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要三罐,再加两壶烧酒。”土著头领咧嘴笑了,露出熏得发黄的牙齿,手上比划着,“这些东西就全归你们。”
“这个……”他转身指了指脚下最大的那张熊皮,“这个,好东西,要换……震天雷!”
“嗯?”庄承忠闻言,顿时露出了警惕的神情,“火枪不在售卖清单里!给再多东西,我们都不换!”
开什么玩笑,要是将火枪卖给你们,万一哪天这些土人心生歹意,欲图对我宜阳堡不利,那岂不是给自己增加天大的麻烦!
那土著头领被拒绝后,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手中不断比划着,一会指着地上的熊皮,一会又指着自己的族人,似乎在说棕熊的凶猛,给他们造成了致命的伤害,所以想换取几杆火枪,保护族人在狩猎时的安全。
对此,庄承忠始终摇头不允。
这里可不是金川,有成千上万的移民可倚为凭持,还有数百武装部队能随时镇压土著的反抗。
而在宜阳,距离最近的东渡(今利顿小镇)矿区都有一百二十多公里,他们在此属于势单力孤,只能凭借火枪才据有一点武力优势。
眼见这些“外乡人”坚定的态度,土著头领最终选择了放弃,但要求那张熊皮能多换点玉米面,外加几颗铁钉。
庄承忠蹲下身拎起驼鹿腿掂量了几下,微微点了点头:“这鹿肉够寨子吃几天,可以加几颗钉子。但玉米不能换,我们还需要熬几个月。”
交易在讨价还价中进行,常平安和吴老三忙着清点物资,孙德志则吆喝着人从仓库搬来盐罐和烧酒。
就在双方即将敲定交易时,一名土著老人突然从怀里掏出块石头,蹒跚着走到庄承忠面前。
那石头拳头大小,裹着层灰褐色的石皮,在残阳下却隐隐透出金属光泽,边角处还沾着新鲜的泥土。
“这个,可以换……吃的?”那土著把石头往庄承忠面前一递,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期待。
庄承忠本想挥手让他走开,眼角余光瞥见石头上的光泽,动作猛地顿住。
他接过石头掂量,入手竟比普通石块沉得多,指尖蹭过边角,坚硬的石皮剥落一小块,露出里面金灿灿的断面。
“这是啥?”常平安凑过来看稀奇,“黄铜矿?”
“不像。”庄承忠掏出腰间的小刀,在石头上轻轻刮了下。
石屑簌簌落下,露出的金属面在暮色里泛着温润的光泽,既不像黄铜那般刺眼,也没有铁矿石的暗沉。
他突然想起六月时在黎溪矿区见过的金砂,那颜色竟有几分相似。
那土著老人见他感兴趣,又补充道:“山……深处。……很多。”
他用手比划着挖掘的动作,指节重重敲了敲石头。
庄承忠的心猛地一跳,强压着激动问道:“在哪座山?离这儿多远?”
那土著老人指了指西北方向的山峦,那里的雪峰在暮色中若隐若现:“三天……走路。”
周围的移民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讨论着。
吴老三伸手想摸摸石头,被庄承忠一把打开:“都别碰!”
他把石头攥在手里,对那土著老人沉声说道:“这石头我要了,给你三……五颗土豆,再加半壶酒。”
那土著老人接过几颗土豆,裂开嘴笑了,把东西紧紧抱在怀里。
土著们收拾好换来的物资,很快消失在暮色笼罩的树林里。
庄承忠攥着怀里的石头,掌心都沁出了汗。
他转身对众人吩咐道:“都散了吧。吴老三带人把东西搬进仓库,杨福祥跟我来。”
走进屯长屋,庄承忠立刻关上门,从怀里掏出石头放在油灯下细看。
灯光透过石皮的裂隙,里面的金属光泽愈发明显,掏出小刀刮出的断面在光线下泛着柔和的金黄。
“屯长,这莫非是……”曾做过金矿工人的杨福祥声音都有些发颤。
庄承忠没说话,拿起石头往桌上的铁板上敲了敲,发出沉闷的“咚咚”声,不像黄铜那般清脆。
他又用指甲在断面划了下,竟能留下浅浅的痕迹。
“有点像金矿石。”庄承忠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
杨福祥眼睛瞪得溜圆:“那土著老头说山里还有很多……”
“没错。”庄承忠猛地站起身,油灯被带得一晃,“明天你带两个人,去那边山里看看。记住,千万别惊动那些土著!”
