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利的话,明天上午十点就能到。”那名水手头也不抬地回答:“途中经过隆安和东浦岛(今盐泉岛)的时候,会稍事停留个把小时。”
“哦。”穆顺安点了点头,“船上的移民也都送往分州的吗?”
“不全是。”那水手仍自顾自地收拾帆索,“有一半的移民要送往顺德(今温哥华市)。”
“分州现下发展得如何?”
“那自然是比不上始兴城。”那水手笑着说道:“不过,那里经过十几年的开发建设,还是有几分热闹和繁华。毕竟,分州城可是咱们新华最大的煤炭输出地,当地居民的日子再怎么着也不会过得太差。”
“那就好,那就好。”穆顺安稍稍松了一口气,“来新华十几年了,到现在连远门都没出过,倒是劳烦小哥为我解说一二了。”
“无妨。”那水手似乎非常健谈,将手中的帆索重新系了一个活扣后,拍了拍手笑着说道:“干咱们水手这一行的,拿到手的饷银未必有你们这些大匠高,但去过的地方倒是真不少,见到的新鲜事物也是很多,这见识嘛,也是增长了不少。我这里跟你显摆一番,也是一个乐事!”
“起航喽!”
正说着话,船艏传来水手的高声呼喊:“起锚!”
“哟,马上开船了。”那名水手听到讯息,朝穆顺安拱了拱手,“这位客人,赶紧回舱里待着,勿要在帆下逗留了。若是在甲板透气的话,可要抓紧栏杆和扶手,掉到海里,可不一定捞的上来。”
“叨扰,叨扰!”穆顺安拱拱手,便转身朝船艉的舱室走去。
方坐下未久,船身突然一晃,便隐约听到锚链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岸上的码头工人解开最后一根系泊绳,然后使劲地朝船上抛去。
片刻功夫,“捷运-5号”缓缓离开码头,向海湾外驶去。
穆顺安趴在船舷边上,看着始兴港渐渐远去。
港口上空的旗帜在风中猎猎飘扬,更远处是新洲特有的高大杉树林,墨绿色的树冠连绵起伏直至天际。
这还是他在来到新洲后第一次出海远行,从未以船上的角度去纵览这片土地-——十几年前刚刚抵达新洲时,整个人早已软成一团,也根本没有细看大陆海岸。
但不知为何,此番再次乘船,心中却没有了来时的彷徨和不安,只有无尽的骄傲和自豪。
这次前往分州,我们可是以“上差”的身份,前去这个偏远地方指导工作。
“穆师傅!”赵永河走了过来,“刘总工和其他人开始晕船了。”
“是吗?”穆顺安回头看了一眼舱室,“哟,那可遭罪了。记得十几年前,我从广州登船,不到半天时间,便吐了个昏天暗地,整个人就像被抽去了所有骨头,软绵绵地根本站不起来。他们吃姜片了吗?”
“吃了点,但好像效果不大。”赵永河摇摇头说道:“刘总工还吐了,身上不停地冒冷汗。”
“且熬一熬吧。”穆顺安叹了一口气,“好在这趟旅程并不远,明天上午便会抵达分州。咦,赵师傅,我记得你是山东人吧,你竟不曾晕船?”
“呵,我好像就没晕过船。七年前,从登州上船时,除了感到一点害怕外,倒也没有其他不适。穆师傅,你似乎也没一点晕船的症状。”
“你这么一说,还真的是奇了怪了。”穆顺安笑了,“这十几年来,除了从大明来到新华的时候,乘坐了几个月的船外,在此后的时间便再未下过海。却不想,今日登了船行驶到海上竟无任何晕船迹象。”
“哈,穆师傅还真是有幸之人。”赵永河打趣道:“许是咱们新华的水土养人,让此前畏水晕船的人一下子便克服了这些麻烦。”
两人相视而笑,船渐渐驶向远方的海平线。
——
第439章 北行(续一)
中午十二时许,“捷运-5号”缓缓靠泊隆安(今悉尼市)码头。
穆顺安站在甲板上,望着这座新兴的港口城镇,感到一股莫名的温情。
他的长子穆天佑便是在这里工作了一年有余,然后又在一个多月前,于此地主动报名申请前往了永宁湾拓殖区。
与始兴港的喧嚣不同,这里的繁忙中透着几分秩序井然,数艘船只停泊于水泥栈桥两侧,一字排开。
无数的码头工人,喊着低沉的号子,将一件件货物抬进船舱。
一架架蒸汽吊斗,不断地上下起伏,一包又一包沉重的货物被缓缓地吊上货船的甲板。
“隆安港到了!停留两个小时,所有人等务必谨记,以免错过了开船时间。”水手长站在船头高声宣布。
“穆师傅,不下去走走?”赵永河拍了拍他的肩膀,“咱们顺便瞧瞧隆安县的热闹。”
