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北美1625 第328节

  新华人果然了得,居然能说动这么多辽南镇军将联名弹劾马得功!

  就因为一个月前,马得功坚定地拒绝随同新华人合攻辽阳,便为他们所忌恨上了?

  可弹劾上官,终究是大事,一旦失败,轻则丢官,重则掉脑袋。

  钟明辉看出他的犹豫,又加了一把火:“樊将军,马得功这般庸才,继续统领辽南镇,只会让将士们寒心。你若肯牵头弹劾,我新华愿助你一臂之力。“

  “如何相助?“樊化龙沉声问道。

  钟明辉从挎包中取出一份文书,展开后,赫然是辽阳之战的斩获记录:“攻陷辽阳时,我军斩获清虏首级五百三十余。其中两百级,被尚可喜拿走了。你若牵头弹劾,不仅可以在辽阳大捷中挂个名字,而且剩下这三百多级也可以全都记在你左协名下。有此战功,再加上诸多将领的联名弹章,朝廷必会慎重考虑。“

  樊化龙呼吸微微一滞,手指不自觉地在文书上摸了摸。

  三百多级斩首,再加上“陷落辽阳”,在如今的辽东战场上,已算不小的功劳。

  若能借此压过马得功,他确实有机会取而代之。

  “为什么选我?”樊化龙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里的激动,沉声问道。

  在辽南镇,尚可喜可是跟你们新华人关系最亲近,而且实力也最强,为何不扶持他成为新任总兵,却偏偏找到我?

  新华人的便宜可没这么好占吧!

  “因为,你最需要我们的帮助。”钟明辉定定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丝毫掩饰。

  樊化龙闻言,嘴角顿时浮现出一丝苦笑,眼底的最后一丝犹豫也消散了。

  是呀,我的左协实力最弱,在辽南这片被清虏和大海隔绝的地方,最需要新华人的支持。

  粮食、军械、被服,乃至白花花的银子,都需要新华人的援助。

  想要靠朝廷给的三瓜两枣,别说养兵了,怕是自己都得饿肚子。

  即便朝廷发的本色和折色,也都是优先满足锦州、宁远这些“重镇”,到辽南镇这里,只剩下些残羹冷炙,还时不时拖欠三五个月,甚至半年到一年。

  若非,心中还存有几分对大明朝廷的忠义,怕是早就跟那些降了鞑子的将领一样,投了清虏。

  反观尚可喜,他手里有三千五百余老兵,手中有一支规模不小的水师,还控制着长山、广鹿、石城等辽海诸岛,能跟新华人、登莱商人一起做买卖,就算没有新华人的大力支援,也能活得比较滋润。

  “我若署名,你们新华人能给我什么?”樊化龙握紧了拳头,声音里带着几分决绝。

  他知道,这一步踏出去,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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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9章 历史的惯性

  “历史,果然有其不可违逆的惯性,纵使竭尽全力,也难撼动这滚滚向前的时代洪流!”

  钟明辉勒马驻足,凝视着眼前被新雪覆盖的街道,长长呼出一口白气。

  那团雾气在凛冽的寒风中打了个旋,转眼便消散得无影无踪,就像那些试图改变历史走向的微弱努力,终究敌不过天地间的凛冽法则。

  这几日,陆续收到沈阳那边传来的消息,清虏在皇太极死后不到一个月,经过一番激烈的拉扯,以及必要的妥协退让,其高层权力的转移和归属比预想中更为平稳。

  令人期待的八旗争斗,甚至惨烈的内战厮杀并没有如期发生,豪格虽然掌握着两黄旗半数牛录和完整的正蓝旗,却因济尔哈朗和罗洛浑的突然倒戈而功败垂成,而多尔衮虽然联合多铎控制了两白旗,却在代善明确表态反对时选择了退让。

  那个六岁,哦,不对,此时应该只有四岁的福临在八旗各部的“一致拥戴”下,还是成为了清虏第三任话事人。

  多尔衮、济尔哈朗和代善三王共同辅政,诸王、贝勒,以及八旗旗主上朝议政,迅速稳定了清虏的政局。

  历史长河奔腾不息,看似偶然的浪花之下,却始终潜藏着一股深不可测的强大贯力。

  这种力量犹如无形的巨手,总能在政治或者社会结构濒临崩溃之际,将其强行拉回既定的轨道。

  即便,在新华人的干预下而使得诸多历史事件发生了重大改变——清虏并未刚刚结束的松锦大战中获得决定性的胜利,皇太极也提前两年暴毙--我们依然能清晰看到,那些维系八旗统治的根本逻辑丝毫未变。