窗外的北风越刮越紧,吹得窗纸哗哗作响。
庄承忠盯着桌上的石头,目光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兴奋,有警惕,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
他奶奶的,宜阳堡本来是作为东探路上的一处驿站,却不想竟能在此发现金子!
我们新华还真是一块黄金宝地。
——
第447章 琼江河谷(一)
“诚如哉!琼江谷地乃天赐福地,得喀斯喀特与海岸山脉环抱,三河汇流,沃野千里,四季温润,物产丰饶。”
“其发展之迹,由土民之渔猎故土,至移民拓荒之粮仓,终成今日农产兴旺之沃野,可谓顺应天时,善用地利。”
“此地气候之佳,尤以春夏为最。当是时也,河谷回暖,百花争艳,溪流潺潺。麦田万顷翻金浪,果园万株溢芬芳,农人忙碌于田畴,生机盎然。冬季虽有轻雪而不寒彻,河谷雾霭朦胧,别有田园诗意。”
“农业之盛,首推麦稻与蔬果。忆昔拓荒之时,‘西部粮仓’之名远播大洋沿岸。今虽工商业渐兴,然农田依旧连绵,屯庄星罗棋布。”
“至于资源,虽无巨矿之富,然森林广袤,木材丰足,水利充沛,亦为发展之助力。要之,琼江河谷之发展,贵在因势利导,精于耕耘,此诚先民与来者之智慧结晶也。”
“……”
子午河地区专员高文瑞将手中的文稿看了一半,抬头看了看自己的助理叶青,脸上浮现出一丝古怪的神情。
“这是……那名声称青州举人刘文成写的?”
“是的,专员。”叶青硬着头皮说道:“他说,愿意以展其平生所学,为我新华效力。”
高文瑞指尖敲着桌面,发出规律的“笃笃”声,目光落在文稿里“西部粮仓”四个字上,眉头渐渐蹙起。
窗外飘来锯木厂的松香,混合着琼江特有的水汽,在初冬的办公室窗玻璃上凝结成一层薄雾。
“西部粮仓?”他嗤笑一声,拿起案头的一方镇纸压在文稿上,“这琼江河谷拓殖开发仅四年时间,去年和今年才勉强种出两季小麦,他倒敢说‘粮仓’之名远播大洋?”
叶青垂手站在一旁,蓝色呢子下摆沾着些许泥点——今早刚从附近的几个村屯巡查回来。
他偷偷瞥了眼文稿上工整的小楷,字倒是写得周正,只是字句间透着股酸腐气。
“专员,这刘文成是三个月前随第四批移民船来的。据说在青州考过童生,却总吹嘘自己是举人。”叶青压低声音,语速飞快,“船上的移民官员和水手说他一路都揣着几本儒家典籍,见人就念叨‘天生我材必有用’,还常跟人炫耀能诗善文。”
“移民册上登记的是童生功名,可他逢人便说自己是崇祯八年过了府试,乃为举人,只是战乱遗失了凭证。”
高文瑞端起青瓷茶杯,温热的茶水氤氲着水汽。杯壁上还留着淡淡的茶渍,那是他自子午河专区任职以来惯用的旧物。
“举人?他是笃定咱们新华与大明相隔万里,查证不易。”他呷了口茶,茶味微苦却回甘,“可是,他却未曾想过,我新华用人可不是凭着一手锦绣文章便能任官处事的。”
“哪怕他真的是一名进士,若只会纸上谈兵,照样得去屯庄扛锄头。一切,皆以实绩为凭,概莫例外。想要以大明功名跑到我新华混吃混喝,那可是找错了地方!”
窗外的北方卷着江面上的潮气打在窗玻璃上,发出“簌簌”的声响。
屋角的铁炉里,松枝正烧得噼啪作响,将屋子里烘得暖意融融。
高文瑞拿起文稿再翻两页,见末尾还题着“愿效犬马,为新华拓土开疆”的字样,忍不住摇了摇头。
“他可知咱们新华的规矩?”他将文稿推给叶青,“去年来的那个广东秀才,张口‘礼义廉耻’,闭口‘经世济民’,让他去丈量田亩,连绳尺都不会用。让他计算移民工役时数,连简单的算数也不懂。最后,只能打发去教孩童识字。”
叶青接过文稿,再次看了一眼上面漂亮的文字:“专员的意思是……安排他去小学堂教书?”
