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北美1625 第314节

  “岛上存粮有多少?”

  “稻米一百六十多吨,装在十六个大粮仓里,都是今年才从暹罗运来的新米;小麦一百二十吨,磨了一半面粉,剩下的存着;玉米三百五十多吨,去年的陈粮还有八十吨,都晾过了,没发霉;土豆……”

  “你给我报一个总数就可以了。”钟明辉笑着打断了他。

  魏平山这点总改不了,做事太细,细到连粮仓的位置都要在册子上注明。

  “呃……”魏平山迅速将手中的册子翻到末尾,“目前,我们哭娘岛存粮有八百三十多吨。”

  “嗯。”钟明辉点了点头,目光又移到远处的海面上,那里有只孤独的海鸥正展开翅膀,随着气流上下盘旋,“如今,咱们移民工作也结束了,粮食也有这么多库存了,是到了该动弹的时候了。”

  “大人,你是想……”魏平山小心地问道,手不自觉地攥紧了册子,指节都有些发白。

  “辽东。”钟明辉嘴中轻轻吐出两个字。

  “大人,我们是要直接出兵支援锦州吗?”

  “呵呵……”钟明辉转过头来,笑着看向他,“人家双方二十万人对峙厮杀,咱们几千人搅和进去,到最后,估计连渣滓都剩不了几个。洪承畴手下的那些总兵,哪个是好相与的?咱们去了,说不定还会被他们当枪使。”

  “哦……”魏平山也笑了,笑容里多了几分轻松。

  还好,这位大人没托大想着带人直接去锦州!

  “那大人是要袭鸭绿江,还是要攻辽南?”

  “你觉得呢?”

  “啊?……”魏平山愣住了,“这般军务大事,哪里容小人来提建议?小人就是个管屯田的,只会算收成,不懂打仗。”

  “如何不能提?”钟明辉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你好歹也是哭娘岛的屯长,也管着两百多号民兵,更是常年与东江镇和辽南镇的兵痞打交道,那些人嘴里没几句实话,你能跟他们周旋这么久,想来心中也有几分想法的吧?”

  “嘿嘿……”魏平山咧嘴一笑,“我这点见识,哪里比得上大帅你!这么多年来,咱们辽南拓殖区在大人的领导下,从这么一座偏僻小岛,发展到现在拥有长山(今南、北长山岛)、白翎、耿罗(今济州岛)、珍岛等数十座大小岛屿,控制人口五万余,成为整个辽海地区不容忽视的强大力量。”

  “就是东江镇、辽南镇的那些军头在大人面前,也得尊您一声大帅!不管是袭掠鸭绿江,还是攻打辽南,自是大帅一言而决之,我老魏便为前驱,打头阵,将那些天杀的鞑子统统砍了脑袋!”

  望乡台的石桌上,不知何时被护卫摆上了一盘鱼干、两根玉米棒子和半块麦饼,还有半壶酒。

  海风掠过崖边的松枝,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像是有人在轻声诉说着什么。

  松针被吹落几片,飘到石桌上,沾在鱼干上。

  钟明辉抓起麦饼掰了块放进嘴里,粗糙的麸皮带着淡淡的咸香,这是岛上用新收的小麦混合玉米粉烤制的干粮,比七八年前掺着麸皮的糙饼不知强了多少倍。

  “从旅顺那边转来的锦州战报显示,明清双方二十大军仍在相持,并不时爆发数千人规模的战斗。”钟明辉咽下嘴里的食物,轻声说道,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洪承畴将十余万大军摆成了长蛇阵,从塔山一直铺到锦州,粮道却要绕笔架山走海路。”

  “瞧这架势,这位蓟辽总督是想逼着鞑子主动进攻,依托坚垒城壕和优势的火器,来消耗鞑子的兵力。可皇太极又不傻,根本不会主动攻击明军驻守的堡垒和城寨,而是掘了几道壕沟把松山城围得铁桶似的,就等明军粮尽自溃。”

  他拿起那根玉米棒子,玉米粒饱满,金黄金黄的,“这就像猫捉老鼠,猫不急着扑,就等着老鼠没力气了再下手。”

