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体怎么弄,其实也没多复杂。”赵忠发指了指河水上游的位置,“我们可以在上游四公里处修建一道简单的石垒或土木结构的拦水坝,那里地势相对较为狭窄,可以省不少工程量。”
“拦水坝也不需太高,初期修个三四米的样子便可,稍稍抬高水位,就能将水引入设计好的主干渠。”
“只要建好了主干水渠,那接下来便是修筑通往各个地块的分水渠。嗯,前期的引水闸门可以用木制的,用来调节和控制主水渠的引水量。届时,南平堡附近的农田皆可改造为水浇地,实现粮食的自给想来也用不了多久。”
“至于需要的人力和物力,我们这边也做了初步的估算。”赵忠发说着,从同伴那里取来一个记事本,翻开几页,“嗯,整个水利灌溉工程,包括一条简易的拦水大坝和一条主干渠,以及若干分水渠、水闸,大概要花费四万至四万五千个标准工作日。”
“四万多个工作日?”周明德嘴角抽了一下。
以出动五百个屯民来计,那就需要不停歇地干八十多天。
可问题是,我南平堡哪能凑出这么多人工,还必须是其他啥活都不干,专门来修这些水利工程?
要知道,作为后勤补给基地,南平堡除了在此地进行屯殖开拓外,还要承担大量军需物资的周转和装卸的职责,以及储备仓库的日常维护和巡守,还有军方指派的其他诸多杂事。
除非,上头再给我们送来更多的移民。
或者,将工期拖长,待农闲时节再调屯民慢慢来施工。
不过,这里气候环境可不怎么等人。
到了十一月,就是雨季了,届时河水会暴涨,可就不怎么好施工了。
唉,还是人太少了。
在我新华,但凡想要搞个稍大一点的工程,立时就会感到捉襟见肘,困于人力的严重不足。
“总管,有一支从墨西哥返回的船队进港了!”一名民兵骑着马飞奔来报信,“船上除了载满了牲畜外,还有许多被俘的西班牙人。”
“西班牙人?”周明德闻言,顿时眼睛一亮,“我就说嘛,老子的运气不会这么差!正寻思着从什么地方多弄点劳力,这就给我主动送上门了。”
他立即从民兵手中接过马儿,一纵身便骑了上去,转头对赵忠发说道:“走,去看看军方对这些西班牙人有什么安排没有。若是没有的话,那就全都讨过来,你的水利工程,那就有着落了!“
——
第523章 “补给链”(三)
若是说位于前方的靖远堡、南平堡、通远堡(今长滩港)、西陵堡(今蒙特雷市)等沿海据点串起了新洲**共和国对西战争漫长而稳定的物资补给线,那么渝州城(今旧金山),便是这条补给线的“脉冲点”,成为这场战争中最不可或缺的后勤中枢。
永宁湾内,桅杆如林,帆影蔽日。
原本宁静的海湾,此刻被无数的船只填满。
各式各样的船舶挤满了泊位,从大型远洋运输船到小巧的沿海驳船,密密麻麻地停靠在扩建后的栈桥旁,随着波浪轻轻起伏。
那艘新华镇国神舰“破浪号”威风凛凛正停泊在新扩建的栈桥旁,仿佛在无声地宣示着新洲共和国的海上实力。
来自本土的“捷运-9”号、“捷运-10”号两艘运输船刚卸完满仓的小麦和玉米,空出的货舱又立刻被移民拓殖部的官员征用,准备装载新的一批青壮移民送往南方拓殖点。
不远处,隶属于美洲贸易公司的“祈运-3”号船正小心翼翼地靠岸,吃水极深,显然满载着从南平中转来的紧要物资。
海湾沿岸,已然面目全非。
曾经的荒滩和灌木丛被一座座新建的仓库所取代,像是一片突兀而起的灰色森林。
每一座仓库前都人流不息,力夫们推着独轮车,喊着低沉的号子,将一袋袋粮食、一箱箱军械有条不紊运进运出。
空气中混杂着咸腥的海风、干燥的谷物味、腌渍的鲑鱼,以及新鲜木材的清香。
