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北美1625 第327节

  是时,最有资格继承汗位的便是四大贝勒:代善、阿敏、莽古尔泰和皇太极。

  代善因早年与努尔哈赤大妃阿巴亥的绯闻丧失威信,阿敏因非努尔哈赤直系,被排除在外,而莽古尔泰的弑母恶名使其失去支持。

  最后,所有人只能被迫接受皇太极继位。

  如今,这局面比老汗死后的情形还要复杂。

  按理说,豪格握有正蓝旗,加上皇太极亲领的两黄旗支持,在实力上是超过多尔衮兄弟的两白旗。

  更不要说,拥有镶蓝旗的济尔哈朗向来是皇太极的铁杆亲信,应该也会倾向于支持豪格。

  但诡异的是,两黄旗中除了图尔格、索尼、鳌拜等人坚定拥护豪格继位,其他重要将领皆保持沉默,坐视豪格与多尔衮兄弟争斗。

  而济尔哈朗在最初几天表态支持豪格后,在随后的时间里又选择了中立,不再声援豪格。

  自己那位孙子——暂摄镶红旗事务的罗洛浑从头到尾就没有任何明显的倾向,几次议政会议上,始终是一言不发,表现得根本不像一个十八岁的“孩子”。

  这局面让表明上实力更胜一筹的豪格,竟然在多尔衮兄弟连番挤兑排挤下,举止失措,昏招不断,始终处于下风。

  方才,他居然还说出“让其他兄弟做这汗王,又有何妨”的话语,让多铎直接揪住了把柄,要逼迫他退出汗王之选。

  现在,多尔衮说要按当年汗王继位时的规矩来,分明就是想要众人推举他为大清之主!

  代善枯瘦的手指在念珠上停滞了一瞬,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阴翳。

  他望着殿外翻卷的风雪,忽然想起十几年前那个秋日,皇太极继位时,自己也是这样坐在大殿一侧,眼睁睁看着本该属于自己的汗位落入他人之手(1615年,代善曾被努尔哈赤定为继承人,而且还立下遗嘱,指示在他死后将遗孀和幼子留给代善照顾)。

  如今这老十四比当年的八弟更年轻,更狠辣,若让他坐上那个位置……

  这个念头像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心。

  ——

第497章 清虏的变局(续二)

  “睿亲王这话不对!”

  就在代善心绪纷乱之际,镶黄旗固山额真图尔格却向前一步,大声说道:“汗王之选,立嫡立长,天经地义!睿亲王是先帝的弟弟,论辈分是叔王,怎能越过先帝诸子继位?再说豪格贝勒……”

  “图尔格!”多尔衮突然抬眼,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投进滚油里,让殿内瞬间静得能听见雪花落在窗纸上的声响。

  他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图尔格身上,带着几分冷意:“你说‘立嫡立长’,可先帝的嫡子是谁?哲哲皇后无子,宸妃的儿子早夭,豪格贝勒的母亲是废妃乌拉那拉氏。当年因失礼于太祖妃嫔,被先帝贬黜,连太庙的牌位都没资格进。论出身,他连先帝三岁的幼子韬塞都比不上,怎么当汗王?”

  豪格的脸“腾”地红了,从脸颊一直烧到耳根。

  他猛地站起身,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多尔衮!你少拿出身说事!我随先帝南征北战时,你还在盛京学骑射,连弓箭都拉不满!你这资历,凭什么跟我争?”

  “凭什么?”多铎也跟着起身,手按在腰间刀柄上,青白色的脸上满是戾气,靴底在青砖上蹭出刺耳的声响,“就凭多尔衮在八旗中的威望!征察哈尔,是他带着两白旗深入草原,把林丹汗的部众追得无处可逃,最后带回了传国玉玺。”

  “还有今番从松锦撤兵,又是多尔衮领军大破尾随追来的明军骑兵,挡住了明军的反扑。你豪格除了会冲锋陷阵,还懂什么?懂怎么调粮?懂怎么安抚蒙古部落?汗王若真属意你,早立你为太子了,何必等到今日,让大家在这里争得面红耳赤?”

  “你!”豪格气得眼睛发红,作势就要上去扭打多铎。

  济尔哈朗赶紧上前拦住,双手死死拽住豪格的胳膊,嘴中安抚道:“肃郡王勿要冲动!此乃崇政殿,是议大事的地方,不是校场。汗王刚崩,灵柩还在偏殿里安放,你们就兵戎相见,是想让汗王闭不上眼,还是想让明朝和蒙古看我们的笑话?”