  “十几万人耗在那里,光是每日粮草就得多少?”魏平山瞪大了眼睛,他管着岛上的屯田,最清楚粮食的金贵,“这要是鞑子断了明军的粮道,或者阻止笔架山营地输送粮秣,洪承畴那里肯定很难熬下去。去年冬天岛上就剩三百吨粮,我每天都睡不着觉,生怕开春不够吃。”

  “呵呵……”钟明辉笑了笑,“十几天前,鞑子出动数千骑兵趁夜突袭笔架山,结果遭到守军的强力反击,未能攻克,反而损失了不少兵马。听说,带兵的主将阿济格好像还伤重不治,被火炮打死了。”

  “所以,接下来的日子,清军多半不会再攻笔架山,以免再撞得头破血流。而洪承畴对清军偷袭笔架山,肯定也吓出了一身冷汗。他们在后面几天,抽调了八千多兵力进驻杏山、塔山两城,还隔着清军的壕沟数里远位置也挖了一条长长的壕沟,以加强松山与笔架山之间粮草输送通道的保护。”

  “现在两边都加了小心,倒像是两个互相提防的贼,谁也不敢先动。整个锦州战场便形成了微妙的平衡,明清双方二十多万大军隔着几道壕沟遥遥对峙,谁也奈何不了谁。大家都在耐心地等待对方犯错误、露破绽,从而抓住机会以期一击致命。”

  “所以,大帅想进兵袭扰辽南,逼得鞑子从锦州分兵,从而为明军创造机会?”魏平山问道。

  “是呀,双方总是这般相持下去,也不是事!”钟明辉抓起一根玉米棒子,一颗一颗地剥着米粒,玉米粒落在手心里,圆滚滚的,带着点温热,“就大明朝廷那帮君臣层出不穷的骚操作,迟早会逼着洪承畴犯错,一个不慎,说不定就葬送了这十几万军队。……那可是大明为数不多的家底了!”

  “另外,关内的形势也是愈发危急了,张献忠虽然被左良玉打得大败亏输,几乎丢光了所有军队。但李自成攻下洛阳后,声势愈发浩大,尤其在跟那个‘曹操’罗汝才合营后,一路攻府陷州,其势燎原不可扑,成为中原地区最为强大的一股流民武装,周边的明军根本无法抑制。”

  “在此情势下,辽东战场却聚集了十余万大军,不仅消耗糜大,而且还让关内无有太多可战的精兵,使得各地流民暴乱愈发不可收拾。要知道,崇祯皇帝可不是一个非常有耐心的君主,不会任由洪承畴手握天下强兵却无所作为。”

  他用竹棍敲了敲石桌,“到时候一道接着一道圣旨催着进兵,洪承畴就是不想打也得打,那时候才是真的危险。”

  “我的想法呢,很简单。锦州战场现在僵持不下,双方都在等对方露出破绽。如果我们能在辽南搞出一些大动静,清军必然会举止失措,要么调兵回防,要么军心动摇。到时候,洪承畴总能在锦州抓住机会,给予清军重创。”

  钟明辉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像鹰隼盯着猎物,“咱们就做那根搅屎棍,把这潭死水搅活了。”

  “大帅,我们要深入辽南腹地吗?”魏平山的声音有些激动,又有些紧张。

  “没错,最起码要碰碰海州。”钟明辉将手心剥好的玉米粒塞进嘴里,细细咀嚼着,“这两个月来,辽南镇连续攻克熊岳、盖州、耀州等几座堡寨,但清军那边根本不为所动,明显是放弃了这几处靠近海边的前沿据点。”

  “但是,辽南镇在试着打了一次海州,被清军数百骑兵吓退后,便立即龟缩于盖州,不敢再深入辽南腹地。所以,咱们不妨出动兵力,拉着他们试着再去打一打,看能不能扰动一下清军的整体部署。”

  “万一,清军在海州部署了数千兵力,咱们攻过去岂不是会一头撞到铁板?”魏平山有些担忧地说道:“而且,我们没有骑兵,要是遭遇清军大规模骑兵突袭,怕是……”

  “我猜,海州的清军兵力不会超过五百人。”钟明辉似有成竹地说道:“甚至,辽阳的兵力也不会太多,估计也不会超过一千人。”

  “大帅,万一猜错了呢?”