“快!三号库的腌制鲑鱼再清点一遍!明天八点必须装船发往南平堡!”物资调拨主事穆天佑沙哑的嗓子已经冒烟,手中拿着调拨清单朝库房内大声呼喊着,额头上的汗珠也顾不上擦。
“移民部的人呢?说好今天调一百人去修船所帮忙!负责人呢?!”一名军官模样的人站在一堆缆绳上,焦急地四处张望,显得颇为急躁。
临时征调来的新移民们,大多还穿着从本土发放的粗布衣裳,脸上带着初到陌生之地的茫然与疲惫。
他们被各级官吏像摆布棋子一样分派到各个岗位:身体强壮的去了码头装卸货物,稍有手艺的被塞进修船所或各个工坊,粗通文字的则被安排协助文书工作,处理雪片般的调拨单据。
在码头东侧的海岸边,一座简陋却功能齐全的修船所已然投入运转。
锯木声,锤击声、拉锯声昼夜不息。
新铺设的滑道上,一艘隶属南方海上运输公司旗下的运输船正被粗大的绳索缓缓拖入维修船坞,它的水线下方有一道触目惊心的破口,显然是经历了一场可怕的海难,然后侥幸驶回渝州港。
从启明造船厂、宣汉造船厂抽调而来的工匠们正围着它,评估具体损伤,探讨维修方案。
修船所的负责人,原启明造船厂高级匠作葛振海,正对着几个战战兢兢的年轻学徒咆哮:“补强肋材要用烘烤过的白栎木!跟你们说了多少次!湿木料一下水就会变形!你想让咱们的船在风浪里散架吗?”
在渝州城的南侧,一座规模宏大的长条形建筑刚刚完工,门匾上挂着一副牌子,上书“渝州医院”。
这座能容纳两百五十张病床的医院,是在原渝州卫生所的基础上进行扩建的,并以最短时间建成并投入使用。
虽然整座医院尚未进行精细装修,稍显粗陋,但各个功能区却已完善,设有诊疗区、重伤病房、轻伤休养区以及用石灰反复喷洒过的病疫隔离区。
此刻,已有数十名因各种疾病或水土不服而送来的船员和官兵在此接受治疗。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草药和酒精味道,偶尔夹杂着病人压抑的呻吟。
几名穿着白色罩袍的医官和护士行色匆匆,脸上带着挥之不去的倦色。
这座原本只有七百余居民的拓殖小城,在战争的催动下,仿佛被强行注入了过量的活力,在极短时间里便涌入了四千余人,有军部的参谋后勤军官,有政府各部协调官员、还有大量被征召的各类匠人、技工,以及被分配至此的新到移民。
一时间,渝州城陷入一种畸形的而又令人窒息的“繁荣”。
小城的面积较此前足足扩大了两倍有余,一栋又一栋砖石或木板搭建的建筑在寨墙外不断拔地而起。
城内的几座官署也被各部人员塞得满满当当,每间屋子都挤着四五张办公桌,书吏们肩挨着肩挤在一起,埋头处理着堆积如山的公文、清单和调度令。
每日间,争吵声、算盘声、炭笔划在纸上的沙沙声几乎从未停歇。
“交通部签发的运力调拨单呢?没有这个,我的船不能装你们物资部的货!”一个皮肤黝黑的船长堵在物资部门口嚷嚷着。
“前线急要的火药还在三号码头!你们移民部调派的人手为什么优先去搬粮食?!”一名陆军后勤少尉几乎是在咆哮。
“联合参谋总部的最新命令!所有前往靖远堡的船只,必须优先搭载第八混成营的官兵和他们的装备!”一名传令兵冲进喧闹的办公厅,高声宣读着最新指令,瞬间又引发一片新的骚动和争论。
在这片混乱与嘈杂的喧嚣中,永宁湾拓殖区专员、战时后勤统筹委员会副主任郑跃新的办公室里,却异乎寻常地保持着一种压抑的寂静。