  八旗贵族的集体生存本能、权力结构的自我修复机制,以及军事集团的利益捆绑,共同构成了一张难以挣脱的大网。

  这种历史惯性的根源,在于既得利益者的保守选择和危机下的审时度势。

  当豪格与多尔衮为了争夺继承权而剑拔弩张之时,代善、济尔哈朗等宗室元老的第一反应不是支持任何一方的冒险举动,而是竭力维持八旗集团的表明团结,防止整个集团分崩离析。

  两黄旗的将领们或许对豪格的能力存疑,但更恐惧八旗分裂带来的灭顶之灾。

  正蓝旗的各阶军官即便非常忠心于豪格,但也难免在面临其他各旗攻击和寒冬缺粮的情况下萌生退意,力劝豪格勿要行极端之举。

  制度的韧性往往不在于它的完美,而在于所有参与者都清楚:打破现状的代价,可能比忍受现状更加惨痛。

  正是这种集体性的风险规避心理,使得历史的重大转折常常以妥协收场,让看似必然的剧变最终沦为历史书上轻描淡写的一笔。

  作为宗室中身份地位最高,军功最卓的代善,并没有随着年岁的增长和皇太极的持续敲打而置身事外,仍是清虏集团里最具象征意义的“仲裁者”和“调停者”。

  他的出面,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多尔衮和豪格两人之间爆发武装内斗的极端事件,将权力争夺限制于政治博弈的框架之内。

  这位历经三朝的老臣以沉稳的手腕在剑拔弩张的双方之间斡旋,如同在悬崖边缘拉紧缰绳的骑手,既未让局势失控坠入深渊,又为各方保留了体面退让的余地。

  而两黄旗作为皇太极的“遗产”,各阶将领的命运始终与皇太极家族深度绑定,即便豪格被排除继承权之外,他们仍会优先支持汗王诸子继位,而非多尔衮,以维护他们的整体利益。

  当然,松锦大战的“失利”,也让两黄旗更加迫切地需要“拥立幼主”,以此来集体免责(将战败归咎于皇太极之死)。

  钟明辉的马鞭在马鞍上轻轻地敲打着,脑子里还回想着那些情报上的诸多细节:多尔衮已下令蒙古诸部敬献一批牛羊,以缓解清虏境内的粮食短缺问题;代善建议缩减所有包衣和汉奴的食物供给,尽可能地匀给八旗各部旗丁食用;豪格被派往辽阳,准备对辽南镇的偷袭行径给予报复性军事打击;而沈阳城内的铸炮作坊,正在日夜赶工;八旗各部正在进行大规模军事动员,意图再行劫掠之举……

  这些看似矛盾的一系列举措,恰恰揭示了历史惯性的真正可怕之处--它不仅能消弭变数,更会吞噬那些试图改变它的人。

  “大帅,你认为清虏会再次冒险入关?”张友功将脑袋上的毡帽往下拉了拉,瓮声瓮气地说道:“我觉得,他们虚晃一枪,转向朝鲜,也是可以抢到一些粮食的。毕竟,朝鲜人会显得更弱一点。”

  “朝鲜?”钟明辉摇摇头,说道:“孔有德占据了大半个咸镜道,搞得天怒人怨,地皮都快被他们刮干净了,哪里还有多余的物资让清虏去抢?而平安道,西边有东江镇的铁山和义州,对清虏而言,可是两块拦路石。至于黄海道,则有光海君不断征兵征粮,弄得当地朝鲜百姓也几无任何粮米可食。”

  “至于富庶的京畿道、全罗道、庆尚道则位于朝鲜南部,而且在遭到东江镇和我们新华的频繁打击后,也是民生凋零,农业生产大幅减产,积存粮食想来并不甚丰富。即便靠近内陆地区的郡县稍有结余,那也要优先供应调拨汉阳城,维持朝廷官员和军队的日常所需。”

  “所以,清虏要是将劫掠的目标定为朝鲜,不仅抢不了多少东西,说不定还会将这个内忧外患的藩属国推向大明,迫的李倧考虑脱离清虏。”

  “嗯,大帅说得是。”张友功点了点头:“作为朝鲜的宗主国,未能全力屏护它的安全,反而要纵兵抢掠,确实会让朝鲜上下为之寒心。不过,清虏刚刚才在松锦大战中损耗了不少兵力和物资,他们就真的敢再次出兵入关抢掠?”

