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北美1625 第286节

  十五年前,广丰钢铁厂刚刚投产时,炼铁所用的还是木炭。

  随着高炉规模扩大,以及对更高质量生铁的需求,发现木炭的热值不足、供应不稳,迫使新华科工部和矿业部寻找替代燃料。

  而分州因煤炭储量丰富,埋藏浅,便第一时间落入新华决策委员会诸公的眼中。

  1629年,分州拓殖点建立,成为始兴、广丰之后第三处据点,也是当时唯一远离核心本部的定居点。

  次年四月,分州便往始兴港发送了第一船煤炭,此后随着开发力度的不断加大和人力的持续投入,该地很快便成为新华最大的煤炭供应地。

  位于分州城北郊的优质烟煤矿脉,其煤质低硫、高挥发分,是炼制焦炭的绝佳原料。

  相应的,该地围绕丰富的煤矿资源,陆续建起了系列煤化工产业,有焦煤厂、干馏厂、煤焦油提炼厂、煤沥青厂、煤球制作厂等十余家重工企业。

  焦煤厂,可以为广丰、分州两家钢铁厂提供源源不断的焦炭。

  煤焦油提炼厂,可以从煤炭干馏当中稳定的提取煤焦油,能合成十几种化工染料,用于棉纺织和呢绒行业。

  在煤焦油加工过程中,经过蒸馏去除液体馏分以后的残余物就是煤沥青,沥青辅以碎石和矿渣,那就是最佳的铺路材料,较水泥路面更加平稳和柔性。

  而煤球制作厂,则为国内的众多城市居民提供必要的燃料和取暖物资。

  因为,此地聚集了大量的煤化工企业,故而对煤炭的需求量是非常巨大的。

  相应的,这使得分州煤矿对劳力的需求,也是极为旺盛。

  分州周边及内陆数十公里范围内的土著原住民几乎都被“招揽”至矿场中,充当煤矿工人。

  但日益增长的煤炭需求,远不是两三千苦力就能满足的,使得当地政府和矿场将目光投向岛屿的北边以及东边的大陆,通过各种手段,不断地加大劳工的“招揽”力度,以应对煤炭产能的逐年增加趋势。

  在这个时期,采煤的方式通常是用铁镐、撬杆以及炸药爆破。

  采掘工人在靠近地面煤层下凿一个1米深左右的凹槽,然后用铁镐、撬杆或铁棍将煤块打碎。

  对于较硬的煤块,则用一把手工操作的旋转式转机钻出一个拳头大小的孔洞,然后往里面填入一定量松散的黑火药,进行小规模的爆破。

  人力挖煤,是一项极其艰辛而又枯燥的工作,分州煤矿也曾试图引进一些机械设备来辅助挖煤,以期在一定程度上取代这种既耗费大量人力,又效率极其低下的人工采掘工作。

  但十多年过去了,这里的煤矿除了增加了些许辅助机械外,大部分采掘工作仍要依靠无数苦力进行人工采掘。

  不过,近年来,技术日益成熟的蒸汽机却被迅速而广泛应用到煤矿的地面机械上,包括泵水、轨道运煤出矿和坑洞上下的提升作业。

  这个时期,不论是在大明,还是在欧洲,煤炭被工人采掘出来后,最初都是通过一个个柳条筐或者木桶之类的盛具,用绳索吊装出矿。

  后来,有些地方发明了木滑撬上运输,沿着矿内巷道进行拖拽。

  甚至,还有的地方,采用矮种马或者驴子,背着一筐筐煤炭往来矿坑和地面。

  而新华的矿场,为了最大限度的节约劳动力和减轻工作负荷,在十多年前便开始运用锻铁轻轨和绞盘将一节节满载煤炭的小型矿车输送到矿场外。

  粗略估算,包括分州和合江在内的几座煤矿产量在去年已达五万七千多吨,在整个新洲大陆可谓一枝独秀(这个时期,英属北美领地仅有小规模的煤炭开采,用于取暖和手工业所需,产量仅数百吨,而西属美洲殖民领地则没有任何采煤活动)。

  不过,这点产量比起同期英国的煤炭产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在伊丽莎白一世刚继任的16世纪中叶,英国的煤炭产量就有20万吨。

  到了17世纪40年代,这个数字便已达到了60万吨,是整个欧洲国家煤炭产量总和的3倍!