他站在窗前,望着远处繁忙的码头和城区的一片喧嚣,眉头紧锁。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在他疲惫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身后的桌子上,文件堆积如山,最上面一份是刚刚收到的--一份来自南平堡的请示报告,要求再调运两百至三百青壮移民,以应对越来越繁重的物资周转和储运工作。
“专员!”他的政务助理刘永贵拿着一份清单走进来,语气透着一丝疲惫却强打着精神,“这是今年度永宁湾拓殖区夏粮生产预估表,按照各个屯殖点呈报的汇总数据来看,今年我们专区可收获小麦约一万三千吨至一万五千吨。”
“这产量有点低呀!”郑跃新摇了摇头,轻叹一声,“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今年我们永宁湾拓殖区的小麦播种面积是二十三万亩吧?这每亩产量还不到一百三十斤,还不如大明北方的普通田地。”
“专员,这二十多万亩地,大部分都是开垦不到三年的半熟地,地力尚未完全养熟,产量低点也是难免的。”刘永贵说道:“不过,这些小麦田地收割后,要是各个屯殖点动作快的话,还可以种一茬土豆,到了秋末也能打不少粮食。”
“嗯,说得也是。”郑跃新使劲揉了揉发紧的太阳穴,吩咐道:“那就以拓殖区政府的名义,向各个屯殖点发布一条动员令,要求辖境内的所有屯民大干一百天,努力实现粮食的增产丰收。”
“对那些分到土地的农户,要积极地向他们宣传政府今年的粮食征收政策,务必确保夏粮入库的顺利推进。哦,对了,今年的粮食收购价在去年的基础上,每公斤适当上调二厘,从而最大限度的激励农人卖粮的积极性。”
“专员,若是粮食收购价调高二厘的话,那今年的专区预算资金可就要超了?”刘永贵小心地提醒道。
“没关系。”郑跃新笑了笑,“这超的部分预算资金,我们去向中枢政府要。你想想,我们永宁湾拓殖区每多贡献一吨粮食,那么本部就能少运一吨粮食,腾出的舱位就可以多拉一些其他的军需物资。这对我新华整体而言,是最为经济的举措。”
“专员高见。”刘永贵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不住说道,“只是……,若我永宁湾拓殖区存粮充足,本可借此向中枢多争取一些移民名额……”
这把粮食都贡献出去了,哪还有多余的粮食养新增移民?
新增移民少了,那我永宁湾拓殖区的发展速度岂不是立时就慢了下来?
你看看子午河拓殖专区,因为坐拥肥沃的琼江河谷(今威拉米特河谷),粮食产量年年暴增,引得中枢政府分配移民配额时,总是予以优先照顾。
截止去年,该专区人口规模已突破六万,设立的县份更是超过十个。
而永宁湾拓殖专区呢?
人口不过一万七千余,设立的县份也仅三个。
就这,还是因为战前中枢政府要夯实本地区的后勤物资供应能力,才接连两年大规模往该地输入移民的情况下取得的“成果”。
这人口少了,不说经济发展的动力不足,就连“官帽子”也要少许多。
这对于一些想要谋得进步的拓殖区官员来说,则意味着要错失不少宝贵的机会和时间。
“我们现在是战时状态,永宁湾拓殖区又是重要的物资中转中心,此时讨要来更多的移民反而是累赘,徒增消耗而已。”郑跃新看了他一眼,明白这些年轻官员的心思,“你要记住,我们新华的发展是一盘棋,勿要以一隅的利益,而耽误整体的发展速度。”
“跟西班牙人的战争才刚刚开始,而我们核心本部距离战场数千公里之遥,物资和人员的往来转运本来就是千难万难。若是为了支持我永宁湾拓殖区大量新增移民的物资所需,却要让本部额外抽调宝贵的运力,这不是给中枢政府添麻烦吗?”
