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龙领的街道早已清空。
平民被临时驱赶至郊外,以免瘦骨嶙峋的身影玷污景观,脏了贵族老爷的眼。
城墙之上、迎宾之下,北境诸贵族早已等候多时。
为首站立的,是第六皇子阿斯塔·奥古斯特。
他嘴角努力维持住那抹迎宾的微笑,然而目光却不自觉地紧随着那队逐渐逼近的钢铁洪流,越来越凝滞。
阿斯塔本以为早已做足准备,早有耳闻赤潮有兵有粮,有械有制,但真正亲眼所见,有股恐惧的情绪油然而起。
赤潮的队伍如同一座从南而来的堡垒,正以毫无情绪却无可阻挡的方式,将整个北境的旧格局一寸一寸碾压入泥雪之中。
显得阿斯塔的重建会议谋划,不过是一场表面冠冕堂皇的宫廷权术,一张绣花的窗帘,挡不住这从南方滚滚而来的风暴。
他喉头微动,声音没能发出,内心却一片冰凉,甚至不敢握拳,唯恐掌心那层冷汗将气势出卖。
站在阿斯塔身侧的,则是帝都监察特使卡米尔更是神色剧变。
当他看到那辆刻有金边日轮的主车缓缓驶近,脑中便浮现出那晚宴上路易斯送上的餐盒。
没有一句指控,只有一杯举起的葡萄酒和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
如今重逢,他再看那位青年领主的队伍,心中只剩悚然。
卡米尔明白,自己已然失去主动权,只能顺从,无论路易斯说什么,他都不敢拒绝。
他极力维持姿态,背脊却微微弯曲,在赤潮主车驶过他面前时,眼神下意识地低垂了半寸。
而在更远处,北境旧贵族联盟派,霍尔姆斯、克兰、博尔顿等人,个个如坐针毡。
他们曾是北境话语权的象征,准备与皇子联手,共压赤潮。
但此刻看着那支前进的队伍,他们的心气一瞬被拔空。
有人握紧了权杖,面色苍白,有人低声咒骂,咬牙切齿。
议程尚未开始,他们已然失了势,心思各异,甚至在内心重新考虑站队问题。
反倒是随行在队伍末尾的东南部归顺贵族,自豪之意溢于言表。
“路易斯大人像是来接管领地的,让我们也沾一沾光。”年轻男爵不屑地扫了一眼霜龙领那斑驳的城墙,“这破地方甚至还不如我的领地。”
一位女爵皱起鼻子,掩着帕子轻声道:“空气里都是潮味,城门漆都掉光了,像是从没见过马车的乡下寨子。”
她目光随赤潮主车掠过,“这才是贵族应有的模样。”
归顺贵族们昂首挺胸,望向两侧霜龙贵族的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鄙夷。
“这群人除了血统,还剩下什么?”一位来自东南部的子爵悄声冷笑,“比起他们,我们才是真正站在未来的人。”
这里的城池被赤潮城彻底碾压得体无完肤。
此刻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辆如城堡般轰鸣驶过的主车上。
路易斯无需发言,他早已以出场将对手全数踩于脚下。
霜龙领的主场,从六皇子之手中,滑向了那位青年领主所率之赤潮车队。
路易斯的马车在贵族面前稳稳停下,所有人都停下议论声,目光集中在那辆马车上。
沉默中,那扇装甲门缓缓打开,一只穿戴银纹皮手套的手按住门沿,一个青年自车内缓步而出。
他披着红色长披风,身影挺拔如枪,未言一句,气场缺是已凌驾所有人之上。
这是北境真正的主人,大部分都贵族心中想到。
阿斯塔转过头,看见一众贵族或是惊叹、或是动摇、或是愤懑、或是失语的神情。
他心头泛起一阵灼热的屈辱,终于意识到自己不能再沉默。
不行,不能让他继续主导。
于是阿斯塔强压心绪,脸上露出招牌式温和笑容,主动上前两步,高声说道:“欢迎你,赤潮之主,北境的荣光,路易斯·卡尔文伯爵阁下。”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两人身上,开始审时度势。
阿斯塔继续微笑,伸手示意所有贵族:“这是北境最重要的会议,也是我铁血帝国第六皇子、北境皇家重建特使与诸位共议未来的时刻。霜龙领今日以皇家之名接待诸君,愿我们携手共建北境新秩序。”
他特意加重了“皇家”二字,强调身份。
只要还有这层身份在,他便未输。
路易斯微微一笑,举止优雅地行了一个标准而不失尊贵的贵族礼。
他的语气温润得体:“能得殿下召集,是北境之幸。赤潮愿尽绵薄之力,与诸位共商大计,携手为北境绘制一幅新图。”
路易斯说得诚恳,措辞礼貌,声调柔和,每一个词都恰到好处地体现了贵族间应有的尊重与谦和。
若只是旁观者听来,这不过是一次再正常不过的场面恭维,甚至还能感受到路易斯对皇子的礼让。
但阿斯塔却听得心中发闷。
那语气太自然,太从容了,仿佛他才是这场会议的东道主,而不是被召来的与会者。
更刺耳的是那句“绵薄之力”,像是在含蓄地提醒所有人,他并不是服从命令前来赴会,而是出于配合与善意。
每一句都无懈可击,每一个字都滴水不漏,阿斯塔却听得如针扎般难受。
他面上依旧维持微笑,但喉头一阵发紧,不得不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失态。