  不过,考虑到新华的煤炭产业刚刚起步,而且人口规模也只有二十余万(不含土著原住民),这个产量也足以令人称道了。

  但是,论钢铁产量的话,新华的数据倒也不那么寒碜,还是能跟英国比划两下。

  截止去年为止,广丰、分州两家钢铁厂的钢铁产量达到三千六百多吨,较十年前增长了十七倍,几与英国持平。

  其中钢的产量为两百五十多吨,广泛应用于武器制造(刀剑和火器)、战场护具(甲具)、工具和农具、建筑与船舶(钢钉、铰链等高强度材料)等诸多工业品方面。

  “即便如此,决策委员会诸公和科工部的大人们对钢铁产量依旧很是不满足呀!”

  分州矿物局负责人丁淮楚闻知刘耀一行人抵达港口码头后,很快便带着数名官员和分州钢铁厂人员赶来迎接。

  稍事寒暄后,众人上了马车往城中行去。

  在车上,丁怀楚简单介绍了一下目前分州钢铁厂的基本情况,以及他们为改扩建所做的各项筹备事宜。

  在聊及国内钢铁产能时,他脸上露出了一丝凝重之色。

  “按照科工部未来十年的发展规划纲要,我们新华的生铁要在五年后年产量达到一万五千吨,钢要一千吨,相当于要在现有产量基础上增加四倍之多。说实话,这个任务目标还是相当有难度的。”

  “不仅上游铁矿石原料供应上必须保持大幅增长,而且与之相应的煤炭采掘、焦炭炼制和钢铁产能都要与之同步扩充。而建立仅一年时间的分州钢铁厂,将要充当其中最大的增量作用。”

  “可是,这座钢铁厂目前还缺乏足够多的技术人员,各项设备运转也在处于磨合状态,去年生铁产量才九百吨,这得翻多少倍才能达到规划要求?所以,想要在短时间内提升产量,还是颇具挑战性。”

  “刘总工此番到来恰逢其时,对于我们来说,可谓久旱逢甘霖呀!”

  “哪里,哪里!”刘耀连连摆手,自谦地说道:“我们受科工部所命,广丰钢铁厂严令,此次来分州必将竭尽所能,助力分州钢铁厂厘清作业流程,优化生产方式,在最短时间里将产能大幅提上去,为我新华钢铁事业的大发展贡献一份绵薄之力。”

  “如此,有劳刘总工了。”丁怀楚微微颔首,轻抚着马车窗框上的铁制铆钉:“刘总工可曾想过,为何朝廷对钢铁如此重视?这小小一块铁锭,看似不起眼,实则关乎我新华国运啊!”

  “委员会诸公尝言,钢铁之于工业发展,正如粮食之于我们人类生存,它是支撑我新华工业文明的基础材料。所以,对于钢铁产能的扩充,我们当以最高政治任务来完成,断不能轻忽。”

  “督办说得是。”刘耀附和道:“昔年,在大明做匠人时,各项器物和工具,大多为木制,附以少量铁料,即便是那耕田的江东犁(即曲辕犁)除了刀口为精铁外,大部装置皆为木料所制。”

  “今观我新华境内,各行各业,诸多工具器械,多为铁制,所耗铁料自然是无以计数。更不消说,近年来国中大量机器、设备、模具全部改为通体镔铁,这就使得我新华用铁逐年增多。”

  “正是此理!”丁怀楚点头说道:“需知,钢铁之用,首在军工。那些刀剑长矛自是不消说,单论火炮,耗铁极甚,即便轻型陆战火炮,便有三四百公斤,若是一口气造上千百门,那足足耗铁……三百多吨!”

  “一艘战舰,加上炮位、紧固以及锚链索具,便需要铁料数十吨之多,十艘、百艘,那便要用铁百吨、千吨之多。若无足够钢铁,那我新华如何抵御外夷坚船利炮?”

  “对了,还有那铺在地上的铁轨,也是耗铁蘼甚。”刘耀笑着说道:“除此之外,我们钢铁厂所用鼓风炉、蒸汽机、轧铁机、锻锤、绞盘、载具,无一不用铁料而制。”

  “呵呵……”丁怀楚轻笑两声:“据闻,新华重工和第一造船厂正在研制以锻铁为肋、木料为壳的新型船只。届时,这造船业怕是又将成为我新华的主要吃铁大户了。”

  马车驶过一道石板桥,桥面传来沉闷的隆隆声,随即便进入了分州城。

  丁怀楚望向窗外熙攘的街道:“民生用铁之需更不可小觑。如今各地城镇铺设的下水管、新建的厂房钢梁、码头蒸汽吊机,哪样离得开钢铁?”