  “好了!”代善此刻终于咳嗽两声,缓缓开口,声音带着老态,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都闹够了没?汗位之争,不是靠吵、靠打能解决的。八旗是一体,若真打起来,明朝会趁机北上,蒙古各部会叛离而去,甚至朝鲜都会在背后捅刀子。我大清花了数十年打下的基业,不能毁在咱们手里!”

  代善是努尔哈赤次子、皇太极兄长,在八旗中辈分最高,他一开口,殿内的火药味顿时淡了些。

  多尔衮微微颔首,朝代善拱手,袖口的云纹随着动作展开:“礼亲王说得是。我并非要与豪格贝勒争,只是担心选了不合适的人,误了八旗大事。豪格贝勒军功赫赫,我敬重他,日后盛京的军事,还需他多出力。”

  “但治理国家、统领八旗,需的不只是军功,还要能平衡各方,让蒙古、汉臣都信服。这一点,豪格贝勒或许还需历练。”

  豪格喘着粗气坐回椅子,胸口随着呼吸起伏,心中仍不服气,马鞭在手里转了个圈,鞭梢扫过地面的黑灰:“那你说谁合适?总不能让你一个叔王继位吧?”

  多尔衮没接话,目光转向济尔哈朗与他身旁的罗洛浑。

  他端起茶杯又放下,茶水在杯底晃了晃,声音放缓,带着几分拉拢的意味:“郑亲王,你随汗王征战多年,战功赫赫,汗王在世时就常夸你会治军。罗洛浑贝勒,你虽暂摄镶红旗,但也是我八旗后起之秀,不仅在战场上破阵无数,立功不断,而且还将旗务打理得井井有条。你们觉得,该选谁?”

  这话像一块石子投进水里,济尔哈朗的眼神瞬间闪烁起来。

  他悄悄瞥了眼多尔衮,又看了看犹在气恼的豪格,微微叹了一口气。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但想到多尔衮向他许下的好处,只能只能暗自咬牙,将心中的不安和愧疚强压下去。

  他沉吟片刻,手指在袖中捻着佛珠,声音平静地说道:“我仍坚持汗位从先帝诸子中选。但豪格贝勒……性子太急,做事操切,恐难服众。汗王九子福临,今年刚满四岁。虽年纪尚幼,却聪明伶俐,若有重臣辅政,未必不能成才。”

  罗洛浑立刻点头,脸上露出释然的神情,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赶紧往前凑了凑,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的附和:“郑亲王说得对!我也支持福临继汗王之位。至于重臣辅政,我认为礼亲王辈分尊崇,地位最高,睿亲王和郑亲王都是能臣,一个善军事,一个善治理,若能三人共同辅佐福临,既合‘立子’的规矩,又能稳住八旗,再好不过。”

  豪格猛地抬头,盯着济尔哈朗与罗洛浑,声音发颤:“你们……你们这是跟多尔衮串通好了?是不是他私下给了你们好处?济尔哈朗,你忘了汗王当年怎么信任你?他把正蓝旗交给你管,还让你参与议政,你就是这么报答他的?罗洛浑,你阿玛岳托病亡,汗王力排众议,让你袭其爵位,署理旗务。你就这么……背叛汗王?”

  “肃郡王,我并非串通。”济尔哈朗叹气,沉声说道:“我们镶蓝旗要的是稳定,不是内斗。福临是先帝之子,母妃又为科尔沁贝勒寨桑之女,立他为汗,既合‘父死子继’的规矩,又能拉拢科尔沁,名正言顺。”

  罗洛浑也小声补充:“是呀,肃郡王,我们不是背叛先帝,是为了八旗的安稳,为了我大清的政局。要是真闹将起来,明朝和蒙古肯定会趁机来犯,到时候咱们连家都没了,还谈什么汗位?”