“军队虽不入城,但可在霜龙外布防。”阿斯塔笑着补充,语气尽量自然,仿佛只是会议接待的例行安排。
“当然。”路易斯轻轻颔首,似乎早已预料,“兰伯特。”
“是,大人。”骑士兰伯特躬身领命,带领骑士团安静调转马头,绕行霜龙领南侧。
铁甲摩擦、马蹄齐动,整整三百余名骑士在晨光中宛如一列退入林雪的钢铁巨龙,悄然无声,却压得众人心头沉甸甸的。
“这只骑士团怕是北境最精锐的吧……”有贵族近距离观看发出低声惊叹。
“甚至每一位先锋都是超凡骑士……”另一位贵族脸色发白,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全数噤声,那沉默中传递出的,不是对赤潮的畏惧,而是对路易斯本人的深刻敬畏。
城门之下,再无人敢低声议论。
空气里,只剩下马蹄声渐远的回响与赤潮旗帜飘动的猎猎风声。
第360章 暗流汹涌
霜龙领北方,深谷之中,积雪厚重,白林遮天。
在这片被北境忽视的残雪之地,一股濒危的力量,正在悄然苏醒,准备最后的反扑。
洞窟深处点着昏黄的兽油火炬,火光把几十道身影拉长。
他们披着兽皮、执铁刃,有人戴着羽骨头盔,有人脸上刻着古老的纹身,甚至有的衣不蔽体却赤脚站在冰面上,寒风似乎从未能把他们驱走。
这些正是蛮族残余的首领与领袖。
准确地说,这是雪原最后能召集起来的一切。
乌鲁站在火堆边,沉默地注视着众人,身影被火光切出一条暗影
他的名号是特使,由各部临时推选,派往皇子身边传达蛮族意见的人。
在冰穴之外,黑岩、雪狼、哀歌等数个支系已集结近六百名沸血战士。
他们擅长冲锋与近战,是从小训练、战功累累的突袭者,蛮族中的精英,身上带着血的记忆。
这些人,是蛮族剩下的力量。
将他们召集起来,为的只是一件事。
他们不与北境的骑士团硬碰,那样的对抗,是拿命去赌一个不确定的结果。
他们要做的是斩首,是在会议日那一刻,将长桌掀翻,让那些举杯谈笑的贵族和决策者,在火光与混乱中尝到恐惧。
若能做到,北境将陷入无序,他们便能趁乱取粮、拿地、换取未来的一线生机。
若失败,便是彻底的毁灭,蛮族的名字,可能就此从这片土地的记忆里消失。
火堆旁,众人的眼神里既有恐惧,也有决绝。
年轻的战士握紧短斧,老者低声念着祖先的名号。
每一个人都知道,这不是简单的报复,而是最后的赌注。
这就是雪原的最后一击。
一场为生存而起的赌注,一次可能改变命运的突袭。
乌鲁其实有些慌乱且不知所措,他原本的打算只是把阿斯塔的命令传回,让各部族自行决定行动。
依照他最初的设想,这些族长顶多会派人去赤潮边境外围骚扰几次,好给那位六皇子一个面子,再换回几袋粮食。
但局面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
当得知众人打算趁会议之机,袭击霜龙领、将所有贵族一网打尽时,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们疯了,”乌鲁压低声音,额角的汗在寒气中结霜,“那是霜龙领,不是哪个小贵族的领地!帝国的骑士都在那里守着!若动手便是灭族!”
火堆旁短暂的沉默里,几位年长的族长也开始犹豫。
“也许他是对的,”一名老者喃喃,“我们能拿到一点粮,就够族里过冬了。”
乌鲁以为理智的声音终于会压过那一时的疯狂,还准备循序渐进地把阿斯塔的意图分析转述,让族人各自权衡选择时。
那位如今掌控最多战士的青年蛮族领袖,猛地站起,脚趾在冰面上刮出细小的响声。
卡尔克的眼神生出一种狂热,嗓音兀然拔高:“已经到这里,我们还要退回去吗?我们还要退到哪里去?
退回去,他们会笑话我们,踩碎我们的门楣,烧掉我们的屋炉,叫我们的孩子去乞讨,那不是生存,那是苟活,再等待就是死路一条。
这一次,不为谁的命令,不为一袋面粉,而是为年轻人的未来、为我们祖先的骨骸!
把他们的议桌打翻,让掌权的人尝到恐惧,这就是我们正确的选择!”
卡尔克说得铿锵有力,像是把几十年的压抑孤注一掷。
话音落下,洞内先是短暂的静默,随即一波又一波的低语和应声像雪崩般传来。
哪些年轻的首领们几乎是本能地站起,拳头紧握,眼里有血的兴奋。
他们曾见过帝国的旗帜飘扬,也曾半夜沐血而归,卡尔克的话唤起了他们的愤怒与渴望。
老一辈人沉默得更久。
一位白发的长者终于低声说道:“不能盲动,但若不反抗,我们又能怎么样?”
另一位族长的声音颤抖:“我们要的只是活着。”
乌鲁夹在其中,双手无力垂落,他大概知道了,已经阻止不了这场行动。
“若只是骚扰,能换来几袋粮和几个放牧权,那就足够不少人余生平稳。”乌鲁的理性做着最后的反抗。
但卡尔克并不让步,他走到火堆边,弯腰拾起一根火炬,执在手中像一杆旗。
火光跳在他年轻的面庞上,投出长长的影子。
“你们说得都对,也许活着重要。但我们活着却要日日低头,这种活着有什么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