  “昨日,我收到皮岛传来的战报,沈世奎一举攻克了凤凰城。”钟明辉轻声说道:“虽然,他向朝廷发送的捷报说,斩首清虏甲兵三百余,缴获牲畜数百头。”

  “但实际上,凤凰城的清虏守军只有区区三十余人,其他被砍下来的脑袋皆为包衣和汉奴。而且,通过审讯得知清虏在宽甸、孤山、通远、连山关,乃至赫图阿拉等城寨据点,皆无太多兵力,甚至不乏空城。”

  “所以,清虏应该是将境内能抽调的兵力都悉数派往了锦州,压上了他们所有的筹码,准备一举吃掉洪承畴所部十余万明军精锐,继而彻底奠定他们在整个辽东地区的军事优势。”

  “而我们,就将以一块小小的砝码,轻轻地放在天平的另一边,从而打破双方之间的微妙平衡!”

  ——

第480章 相持(一)

  崇祯十四年,九月三十日,松山城。

  暮色渐沉,松山城头旌旗猎猎,残阳如血,将城墙映得一片赤红。

  洪承畴身罩棉甲,外披猩红大氅,在唐通、马科、吴三桂、曹变蛟等将领的簇拥下,缓步登上城楼。

  城下,明军五座大营连绵数里,营帐如棋,篝火星星点点,与远处的清军营垒遥遥对峙。

  “督师,清虏这几日难得的安静,怕是也不堪再战,不得不龟缩于营中蓄养精神!”密云总兵唐通看了一会城外的动静,笑着说道。

  他身形魁梧,脸上横亘一道刀疤,说话时疤痕微微抽动,露出一丝狰狞。

  洪承畴微微颔首,目光投向远处的清军大营。

  那里隐约可见骑兵往来奔驰,扬起阵阵尘土,但并未向明军营垒逼近。

  “这打了几个月,清虏又不是铁打的,如何能持续不断地向我营寨发起进攻?”他声音沉稳,却透着冷意,还带着一丝铁锈味,“这仗到了这份上,拼的不是刀枪,是熬。看谁先熬不住,看谁的锅里先断了烟火。”

  “督师……”曹变蛟却皱着眉头,朝城中官署的方向看了一眼,“监军张大人却屡屡以兵部之令,催促我军勠力向前,与清虏展开决战。而且,末将听闻,京师有圣旨已送至宁远……”

  “宁远的圣旨怕是一时半会送不到这里来。”洪承畴闻言,脸上立时阴郁下来,“至于监军的催促,且不去理会。我倒不信了,陈兵部的塘令还能直接递到这位职方郎中的手里。”

  监军张若麟,简直就是无能之辈矣!

  前番就是他不断催促大军前往锦州,与清虏展开决战。

  十余日前,当闻知清虏欲劫笔架山粮草营地时,又惶然无措,唯恐后勤断绝,转而催促洪承畴立即退兵宁远,以做固守相持,保全大军。

  待笔架山大捷传来后,监军张若麟竟又改了主意,要求洪承畴趁着清虏新败之际,对清虏大营展开全面攻势,从而一举解除锦州之困。

  如此反反复复,着实让人无语至极。

  众将听了洪承畴的言语,皆齐齐松了一口气。

  有督师顶在上面,那么在松山大营里,就没人能逼着他们去强攻清军的营壕。

  因为,这无异于给清虏送人头!

  十几天前,为了对清军袭击笔架山粮草大营的报复,洪承畴命曹变蛟、李辅民、吴三桂各领本部兵马,向乳峰山、长岭山清军大营展开大规模进攻。

  双方激战一日,明军接连击破清军两道壕沟,攻破三座大营,曹变蛟更是领着六百余家丁向皇太极所在的营寨发起决死冲锋,并一度杀至皇太极御帐仅两百步远,差点对清军实施“斩首”行动。