“有啥热闹的。”穆顺安伸展了一下四肢,笑着说道:“咱们又不是第一次来隆安了,乘坐轨道马车,要不了两个小时,便能从广丰抵达这里。”
“这船上如此气闷,在隆安溜达一圈,也好透透气。这不是正午时间,可以吃顿可口的饭食。要不然,晚上停靠在东浦岛,便没这般方便了。”
穆顺安回头看了一眼因为晕船仍委顿于铺位上的几名同伴,心中也是不落忍。
丢下他们在船上,似乎有些不近情理。
“老穆,你们……去吧。”刘耀有气无力地说道:“无需陪着我们都闷在船上。到了城里好生吃一顿,说不得在接下来的行程里还得仰仗你们来照顾。”
“那行。”穆顺安点点头,“我们到城里寻家药铺,看能不能开点药,缓解一下你们晕船的症状。”
“那就……有劳了。”
穆顺安与赵永河下了船,踏上了码头。
码头上的工人们正用滑轮组吊运着成捆的铁器,动作娴熟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
“这些铁器该不是广丰那边出品的吧?”穆顺安指着正在装船的货物说道。
“哟,这位老先生好眼力!”一位码头管事听见他的话语,扭头看了过来,“这批农具正是广丰五金加工厂生产的,准备运往金川河(今弗雷泽河)地区新辟的拓殖点。话说,自三年前,通了轨道马车,咱们隆安的货运量翻了三番不止,使得这座港口也更为繁盛了。”
穆顺安抬眼望去,一条铁轨从码头货运站延伸向远方,一长列车厢由两匹马拉着正缓缓驶来。
车厢上满载着各种货物,想必都是来自始兴或者广丰生产的工业制成品。
“这条轨道全长二十七公里,直通始兴城。”那码头管事顺着他们的目光说道:“现在从隆安到始兴,只需三个小时,比走水路快多了。如今,从本部发往金川河和北方的货物差不多有两三成要从我们隆安港起运。”
“那应该是中小型货船吧。”赵永河笑着说道:“若是大宗货物的话,还是走始兴港的。”
“那倒是。”码头管事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你们是始兴城的?”
“我们是广丰县的。”
“准备去金川河?”
“去分州。”
“去分州呀!那为何不径直来隆安港坐船,最起码可以省半天时间。”
“呵呵,上头这么安排的,只能在始兴港乘船。”
“哟,二位是政府衙门的?这是准备去分州公干?”
赵永河看了看穆顺安,故作矜持地点了点头。
广丰钢铁厂乃是官办企业,我们这些资深匠人也算是半个政府里的“公人”把。
两人登上了一辆前往城中的公共马车,乘车的人不多,寥寥五六个,从衣着上便能分辨出他们不是官府书吏,就是码头上的港务人员。
一般普通百姓是不怎么舍得花钱坐车的,也就里许的路程,迈开双腿,要不了十几分钟便能走到,何须浪费这些冤枉钱。
从港口到隆安县城大概两里,铺设的是一条宽六米的水泥路,车来车往,好不热闹。
离开了码头区,道路两旁便是一块块整齐的农田,金黄色的麦浪(大麦)在微风中起伏。
远处可见几座新建的磨坊,高大的水车缓缓转动。
“隆安的农业发展得不错啊!”赵永河赞叹道。
“那是自然。”旁边一名政府书吏模样的乘客得意地说道,仿佛这一切的成就皆归功于他的功劳,“咱们这儿水土好,再经过十余的水利建设,已是仅次于广丰县的第二大粮食产地。近年来,县里还从农科所引进了若干早熟品种的玉米,这粮食产量更是年年都要上一个台阶。”
“是吗?”赵永河笑着说道:“我记得近几年来,随着金川河地区开发的日渐成熟,那里的几个县份才是真正的粮食生产大户,像镇江县(今列治文市)、饶州县(今素里市)等地,凭借优越的河岸谷地,粮食总产量早已超过广丰县,更不消说你们隆安县了。”
“呃……”那名书吏表情一滞,随即没好气地说道:“我这里说的是启明岛本部,又没说整个新华全境。不过,若是论农业条件的话,金川河地区在国内还是稍逊一筹,比不得子午河地区的琼江(今威拉米特河)河谷。”
“那里土质更为肥沃,而且光照更强,水资源也相当丰富,端的是块农业宝地。去年,咱们新华中枢政府便将该地区列为未来五年重点农业生产基地,并为此投入大量人力物力,估摸着要不了几年,粮食产出定然会将金川河地区甩出一大截。”
“哦,是吗?”赵永河对子午河地区还真不太了解,被书吏这么一说,顿时来了兴趣,“不是说,那边才开发了三年时间,现在还处于拓殖区管理模式吗?要想在农业生产上超过金川河地区,没有七八年时间,怕是难以做到吧?”
