断言我已病入膏肓。”
“为了缓解病症,我必须时常与火器为伴。”
“身边的火器越多,发射的弹丸越密,嗅到的火药味越冲,我才能安下心来,否则恐怕活不过三十便将惊悸而死。”
“也是因此,我才借机练就了这样一支军队,用于缓解如此绝症。”
曾铣闻言一怔,眼睛随之瞪大:
“天下竟有如此稀奇的绝症?”
他严重怀疑鄢懋卿是在与他扯淡,但是一时之间又找不到证据。
毕竟太医院院史许绅可不是虚构的人物,他回京之后已经对许绅的神医之名有所耳闻,那可是连肺痨都能药到病除的不世神医!
话说回来,许绅治愈的肺痨,貌似就是鄢懋卿的肺痨……
“曾御史应该知道,火药当初便是方士炼丹而成,故而其中带了一个‘药’字,既然是‘药’自然便有对应的病症,只是这病症不多见罢了。”
却见鄢懋卿神色郑重,又一本正经的起身拜道,
“此事不足为外人道也,今日我与曾御史一见如故,才敞开心扉如实相告,请曾御史为我保密。”
“因此此次出征之后,若英雄营力有不逮。”
“还请曾御史费心策应,鄢某感激不尽,功劳什么的都好说。”
鄢懋卿不是一个盲目自信、刚愎自用的人。
英雄营再怎么说也多少带了点实验性质,既然是试验,就一定有考虑不周的细微之处,尚需在实战中逐步完善。
因此此刻能给自己和英雄营多上一道保险,还盼着日后致仕回乡去过安稳日子的他肯定不会嫌多。
甚至得知这回为他运送军资粮草的人是曾铣之后,他还曾仔细想过如何让曾铣多领一些功劳,从而制止朱厚熜继续给他升官,如果能一举促成致仕回乡的目标那就更妙了……
“鄢部堂言重,下官职责所在,怎敢不尽心尽力?”
曾铣连忙起身还礼。
原来连鄢懋卿也明白我才是此行的无符之帅,这下不但安心了,怎么还有点窝心了呢?
皇上如此知遇于我,我必不辱命!
不过说起来,鄢部堂也真是命途多舛呐。
年纪轻轻就先染上了肺痨,好不容易遇上许绅那样的神医,治好了堪称不治之症的肺痨。
结果竟又患上了此等稀奇的绝症,若不与火器为伴连三十都活不过。
真是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挑苦命人啊……
这病应该不会传染吧?
第211章 银子要花在刀尖上
乾清宫。
出征前两日,朱厚熜终归还是有些不安心,将曾铣召进宫来训话。
“曾铣,朕这回命你去给鄢懋卿运送粮草,你心中作何感想?”
朱厚熜是忧心曾铣像汉朝的李陵和路博德一样,仗着以往的功劳和资历,耻于做鄢懋卿这种年轻后生的下属,故而负气出征。
然后在办事的过程中,对鄢懋卿掣肘陷害,亦或是见死不救。
最终坏了大事不说,再赔上鄢懋卿的性命,那才是真正的赔了夫人又折兵。
万一事情真发展到这一步,他纵使可以诛了曾铣的族泄愤,可人死不能复生,坏了的事也难再办成。
如此越想,他这心里便越是患得患失。
总觉得还是应该提前与曾铣说的明明白白,不能让他去私下揣度。
“回君父的话,微臣前几日去见了鄢部堂,亦领教了他所练的英雄营……”
曾铣叩首答道。
“如何?”
朱厚熜立刻追问。
“微臣以为,君父独具慧眼,善识骐骥。”
曾铣继续说道,
“鄢部堂虽年纪尚轻,不拘一格,但行事缜密,深谙兵法,实乃国之栋梁,微臣心服口服。”
“微臣此行必唯鄢部堂马首是瞻,竭肱股之力以佐,务使差务顺遂,周护安危,不敢稍懈,唯恐有负圣恩!”
“?”
朱厚熜不由一怔,这分明是他想训诫曾铣的词,居然被曾铣抢先一步说了出来。
尤其是那句“差务顺遂,周护安危”更是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首先他相信鄢懋卿的本事,如果鄢懋卿这回都办不成大同的事,那么他便已经想不出整个大明还有谁能办成了。
所以最终哪怕依旧无法成事,他也不希望鄢懋卿折在山西。
而曾铣此行也只需要明白,他去给鄢懋卿运送粮草军资的亦是幌子。
其实主要是去做压舱石的,重点便是保障鄢懋卿的安危,确保在关键时刻发兵救援,把这个冒青烟的东西给他全须全尾的带回来。
至于鄢懋卿。
他则没有任何交代,决定任凭鄢懋卿自由发挥。
因为此前的那些事情已经证明,他只需要给鄢懋卿画下一个靶子,这个冒青烟的东西就一定能够射中靶心。
唯一的令他不满的,便是这个混账总是不按套路出牌。
有时这个混账会用力过猛,把整个草靶都轰碎砸烂了。
有时这个混账又会耍赖越线,直接走到靶子面前,然后用手将箭矢插在靶心,还摆出一副世人皆蠢独我聪明的贱样。
甚至有时这个混账还会耍宝炫技,把草靶摆在他这个天子的头上,然后蒙上眼抬手就射,吓得他小心脏扑通扑通的……
所以这回他给鄢懋卿画了一个靶子之后,便干脆做起了甩手掌柜。
纵使心中有所担忧也咬牙坚持不闻不问。
因为这个混账东西不似人臣,一来问的多了恐怕限制了他的发挥,二来问了也没什么用,反正他又不是不敢矫制……
心中如此想着,朱厚熜还是对曾铣的这番表态有所顾虑。
下面这干臣子惯于欺上瞒下,嘴上个顶个的擅长逢迎上意,真办起事来又全是私心算计。
于是朱厚熜又板起脸来,故作严肃的诈道:
“朕要听实话,当朕猜不透你的心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