  当然,三王辅政也是为了平衡各部势力,不至握有两白旗的多尔衮一家独大。

  豪格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他当然明白多尔衮的算盘--立幼主,实权自然落在辅政大臣手中,并且还将他排除在核心权力之外。

  更可气的是,福临的母妃是科尔沁人,正好抵消了自己福晋(科尔沁贝勒之女)的背景,让他连“外戚支持”的优势都没了。

  多尔衮看向豪格,语气带了点安抚,却也透着不容拒绝的强硬:“肃郡王,你若同意立福临为汗,我保证两白旗绝不与正蓝旗为敌。而且福临年幼,辅政期间,盛京的军事仍需你多费心,你麾下的将士,军功赏赐加倍。你的军功,八旗上下都看在眼里,没人会亏待你。可若是你执意要争,最后受损的,还是我大清两代汗王打下的江山。”

  豪格攥紧马鞭,指节泛白,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他清楚,济尔哈朗与罗洛浑倒向多尔衮后,自己即便有两黄旗的支持,却已落了下风。

  若真要开战,两败俱伤不说,还会惹代善不满。

  代善的正红旗虽未表态,却显然倾向稳定,刚才代善轻轻咳嗽的两声,就是在暗示他见好就收。

  “既然有四旗支持福临继位,那就这么定了。”代善没等豪格开口,先站起身来,眼神异常坚定:“在汗王成年之前,由我、郑亲王、睿亲王三人辅政。”

  他看向豪格,语气缓和了些,却带着命令的意味:“肃郡王统领正蓝旗,负责辽阳防务,且不可使明军再袭我大清腹心之地。”

  “好,我认了。”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就立福临为我大清新的汗王。”

  多尔衮脸上露出笑意,起身朝代善、济尔哈朗、罗洛浑拱手:“既然肃郡王同意,此事就定了。即日起,各旗严守汛地,私自动兵者,以谋逆论处!谁要是敢违背,先过我两白旗的刀!”

  代善也点了点头,伸手拂了拂衣服上的褶皱:“三日后,辰时,大政殿举行登基仪式,昭告八旗。今日之事,就这么定了,谁也不许再争。”

  众人陆续起身离殿,靴底踩过地面的黑灰,留下一串串脚印。

  豪格走在最后,他回头望了眼空荡荡的蟠龙宝座,眼神复杂,有不甘,有愤怒,还有一丝无力。

  寒风从殿门缝隙钻进来,吹得他脖子发僵。

  他知道,从今日起,盛京的天,彻底变了,他这个“长子”,再也没有机会坐上那个宝座。

  三日后,登基大典。

  福临穿着不合身的龙袍,怯生生地坐在龙椅上,小手紧紧攥着龙袍的下摆。

  他不懂什么是汗王,只觉得殿里的人都盯着他,像草原上的狼盯着小羊,眼泪在眼眶里转了两圈,又被他硬生生憋回去。

  母妃昨夜跟他说,不许哭,哭了就见不到额娘了。

  多尔衮站在御阶下左侧首位,看着这个傀儡小皇帝,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四岁的孩子,懂什么治国?

  往后这大清的权,终究是他的。

  当他转头时,正好对上豪格充满恨意的目光。

  两人隔空对视,火花四溅。

  殿外,风雪依旧。

  盛京城的街道上,各旗兵马来回穿梭。

  表面上的平静下,暗流涌动。

  ——

第498章 干预

  十二月初六,金州。

  寒风卷着雪粒,像无数把小刀子刮过城墙,扑在金州左协副将府的窗棂上,发出“簌簌”的声响,偶尔还夹杂着院角老槐树被吹折枝桠的脆响。

  樊化龙的书房里,却透着与室外截然不同的暖意,角落里的炭火盆烧得正旺,铜铸的火箅子上搭着几块泛着油光的木炭,红焰裹着火星,把周围的空气烘得发烫。

  紫檀木案上,一把霁蓝釉的铜壶咕嘟咕嘟冒着热气,蒸腾的白雾撞上冰冷的窗玻璃,凝结成细密的水珠,又顺着木纹缓缓滑落。

  钟明辉坐在紫檀木案后,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放下,目光停留在对面的辽南镇副将樊化龙身上。

  樊化龙四十有二,面容刚毅,眉宇间带着几分疲惫,身上的裘衣华贵而柔顺,感受到钟明辉的目光后,他抬头温和地笑了笑,随即端起茶盏,虚虚朝钟明辉一举,啜了一口,滚烫的茶水滑过喉咙,却没驱散心底的沉郁。

  “樊将军,“钟明辉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马总兵这般畏敌如虎,把海州、盖州、耀州的兵都往旅顺撤,辽南镇的将士们,怕是心里都不太痛快吧?“

