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年八月刚刚建立的淮安县(今麦克明维尔市),则是为了适应琼江河谷中段地区快速增长的移民和农业发展需求而设立的。
永平堡是琼江河谷最南边的拓殖区,虽然设立时间不长,但凭借当地优越的农业条件和众多移民的辛勤耕作,发展势头迅猛。
“永平拓殖分区未来一年的工作,仍旧是继续垦殖,扩大新拓耕地规模。”叶青敲了敲挂在议事厅墙壁上的拓殖分区地图,目光扫过在场的拓殖官:“现在正值冬闲时节,但我们所有人却不能闲下来。”
“首要任务是疏通现有的灌溉主渠,扩建新垦田地分支渠道,各屯需组织劳力清淤拓深,确保水源能顺畅地流入所有的田间地头。安民、兴农两屯要牵头修建垮屯引水渠,解决东部高地数千亩耕地缺水问题。”
他指向永平堡南侧:“广济、丰裕、石滩、穆沟等几个屯需带领新移民开垦清溪河南岸荒地,在明年三月底完成四千亩新耕地丈量规划和土地平整。”
“在开春后,优先种植耐寒土豆和玉米,以增加拓殖区粮食产量。每屯需按人头划分垦荒任务,秋收时按产量考核奖惩。”
“物资方面已协调专区调拨一百六十把铁犁外,还有二十匹挽马和五十头耕牛,在未来三个月陆续运来。”
说到最后,叶青补充道:“各屯要建立农具和牲畜使用登记制度,专人负责管理和维护,防止不必要的损坏。另外时,需组织拓殖移民进行农业生产知识的讲座和宣导,确保所有人都懂得一些基本的耕作技术。”
“我们明年的目标是,将现有耕地规模扩大至两万亩以上,粮食总产量力争达到……四千吨!”
“大人,所有已开垦的农田全都栽种玉米和土豆吗?”一名屯长皱着眉头问道。
“新垦田地主要以土豆和玉米为主,按3:7的比例播种。”叶青说道:“去年和今年垦出的农田以4:6的比例播种小麦和玉米。”
“在短期之内,我们永平拓殖分区需要解决的是能不能吃饱的问题,以及可以容纳多少新移民。待三五年之后,熟地耕种面积具有一定规模,我们再考虑吃得好不好的问题。”
——
第450章 新吏(一)
1641年1月3日,初冬的暖阳刚穿透晨雾,洒满大地时,刘文成乘坐一辆牛车,来到了永平堡西南十几里外的合湾屯。
赶车的屯民与几名轮值民兵打了一声招呼,径直驶入寨子,往屯署公房行去。
“到了,刘书办。”牛车停了下来,那车夫讨好地朝他笑了笑。
“嗯。”刘文成矜持地应了一声,从车上跳了下来,下意识地理了理皱巴巴的衣服,然后抬头望了过去。
随即,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得愣在原地。
没有雕梁画栋的官署,没有吟诗作对的幕僚,入眼所及之处,满是扛着木料的移民,夯土声、嘶喊声、吵闹声,铁器碰撞声混杂着扑面而来。
寨子一侧的空地上,几个穿着短褂的汉子正用墨斗在地上放线,旁边堆着泥土(水泥)、砖石和一根根木料。
还有一群妇人,正赶着一群鸭子朝不远处的小溪觅食。
在寨子外面不远的田垄间,三三两两的移民正弯腰平整土地,铁犁划过黑土的痕迹在阳光下泛着油光。
这里便是永平辖下的屯殖官署所在?
“哟,这是刘文书吧?”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传来。
循声望去,是一个皮肤黝黑的汉子,脖子上挂着一条汗巾,手里拎着一本记事板。
“敢问……”刘文成拱了拱手,小心地询问。
“有啥敢问不敢问的!”那汉子笑着说道:“我是合湾屯的民兵队长,叫张大河。前些日子,便收到了叶大人的公文,说是给我们派来了新文书。走吧,不要愣在这里了,周屯长在公房里还等着你呢!”
刘文成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点头说道:“有劳张队长……”
他本想再多寒暄几句“久仰”、“幸会”,却见张大河径直转身就走,步履生风,只得快步跟上。
公房门口,出来两个屯民,看到张大河便笑着打招呼:“张头,新文书来了?”