“你可不要低估咱们新华政府的决心和力量。”那书吏横了他一眼,“就拿我们国内第一条马车轨道来说,全长近三十公里,耗用铁料超过数百吨,但却在不到三个月时间便铺设完成。”
“你再看看各地成千上万亩的良田,还有大大小小的水库堰塘,以及密如织网的灌溉水渠,无不是在政府主导下,以极短的时间里陆续建成。”
“……”赵永河闻言,立时肃然,朝对方拱了拱手,“受教,受教。”
“犹记得两年前,我们隆安县挂牌成立时,内阁李中堂下来视察,曾说了一句甚是鼓舞人心的话语。”那书吏眼中露出几分炙热,“人众者,当胜天矣!对这句话,我是非常认同!”
赵永河与穆顺安互相看了一眼,均露出深以为然的表情。
这新洲大陆可不就是在我们的建设下,一点一点地发生变化,逐步从一片蛮荒世界,转变成一座座繁华市镇和一块块充满无限生机的肥沃良田。
马车就要抵达隆安县城时,猛地一顿。
穆顺安探出头来观望,却见前方路口,一队身着蓝布工装的筑路工人正在铺设新的铁轨。
阳光下,那些轨道泛着青灰色的光泽。
“是通往始兴的复线。”那书吏转头说道:“原有的轨道线路太过繁忙,经常会出现车辆堵塞状况,阻碍了往来交通。”
“哟,那为何不修一条轨道通往分州,甚至更北的县镇。”赵永河笑着问道。
“呵,也不是没有人提出这个建议。”书吏晒然一笑:“但上头说,修这么一条跨越百里的马车轨道,是极为不经济的,远不如货船方便。”
“呃……”赵永河不解地看着对方。
为啥修二三十公里的轨道能促进地区交通往来,但是修一百多公里的轨道,咋又不划算了?
这是何道理呢?
——
第440章 铁火年代(续一)
8月18日,下午二时许,“捷运-5号”缓缓驶入分州港,这比预定到达的时间足足晚了两个多小时。
盖因,清晨六时,船只从东浦岛利固寨(今盐泉岛恒河镇)即将出发时,十数个移民或许是身体太过虚弱,也可能是晚上未能休息好,在排队上船时,竟然被挤得意外掉落水中。
其中,还有一名抱着孩童的妇人,一时间惊呼声不断,搞得码头上秩序顿时乱成一团。
虽然,十几名水手和岛上渔民快速地跳入水中救人,但还是造成了两人溺亡,以至于船只出发时间不得不延后了一个多小时。
好在,后面的行程一切顺利,安然抵达分州。
脸色苍白的刘耀在两名同伴的搀扶下,趴在船舷上,望着这座依山傍海的新兴城镇,心中长舒了一口气。
该死的,这趟行程终于结束了。
晕船的滋味可真特么的不好受!
举目远眺,发现这座小城似乎与他脑海中那般荒凉拓殖点的印象已完全不同。
港口的数道水泥栈桥延伸至深海,几艘运煤驳船正排队装货,黑亮的煤炭在输送带的卷带下,如瀑布般倾泻进船舱。
远处,几座砖砌的烟囱不断喷吐着滚滚浓烟,在午后的阳光下勾勒出一幅工业画卷的轮廓。
空气中也弥漫着煤炭燃烧的硫磺味,混合着海风的咸腥,竟有种奇特的生机。
“嚯,这分州可比我三年前来的时候要热闹多了!”刘耀拍了拍船舷,伸手指向港口西侧的一片建筑群,“瞧见没?那儿就是洗煤厂,专为我们广丰钢铁厂所用煤炭而建的,每日可洗煤一百二十多吨。”
“当然,这家工厂也不仅仅洗煤,也制作城市居民所需的煤球、煤饼,输往新华各个县镇。”
“那边……”说着,他又指向分州城的西南方,“那边应该是分州焦煤厂,据说去年才刚刚完成了扩建,日产焦炭在80-100吨,除了满足当地工业生产所需外,还通过海运大量输往广丰。”
“可以说,分州就是咱们新华国内最大的煤化工基地。”
分州的煤化工产业,始于焦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