“不急。”高文瑞站起身,走到挂在墙上的子午河专区地图舆图前,琼江河谷被朱笔勾勒出清晰的轮廓,大小屯庄用红点标注,河流旁还写着水系流量和长度。
他手指点在河谷的位置:“这人虽爱吹嘘,但字里行间倒能看出些见识。你看他写的‘水力充沛’、‘因势利导’,还提到了子午河与琼江交汇处的冲积平原,倒不是全无见地。”
叶青凑近细看,见文稿里确实详细描述了河谷的水文走向,还提到可以在子琼江中下游筑坝引水,“可他毕竟是大明旧式文人,怕是吃不了拓荒的苦。”
“能不能吃苦,试过才知道。”高文瑞转身回到案前,从笔筒里抽出碳水笔,在公文纸上写下“刘文成,试用永平堡”几行字,“他既然想要效命于我新华,那就且予他个机会表现一下吧。
“你过些时日,要去永平堡(今俄勒冈州塞勒姆市)赴任,主持琼江河谷中段地区的拓殖工作。那么就将他带上,先去做些基层实务,锻炼一番。若是可堪一用,授他一官半职也未尝不可。”
叶青有些诧异:“永平堡?那里正在开垦荒地,大修水利,都是粗重活计……”
“正因为如此才要派他去。”高文瑞放下笔,笔尖的墨水滴在纸上晕开一小团黑点,“让他跟着丈量田地,计算水渠土方量,记录每日工时,还有核算物资消耗。这些都是实打实的差事,做得好,说明他确有才干,做不好,再打发去学堂不迟。”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你将他带到永平堡后,也别把他当秀才供着,该干的活一样不少。让他尝尝挥锄头比握笔杆难多少,也让他知道,咱们新华的官员不是靠文章写出来的,而是靠脚底板量出来的。”
叶青点头应下,正准备收拾文件,却被高文瑞叫住。
“还有……”他望着窗外阴沉沉的天,语气放缓了些,“永平堡所属的十几个屯殖点还大量欠缺学堂老师,若是他实在干不了农活,也适应不了咱们新华官员的工作压力,便让他教孩子们认认字,也算物尽其用。毕竟,能把文章写得这般流畅,肚子里的墨水还是有一点的。
说着,他拿起案头的《新华通用识字课本》,指尖在封面上轻轻摩挲,“但有一条,必须按咱们的课本教,不许瞎讲那些‘之乎者也’,更不准灌输什么‘君臣大义’。
“属下这就去安排,明日动身时,便将他一道带去。”叶青躬身应道。
高文瑞挥了挥手,目光落回案头的拓殖月报上。
一摞摞公文纸上用炭笔写满密密麻麻的数字:会川县秋收小麦六千五百吨,新建粮仓七座,待修水渠十二段共三十四公里……
这些朴实的字迹旁,还画着简单的示意图,标注着特别提示。
在他眼中,这些文书报告和资料远比刘文成的锦绣文章珍贵百倍。
窗外的北风渐渐大了,将公署的飞檐吹得呜呜作响。
高文瑞往铁炉里添了几块松柴,火星噼啪溅起,映得他眼底暖意融融。
我新华的江山从不是笔墨堆出来的,是无数普通而坚韧的实干者,一锄一镐刨出来的。
这刘文成若真是块璞玉,自能在基层的磨砺中显出光华;若是块朽木,也该让他早些明白,空谈误事,实干兴邦。
——
第448章 琼江河谷(二)
“起航喽!”
随着水手长一声悠长的吆喝,两艘吃水颇深的小型桨帆船缓缓驶离会川港码头,沿着琼江逆流而上,朝南方行去。
初冬的晨雾中,船桨拍打水面的声音格外清晰。
叶青站在船舷边,手指轻轻地地摩挲着妻子昨夜塞给他的平安符。
码头上,妻子抱着未满周岁的幼子,单薄的身影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隐约间,孩子啼哭声传到江面上,那声音像把钝刀,一下下剐着他的心。
此番前往永平堡赴任,叶青思虑再三,终究没敢带着家眷同行。
那个去年四月才设立的拓殖点,至今连像样的医馆都没有,仅两三名医学院毕业的实习生在问诊看病。
上月传来的公文里还提到,有移民因疟疾死了三人。
想到这里,他攥紧了手中的任命文书,公文纸发出轻微的脆响。
江风裹挟着水汽扑面而来,叶青紧了紧衣襟。
心中纵有千般不舍,可仕途之路容不得半分迟疑。
这不仅是份差事,更是改变命运的契机,只能强压下翻涌的情愫,转身走进船舱。
永平堡是子午河专区于去年四月设立的拓殖点,坐落于琼江中游东岸的河谷平原。
这里背靠青翠山峦,前临碧波江水,冲积而成的黑土地肥沃得能攥出油来,正是上天赐予的农业宝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