  若不是,多铎、鳌拜、谭泰等八旗悍将及时赶来营救,说不定就能生擒皇太极。

  但这一番猛烈突击,也让明军损失惨重,伤亡超过五千余,曹变蛟也在混战中伤了左肩,至今仍裹着纱布,行动难以自如,不能骑马作战。

  至于斩获,虽然各部都说对清虏杀伤甚多,但最终能捡回来的人头不过寥寥七百余级。

  这付出与回报,明显不成比例。

  不仅没有获得切实的首级功劳,而且也没打破清军的几道封锁,使得双方之间这种难耐的对峙情况仍要继续下去。

  这几个月以来,明清两军宛如变成了一群土木工匠,全都在疯狂地挖掘壕沟,修建营寨,堆砌城垒,然后等待对方主动来攻。

  面对防御设施完善的营垒,发动进攻的一方必然会遭受巨大伤亡,平白给对方送人头。

  仗打到这个份上,其实最符合明军的期望。

  因为,这又回到了明军最为熟悉的战斗模式。

  以坚城为依托,凭垒而守,持续消耗清虏的兵力。

  至于跟清虏野战,说实话,明军对清虏骑兵还是存有忌惮。稍有不慎,就被清虏抓住空子,从某个意想不到的位置,向你发起突袭。

  只要阵列散了,士气没了,那便成了清虏追亡逐北的目标,被对方轻松收割。

  相反,只要打城池攻防战,清虏一般是占不了多少便宜,反而有时会给予他们大量杀伤,获得一场辉煌的大捷。

  比如,两年前的松山大捷。

  副将金国凤仅以三千疲弱守军,便硬抗清虏八旗近万人长达两个月的围攻,以城头的十余门火炮和两百余支火铳,给予对方大量杀伤,最终让清虏铩羽而归。

  捷报传到京师,崇祯皇帝大喜过望,当即颁旨晋升金国凤为团练总兵,世袭锦衣卫千户,极尽荣耀。

  还有半个月前,驻守笔架山粮草营地的前屯副将佟瀚邦也是以三千辅兵,在清虏五千精锐甲骑的突袭之下,不仅牢牢守住了营地,还于“天桥”之上,施以密集火器攻击,让清虏大败而回。

  据说,清虏武英郡王阿济格就在此战当中,被火炮击中,最终伤重不治。

  虽然,这个消息还没核实,但督师洪承畴已经写了报捷的奏疏,为佟瀚邦请功。

  估摸着,待大战结束后,佟瀚邦必定会因此晋升总兵之职。

  所以,大家就这么凭垒而守,跟清虏对耗,熬得对方最终兵疲粮尽,不得不撤兵北归。

  话说,这场大战也打了一年多,我们大明靠着举国之力,持续投入到这般长期相持对峙中,都快有些撑不住了,就清虏那疲弱的家底还能坚持下去?

  洪承畴叹了口气,转身朝楼梯走去,忽然回头看了眼暮色中的清虏大营。

  风卷着雪沫子,像要把天地都糊成一片白。

  他心里清楚,这场仗熬到最后,拼的不只是粮草和兵力,还有朝堂上的耐心。

  崇祯在京师等着捷报,陈新甲在兵部都堂等着关外的精兵,张若麟在营里等着邀功,而他,只能在这松山城上,盯着对面的营垒,一步一步地熬。

  毕竟,他身后是大明的万里江山,退不得。

  “且熬着吧!”洪承畴将身上的大氅紧了紧,一步一步下了城楼。

  ——

第481章 相持(二)

  长岭山的暮色比松山城来得更沉郁些。

  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营垒上空,将最后一缕残阳彻底吞没时,卷地的北风突然烈了起来,呜呜地钻进帐篷的缝隙,像是无数饿鬼在帐外徘徊。

  皇太极的御帐外,两杆镶黄边的龙旗早已被风撕得褴褛,此刻正有气无力地拍打旗杆。

  守帐的巴牙喇兵裹紧了身上的棉甲,却依旧挡不住透骨的寒意,跺脚的声音在空地上敲出细碎的冰碴。

  帐内,三盏牛油灯的火苗被穿堂风搅得忽明忽暗,将墙上悬挂的辽东舆图映得光影斑驳。

  “咳咳……”

  皇太极猛地咳嗽起来,枯瘦的手指紧紧攥住腰间的玉扳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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