张大河扬了扬下巴:“叶大人亲点的人,都机灵着点。”
公房是三间连在一起的砖房,屋顶压着青瓦,墙角还堆着许多未拆封的麻袋。
屋内中央摆着两张松木桌,桌上摊着一堆文书资料,封面上分别写着“田亩台账”、“物资消耗”、“工时登记”,七八个穿着粗布短打的男子围坐在木桌两边。
刘文成注意到他们裤腿都沾着泥点,有个年轻人的草鞋还破了洞,露出黑黢黢的脚趾。
合湾屯的周屯长则站在墙边的木板草略图前,手里捏着炭笔标注着什么。
见张大河领着刘文成进来,回头看了一眼,微微点了下头:“来了?先坐。”
刘文成闻言,寻了一个木凳坐下,并不动声色地移了移位置,与那几个“泥腿子”稍稍拉开了点距离。
半响,周作民转过身来,先是扫了一圈众人,然后伸手指了指刘文成:“这位是拓殖分区派来的刘文书,以后诸多事项也要向他通报。现在,汇报各组工作进度。”
一名面容枯瘦的汉子首先发言,他粗糙的手指捏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条:“我们一组到昨天为止,已垦出三十五亩地,但引水渠还未修建,估摸今明两天能成……”
接着是二组的汇报:“……新垦耕地三十二亩,修建水渠七百五十米……”
“……三组伐木一百二十棵,清理荒地二十六亩,考虑到要挖掘大量树根,我们需要申请几头耕牛……”
“……”
刘文成听得昏昏欲睡,这些琐碎事务与他想象的“江山作画”相差甚远。
“刘文书?”周作民突然点名,“说说你的想法。”
刘文成顿时一个激灵,坐直了身体,先是整了整并不存在的宽袖,朗声道:“某以为,合湾屯拓殖之要在于施行德政。可效仿《周礼》设庠序,教民礼义;仿汉代常平仓制,春借秋还,予屯民自由耕作之利……”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卷书稿,“在来之前,我于永平堡耗费数日之功,拟写的《屯殖十二策》,请周大人过目。”
屋内突然安静,众人皆投来异样的目光。
周作民接过文稿,扫了两眼,眉头越皱越紧。
“周大人,若是哪里看得不明白,下官可解释一二……”刘文成见状,小心地说道。
这位合湾屯的拓殖官该不会不认字吧?
“刘文书……”周作民的声音冷得像冰,“你知道我们现在最缺什么?”
“这……教化乃为政之本……”
“是耕牛,是挽马,是劳动力!”周作民突然拍桌,震得碳水溅出了水瓶,“全屯一百二十多移民,需要在三月底垦出八百亩地,仅凭这点人口千难万难。但拓殖分区下达的目标必须严格完成,这得需要调动所有的人力,合理安排诸多屯殖事务。”
“还有,迄今为止,尚有三十多户移民未住进正式的房屋,挤在四处漏风的草棚里,因为缺乏足够的铁钉,搭不起木板屋!近日,阴雨连绵,生病者众多,但短时间内无以诊治用药,他们需要的是医生,是药品!”
他抖着那份文稿,“你这教化的功夫,可能济事否?”
“大人……”刘文成低声反驳道:“大人,须知治理地方当以教化为先,属下曾向专员大人上《琼江拓殖疏》,提及‘以德化民’之策……”
“专员大人可曾采纳?”周作民不耐地打断他。
“呃……”刘文成顿了一下,斟酌着语言:“专员大人看完属下的《琼江拓殖疏》后,便发来任命,让属下前来永平拓殖分区理事……”
这说明,专员大人是认可我的!
“哦,是吗?”周作民拿起桌上的《工时登记表》翻到某页,“前日,第五组上周有移民诈病虚应工时,吃了钱粮却未出工;昨日,第六组有五户移民因农具分配不均吵到官署。这些事,你可能“以德化民”来解决?”
他将册子推到刘文成面前,“你先将这两桩问题查清楚,明日给我具体缘由。记住,要有实证,不是空谈。”
刘文成接过表册,眉头紧皱:“大人,属下虽为屯堡文书,但好歹也是读书人,怎能做这等胥吏杂役之事?”
周作民闻言,脸色一沉:“刘文书,在拓殖区,每个人都得任事做工,服从上官差遣,不得有违。临来之前,叶大人没告诉你吗?新华没有闲人,更没有什么‘劳心者治人’的规矩。你若是不愿做,现在就可返回永平堡,向叶大人辞去文书一职!”