  樊化龙放下茶盏,叹了口气:“钟大帅,不瞒你说,底下弟兄们确实颇有怨言。海州、耀州、盖州,哪一座不是弟兄们拿命换来的?现在倒好,每座城只留几十号人,跟扔了没两样,这不是明摆着让鞑子来捡便宜吗?“

  钟明辉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讥讽:“马得功此举,无非是想把所有兵力缩回旅顺,以求自保。可如今奴酋皇太极新丧,清虏内乱,八旗各部争权夺利,正是你们辽南镇趁势巩固既有地盘的大好时机。他这般退缩,可真是白白浪费了如此大好战机?“

  樊化龙沉默片刻,不动声色地说道:“马总兵……向来谨慎。“

  “谨慎?“钟明辉哂然一声,“老樊,咱们也别这般云遮雾绕地聊天了。马得功这番举动,分明就是怯战!松锦大战后,你们大明朝廷开始陆续抽调辽东精锐入关剿贼,辽南镇本该趁机北上袭扰清虏,牵制其兵力,有效配合辽东战略重新调整。”

  “可马得功倒好,不仅不往前挪一步,反而把防线往回缩,坐视清虏整顿内部。他这番举动,明显是将所有军事压力又重新甩到了锦州、宁远。你说,他这般庸碌无为,如何对得起大明朝廷的信任?“

  樊化龙没有立即接话,双手握着茶杯,轻轻地摩挲着。

  马得功是总兵,是他的上官,他一个分守副将,能说什么?

  钟明辉见状,语气放缓,带着几分诱导:“老樊,你在辽南镇多年,战功赫赫,底下将士也服你。若是你能取而代之,统领辽南镇,必能一改颓势,让辽南成为朝廷在辽东的一把尖刀。“

  樊化龙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钟大帅,此话何意?“

  “马得功尸位素餐,且又畏敌如虎,那还留他在辽南镇作甚?”钟明辉轻轻地靠向椅背,盯着樊化龙猛的眼睛,“你应该写份弹章,历数他畏敌避战、克扣军饷,杀良冒功,还有什么任人唯亲之类的罪状,呈往辽东巡抚和兵部,嗯,要是能递到崇祯皇帝那儿,是最好不过。”

  樊化龙听罢,只是笑了笑,随后将手中的茶杯放在案几上,轻声说道:“钟大帅,你有所不知,在我大明官场,属将弹劾上官,可是风险极高的事。稍有不慎,便会被扣上一个‘以下犯上’、‘扰乱军心’的罪名。”

  “崇祯十二年,古北镇前屯副将刘通弹劾总兵吴国俊克扣军饷,结果呢?吴国俊反咬一口,说刘通‘煽动兵变’。朝廷和兵部为稳定军心,最终是将那刘通革职流放。呵呵,我这要是擅自弹劾马总镇,怕是也落不得一个好下场。”

  “要知道,两个月前,咱们这位马总兵可是以‘收复金州外围四堡、斩首三百级’的大功,刚刚获得朝廷封赏和嘉奖。我要是贸然上一份弹章,岂不是跟朝廷对着干了?到时候,朝廷只会觉得我是嫉妒马得功的功劳,故意找茬。”

  “要是你们辽南镇其他各部将领也都悉数上奏弹劾马得功呢?”钟明辉悠悠地说道。

  “嗯?你的意思是……”樊化龙一怔,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钟明辉微微一笑,从身旁的挎包里取出一封密信,推到樊化龙面前:“这是尚可喜、张大禄、吴汝玠等几位将领的联名弹章,历数马得功罪状。现在,就只差你的署名,便可一同递呈兵部。这么多人联名,朝廷总不能只当是你一个人的事吧?“

  樊化龙接过密信,拆开火漆,小心翼翼地展开信纸。

  借着炭火盆的光,他一行行细细阅读,眉头越皱越紧。

  信里写的罪状,大多是他知道的。

  马得功去年冬天克扣了三个月的军饷,把银子拿去给他老父在登州买了田;他把自己的小舅子提拔成了骑营千总,可那小舅子连骑马都费劲。

  甚至有些事,比他了解的还要严重,比如马得功私下跟鞑子的商人有往来,用粮食换鞑子的皮毛。

  “嘶……”樊化龙倒吸一口凉气,心里暗暗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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