  “难道,他们就不怕被明军给堵在关内,落个全军覆没的下场?若是辽东各镇在清虏抽调大量兵力入关劫掠的时候,趁机往攻沈阳,掏了他们的老窝,那岂不是一举就能解决辽东战事?”

  “你太高估大明的实力,也低估了清虏的冒险精神!”钟明辉笑了笑,“要知道,两年前,清虏破关,肆虐半年之久,纵横京畿、河北、山东等地,涉及顺天、保定、河间、真定、顺德、济南等六府,数十县镇,如入无人之境,又有何人能阻其半步?”

  “更不消说,中原、湖广、山陕流民暴乱愈演愈烈,明军剿不胜剿,疲于奔命,哪还有多余的兵力应对破关而入的清虏大军?至于辽东诸镇趁着清虏主力尽出之际,袭取沈阳,我估计没有哪个明军将领敢做出此等冒险行径,最多兵出锦州,虚张声势一番,以应朝廷责难。”

  “旬月前,我们连续攻陷海州、辽阳,已然获悉清虏境内几无任何存粮,他们若不入关劫掠,必然会爆发极其严重的大规模饥荒。所以,不论是为了重新在大明那里找回场子,恢复对明军的战斗信心,还是为了缓解境内粮食短缺问题,清虏必然会选择入关劫掠。”

  “所以,大帅才会这般急切地想要控制辽南镇?”张友功立时醒悟过来,“待清虏大军破关而入时,带着辽南镇明军再袭辽阳?”

  “呵呵……”钟明辉眼睛扫过一队巡逻的明军士卒,轻笑两声,“我们辽海拓殖区何德何能控制得了辽南镇?在大明王朝尚未崩塌之际,地方各镇明军仍然会老老实实地尊奉朝廷律令,服从兵部调遣,尚不至于沦为自决自立的地方藩镇。”

  “我们所要做的,不过是因势利导,或者说是借势而为,在大明朝廷的框架内,与地方军镇寻求积极而有效的军事合作。”

  “大帅,樊化龙会不会在谋得辽南镇总兵后,不跟我们继续合作?”张友功担忧地问道。

  “贪利之人,熏心之辈,最好控制。”钟明辉笑道:“他以后想要坐稳总兵之位,少不了我们的支持和帮助。再者,他跟尚可喜、张大碌等将领之间的关系,还需我们从中转圜周旋。要不然,他这个总兵位置怕是也坐不久!”

  “对了,你明天去一趟旅顺,然后从那里乘船前往长山岛,拜会一下尚可喜。就说,他那一百多个骑兵和四百多个步卒,我们先借用几个月,待辽南局势缓和后,再予归还。”

  “是,大帅。”张友功拱手应诺道。

  “这天,又要起风雪了。”钟明辉抬头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双脚轻磕马腹,朝新华会馆驶去。

  ——

第500章 选择

  崇祯十四年(1641年),十二月二十一日,长山岛(今大长山岛)。

  尚可喜坐在炭盆旁,手中捏着一封刚拆开的信,火盆里的炭火映得他半边脸忽明忽暗。

  信是钟明辉写的,言辞客气,却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试探。

  “……尚将军麾下精兵悍勇,借调五百,助我部协守盖州,粮饷物资皆由我新华承担,局势稍缓,当尽数归还。“

  尚可喜轻哼一声,将信纸丢在案上。

  “大人,这信……“亲兵统领尚平站在一旁,低声询问。

  “怎么?“尚可喜将冻得发僵的手指伸向炭盆。

  “大人,咱们的人跟着他们……会不会有去无回?”尚平小心地说道。

  尚可喜抬眼瞥了他一眼,冷笑:“怕什么?新华人再厉害,还能吞了我的人不成?再说了,他们打的是鞑子,咱们的人跟着去,总比窝在岛上喝西北风强。“

  尚平缩了一下脖子,不敢多言。

  “再过些日子,便要过年了。”尚可喜沉默半响,突然开口说道:“你去府库里提一千石米粮,给兵士们每人发三斗,再把积存的一些风干鱼分一分,让大家伙吃几顿饱饭。另外,通知所有营伍,积欠的四个月饷银在年前将会酌情补发,提振提振全军士气。”