这番话如同一盆冷水浇在刘文成头上。
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见周作民已经转头向屋里其他几人交代事务,不再理会他这个“读书人”,顿时就泄了气势。
会议很快散去,众人自去做事,只剩刘文成捏着那本《工时登记表》站在公房门口。
初冬的风卷着细尘扑在他脸上,带着松木和湿泥的气息。
他望着寨子里一个个忙碌的身影,右手下意识地摸了摸书稿的边缘——那份被周作民斥为“纸上谈兵”的《屯殖十二策》,此刻像块烙铁般揣在怀里。
“刘文书,你还愣着呀?”张大河腰下挎着刀从旁边走过,粗布短褂的肩头洇着汗渍,“屯长说让你跟我去三组,先把今日出工的户数核清楚。”
刘文成喉头动了动,想说“君子不器”,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干巴巴的“晓得了”。
他跟着张大河穿过寨子,脚下的土路坑洼不平,刚下过雨的泥地里嵌着无数深浅不一的脚印。
他小心翼翼踮着脚走,但裤子下摆还是沾了不少泥点。
——
第451章 新吏(二)
合湾屯位于武鸣河(今米尔克里克河)一处几湾,蜿蜒流淌数里便汇入琼江,形成几道连续的河湾,遂将该拓殖点起名合湾。
下午六时许,在屯寨东头的一片荒地上,四十余移民仍在挥着锄头和铁镐,将一根根深埋于地下的树根挖出,农具落下的“咚咚”声里,混着此起彼伏的号子声。
对于一些特别巨大的树根,则用一尺高土垱围起来,往里面灌满水。
当土垱里的水蒸发了或者水位低了就再加水,使其泡上几个月,用杂草盖上,直到把树根泡死。
有时,还会往里面加些粪尿加快树根分解,最后只剩树根的主干,没了那些须须毛毛,树根就会变得好拔得多。
张大河走到近前,扯着嗓子喊:“都停一停,刘文书来核工时了!”
移民们纷纷直起身,有人捶着腰,有人用汗巾擦着脸,还有人趁机坐在了树根上,抄起水壶大口大口地灌着。
每个人的手掌都沾着黑泥,指缝里嵌着草屑,神情皆显疲惫。
刘文成打开登记表,刚要开口问“姓名籍贯年龄”,张大河已经递过来一个竹筒,里面插着几十根刻了记号的木牌:“按牌子数,出工的领了牌,临近收工交回。你数数今天收了多少牌,再对对名册上的户数。若是有差额,便予以核对查证。”
刘文成捏着木牌,冰凉的牌面硌得指尖发麻。
他学着张大河的样子挨个儿核对,可移民们操着各种方言,甚至还有朝鲜和倭人混杂其中,他记了半天,账本上的数字还是对不上名册。
“这……这怎么回事?”他急得额头冒汗,木牌在手里晃得哗哗响。
张大河凑过来看了一眼,指着其中一行:“李老栓家你记成两人了,实际他婆娘今儿去帮着打草料喂牲口了,不算垦荒工时。”
他拿起炭笔在册子上划了道斜线,笑着说道:“咱这工时分细作、粗作、杂役,不一样的活计记法不同。你得问清楚干啥活,下来再核对一下本人,不是光数人头。”
“哦,哦……”刘文成面色微赧地点了点头。
在记录册上,他写的数字有些歪歪扭扭,因分不清“细作”和“粗作”工时反复涂改,页边满是墨团。
核对了工时,却又听到河边传来争吵声。
几个汉子互相揪着对方的衣襟,唾沫星子溅在彼此的脸上。
“明明是该轮到我们使用耕牛,你凭啥抢先要用?”一个瘦小的汉子吼道。
高个汉子梗着脖子,不停推搡着对方,一脸的不服:“我们这边的垦荒工期最急,合该我们先用!”
刘文成下意识想上前劝诫一番“和为贵”,却见张大河几步冲过去,将腰下的腰刀摘了下来,带着刀鞘劈头盖脸地抽了过去。
“吵啥!吵啥!……”他将人驱散开来,瞪着眼睛:“拓殖区禁止私斗,违者重惩!你们一个个都想关黑屋子吗?……是不是都吃饱了没事干!”
“牛马牲畜,还有大型农具的使用,一律按照提前申请报备的时间使用,不得抢先他人排队时间。一个个的干活没规划,也不知道提前报备,活该耽误工时!”
“你,你,还有你,将耕牛还给人家。下来自个去物资处申请报备,规定你们什么时间用,就什么时间用。若是再敢持强插队,老子不仅要打你们板子了,还扣你们几顿饭食!”
刘文成看着张大河三言两语就平息了纠纷,不由愣在了原地。
他口中所说的那些“礼之用,和为贵“的道理,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远不如此番粗暴简单。
那高个汉子甩着胳膊悻悻离去,经过他身边时,深深地瞥了他一眼。
也许是自己敏感,也许是对方那阴郁的表情,感觉那眼神似乎蕴含着对他的不屑和轻视。
这让他仿佛被针扎了一下,心中一阵悸动。
刘文成低头看着记录册上歪歪斜斜的数字,忽然觉得那工整的《屯殖十二策》墨迹,远不如这沾着泥点的炭笔字实在。
百无一用是书生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