  “就说这分州城,七八年前还多为木屋茅舍,如今,砖混水泥建筑已成主流,其中一些宏大设施的关键部位还添加了不少铁料于其中,这进一步加大了对钢铁的需求量。”

  “其实,最关键的还是机器制造。”刘耀轻声说道:“蒸汽机、纺织机械、矿山卷扬机、重工锻锤,这些才是真正改变国力的根本。听闻,科工部正在竭力完善蒸汽轮船的应用,一旦正式投入使用,单是一套套蒸汽驱动设备就要耗费不少铁料。”

  “所以,我新华朝堂才如此重视钢铁产能啊!”丁怀楚感叹道:“钢铁就是咱们新华工业的筋骨。没有足够的钢铁产能,什么机器制造、军工发展都是空谈。此番,你等铁厂资深大匠的到来,必能促成分州铁厂的产能再上几个台阶。”

  一行四辆马车在分州矿务局的青砖楼前停下,丁淮楚搀着刘耀下车时,忽然指着远处的山坳:“那里在建一座新的焦煤窑,采用最新的焖烧法,出的焦炭热值会提高百分之十左右。等分州铁厂的新炼钢炉开了,咱们就能多炼出大量优质钢材了。”

  刘耀望着那处山坳里升起的几道烟柱,忽然觉得那些看似遥远的数字——一万五千吨生铁、一千吨钢--或许并不只是规划纲要上的墨迹。

  一阵海风吹来,隐隐听到蒸汽笛声、锻锤声、机器轰鸣声,像无数只手,把这些数字一点点敲打成沉甸甸的铁锭。

  ——

第441章 铁火年代(续二)

  1640年9月2日,海风裹挟着咸湿的气息掠过金石岛(今特克赛达岛)北部的山脊,漫山遍野的冷杉深绿与赤杨淡黄在阳光下交织,苔藓覆盖的岩石和蕨类植物在矿场边缘蔓延,呈现斑驳的锈红色。

  几只海鸥在悬崖边盘旋,发出尖锐的鸣叫,与矿场中的金属敲击声形成诡异的和声。

  远处的海湾在熹微的晨光中浮出粼粼波纹,浪花轻轻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发出低沉的呜咽。

  一艘悬挂着赤澜五-星-旗的货船静静停泊在港湾中,大群苦力沉默着装运昨日堆积在码头的铁矿石。

  位于小岛北部的山坡上布满了简陋的矿坑与工棚,褐红色的土壤裸露在外,像一道又一道未愈的伤疤。

  数百名精瘦的男人在监工的驱使下,披着一件麻衣,扛着铁镐,从营地里鱼贯而出。

  他们需要从岩层中凿出一块块乌黑的磁铁矿,装入藤筐,再由骡马驮运至临时堆场,然后被一节节小型轨道拖车输送至码头集货区,等待装船运输。

  矿场旁的营地挤着数十间木质排屋,屋顶压着沉重的石块以防海风掀翻。

  东侧的一排屋子明显要比其他整齐利落些,甚至还有几栋砖石建筑,那是监工和护卫们的住处。

  炊烟从茅草缝隙间钻出,夹杂着咸鱼和玉米粥的气味。

  几名即将上值的矿场护卫打着哈欠,拖着懒散的身躯从营房里出来。

  其中一人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当抬头望见营地里袅袅升起的炊烟,闻到空气中飘来的食物香气,心头不由为之一热,脚步也加快了几分。

  “沈爷,今日有什么好吃的?”李红鱼将腰下的佩刀解了,放在长条餐桌上,探头朝厨房望过来。

  他注意到灶台上多了两口新铁锅,想必是从最近的补给船上运来的。

  “大清早的,能有什么好吃的。”沈阿四笑着应道,手中的铁勺敲了敲铁皮桶,“老样子,馒头、玉米粥,还有一钵咸鱼干。”

  “没其他肉吗?”李红鱼眼光扫过热气腾腾的厨房,鼻子抽动了几下,砸吧了一下嘴,“昨天不是说刘头带着人在林子里猎到鹿了?”

  “哟,那得等到晚上了。”沈阿四手中的铁勺指向后厨,那里挂着一头已经剥皮的黑尾鹿,“刘头说了,今天晚上要请那些匠人一起过来加餐。现在吃了,晚上你啃树皮去?”