  “是,大人!”尚平的眼睛瞬间亮了,立时直起身,拱手应诺,转身时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他家里还有个老娘和几个兄弟,这几个月军饷再加上三斗米够家里人过个好年了。

  尚可喜没回头,只抬手示意他去办事。

  屋门“吱呀”一声开了又关,带进股寒风,吹得炭火盆里的火星子又蹦了蹦。

  他望向窗外,廊柱上挂着十几串风干的海鱼,鱼鳃处泛着淡淡的盐霜,是上个月岛民凑着送来的。

  以前岛民见了兵卒就躲,现在会主动送东西,都是托了新华人的福。

  放在数年前,这个时节的长山岛,别说风干鱼,连掺着树皮的稀粥都未必够喝。

  可现在,就连他府里的粮窖都堆着半窖土豆,后院的菜窖里还码着腌鱼干,甚至连守岛的兵卒,每日都能吃上两顿掺着玉米糁的干饭。

  这些,大半都是新华人给的。

  他想起十年前第一次见钟明辉的情景——那时新华人刚在辽南站稳脚跟,钟明辉带着数百武装辽民和千余收拢的难民据守苦娘岛,第一眼看到他时,就面露杀机,准备欲置于他死地。

  不过,当他表示坚定地抗虏之意后,对方的态度才变得和善起来,不仅给钱给粮,还带着舰船随同他们一起袭破了登莱水城,断绝了孔有德叛军的后路。

  从那以后,双方的合作就多了。

  新华人的商船会悄悄停靠在辽海各岛的隐蔽海湾,运来粮食、盐、铁、茶、布匹,换走岛上的海参、鲍鱼、毛皮,有时还会带些他们新洲本土制造的火器——那些火铳比明军的鸟铳射程远,性能也稳,火炮更是堪比辽东诸镇所用的红夷大炮。

  再后来,新华人派了几个老农过来,教岛民屯田种土豆和玉米,说这两种作物“耐贫、高产”。

  当年秋天收获时,尚可喜亲自去地头看,一亩地竟收了四百多斤土豆,比种谷子多了两倍还多。

  双方虽然合作非常密切,互相帮持,但不知为何,尚可喜总感觉新华人似乎跟他隔了一层,甚至对他隐隐有一丝堤防。

  而那个市侩油滑的沈世魁反而更受新华人信重,不仅帮着东江镇设计修筑了皮岛、铁山、义州三座坚固的堡垒,还向他们提供了数量更多的火器,甚至还派出十数名军事教官,手把手地指导东江镇火器营官兵如何布阵作战。

  至于利润丰厚的走私贸易,那更是规模庞大,每年过手的金银就超过三五十万两,使得东江镇成为整个辽东地区最为富庶的军镇。

  “哼,市侩油滑的东西,倒比我会讨新华人欢心。”尚可喜低声骂了句,心里却更烦躁。

  他不是眼馋沈世魁的富贵,是气新华人那点提防,气自己明明跟鞑子有血海深仇,却总被人怀疑。

  屋外,海风渐大,吹得屋檐的瓦片“噼啪”响。

  尚可喜披了件狐裘大氅,带着几名亲卫,走出官署,来到海边,站在高处的礁石上远眺。

  远处的海面灰蒙蒙的,雾气与水面交织,看不清对岸的轮廓。

  但尚可喜知道,海的另一边,就是辽东,是清虏的地盘,也是他血仇的根源。

  他父亲尚学礼,天启四年与鞑子交战,死在了楼子山(今辽宁海城东南),尸骨无存。

  而更早之前,辽阳城破时,他尚家满门十余口,尽数死于清虏刀下。

  血债累累,也不知何时得以报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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