  “那就好。”李红鱼嘴角立时咧开了,“这整日里不是玉米糊糊,就是咸鱼干,嘴里早就吃不到味了。今日,有了这头鹿,肚子就开心了。”

  “你他娘的是肚子开心,还是你人开心?”沈阿四嗤笑一声,“小鱼儿呀,你这汉话还得继续练练,要不然时不时说错话,平白惹人笑话!”

  “我知道了,沈爷。”李红鱼一手端着饭碗,一手抓着两个馒头,嘴里小声嘀咕道:“在部落族人里,我的汉话可是说得最好的,让所有人都羡慕得紧,哪有人会笑话我。”

  吃过早饭,日头已经逐渐升高,驱散了岛上那层如薄纱一般的晨雾,矿区的喧嚣逐渐大了起来,叮叮当当的凿击声、监工的呵斥声、骡马的嘶鸣声混成一片。

  此时,李红鱼已经站在矿坑边缘,瞪着眼,神情威严地俯视着那些正在劳作的苦力。

  他腰下挎着一柄钢刀,手中握着一根皮鞭,拇指轻轻地摩挲着鞭柄上那圈暗红色的血渍,那是上个月抽死一个敢于反抗并破坏矿场秩序的劳工时留下的。

  那人临死前怨毒的眼神,至今还会偶尔出现在他的梦中。

  “别躲懒,都他妈的给我起来干活!”李红鱼走到一处凹陷的石岩,一脚踹翻了一个蜷缩在里面打盹的劳工。

  那人滚了两圈,撞在一块凸出的岩壁,发出一声闷哼。

  这处矿坑里或坐或蹲零散分布着三十多个劳工,超过一半是从北方抓来的海达人。

  他们皮肤黝黑,身上布满了鞭痕和铁锈染成的红褐色。

  听到李红鱼的吼声,他们像受惊的羊群,迅速爬起,抓起铁镐便朝作业区奔去。

  有几个动作慢的,立刻挨了他的皮鞭,发出几声凄厉的惨叫。

  “今天上午,每人必须采够十筐矿石,少一筐便没了午饭!”一名土著监工用生硬的海达语夹杂着汉话喊道。

  李红鱼凶狠地盯着这些海达人,配合着监工,不断晃动着皮鞭以做威慑。

  他特别厌恶这些北方蛮子,他们总是用那种阴鸷的眼神盯着人看,仿佛随时准备扑上来咬断谁的喉咙。

  早在数十年前,就听闻族中老人提及过他们的凶残和野蛮。

  这些北方蛮子仗着高超的驾船技术和极强的组织力,频频袭击各地土著部落,焚毁寨子营地,抓捕青壮男女,掠为他们的奴隶。

  数年前,他们还悍然袭击新华人位于北方的拓殖据点。

  然而,正是他们这般肆无忌惮地抢掠袭击行为终于给他们招来了祸端。

  新华人出动多艘炮舰和大量武装士兵,攻入了海达人所盘踞的青霭群岛(今夏洛特皇后群岛),捣毁了他们几处巢穴。

  原本以为,这些北方蛮子遭此打击后,会收敛一点,老老实实地遵从新华人所定下的规矩,不再“惹是生非”,侵扰其他部落原住民。

  却不想,海达人完全就是一群记吃不记打的蛮子,依旧死性不改。

  他们虽然不再像此前那般大张旗鼓地四下攻掠部落土著,但却仍在偷偷摸摸地进行抢劫活动,还是那么喜欢掠人为奴,还是依如从前那般从事没本钱的买卖。

  结果,某一天,他们可能是抢习惯了,又侵犯到新华人头上,端了一处贸易货栈,还杀了人。

  这番可把新华人彻底惹毛了。

  北方贸易公司随即在国内征召了两百多名武装志愿者,再加上自家的护卫队,还动员了周边数百土著壮丁,跟海达人打了一场持续两年的围剿战。

  粗略估算,在这场猫捉老鼠的战争中,有超过七百多名海达人被击杀,三千多人被俘虏。

  而那些被俘虏的海达青壮男女,除了少部分被北方贸易公司发配至遥远的凛州地区(今阿拉斯加)沦为苦役外,大部分都被强行塞到分州煤矿和金石岛铁矿,用他们的余生来为自己所犯下的错误“赎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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