“卑职目光短浅,惭愧惭愧。”刘永贵躬身告罪,但脸上仍有一丝不甘。
“永贵呀,我们新华的发展日新月异,疆土在不断拓展,人口更是每年都在大幅增加。对于你们年轻人而言,未来的机会多的是,不必只盯着眼前这一城一地的得失,或早一步晚一步的迁转。”
郑跃新转过身,语重心长地说道:“只要俯下身子,勤勉任事,在这关键的岗位上做出实实在在的成绩,还怕没有跃升的机会?中枢的眼睛,是看得见真正功劳的。”
刘永贵闻言,脸上的些许浮躁褪去,郑重地点头:“专员教诲的是,卑职明白了,定当恪尽职守,不负大人所望。”
“嗯。”郑跃新走到桌边,手指在堆积的文件中略一翻找,抽出一份,“还有一事。关于永宁湾境内编练的土著仆从武装,进度如何了?六月底之前,必须整训完成八百人,配备基本武装,交由军方调遣,送往墨西哥前线。这是死命令,我这边军令状已经立下了。”
刘永贵显然对此事也有所关注,立即答道:“回专员,目前已在各归化部落中征募了约一千二百余青壮,集中在永宁(今加州奥克兰市)、昭平(今加州弗里蒙特市)、长安(今萨克拉门托市)三地进行整训,由当地的民兵负责操练。”
“只是……”他顿了顿,面露难色,“这些土著语言不通,纪律涣散,战斗力恐怕难堪大用。若在六月底就将他们送往墨西哥战场,估计难以胜任正面作战任务……”
“语言不通?那就让通译和那些已学会几句汉话的部落头人子弟日夜跟着,最起码要学会几句常用的战斗口令!纪律不行,就加大操练强度,令行禁止,违者严惩不贷!”郑跃新的手指敲了敲桌面,语气不容置疑,“要让人告诉他们,军事训练的好坏,战场上的具体表现,将直接决定他们能获得多少物资补贴的依据!”
“至于战斗力,我们也不要求太高,不指望他们攻城略地,只要能跟西班牙民兵和他们的印第安仆从武装比划两下就行。最不济,也能为我新华陆军在战场上承担一些军事压力,或者分散一下西班牙人的攻击力量。”
“告诉负责训练的施三发,我不管他使用什么手段,六月底前,至少八百名可战之兵,必须如期登船南下,驰援墨西哥战场。此事关乎南线战局,不容有失。”
“是!专员!我这就去派人通知施总队长,确保如期完成!”刘永贵挺直腰板,领命后快步离去。
郑跃新再次望向窗外,码头的喧嚣依旧,但他的目光似乎已越过重洋,落在了遥远的北方。
不知道,这场战争对新华本部有多少影响呢?——
第524章 后方(一)
1642年6月13日,永平县(今俄勒冈州塞勒姆市),合湾乡。
随着气温的逐渐升高,琼江河谷地区也迈入了初夏时节,温热的阳光洒在绵延起伏的沃野上,将正在灌浆的小麦染成一片望不到边的浅金色海洋。
和煦的微风从河谷南端吹来,裹挟着黑土的气息和青草的芬芳,以及远处森林传来的若有若无的松脂清香。
然而,合湾乡的农人们却无暇沉醉于这田园诗意。
麦收前的这段相对农闲的时光,已被一项更为宏大、紧迫的工程所占据,那便是修建合湾水利灌溉工程。
这项工程计划开挖一条横贯乡境的主干渠,引琼江之水,再分出无数支渠如毛细血管般滋养每一片田地,同时将江畔因往年泛滥形成的大片沼泽洼地,深挖扩建为可蓄可排的水库,彻底化水害为水利。
“都加把劲!赶在秋季汛期前,把这截主渠的底子夯实了!”副乡长刘文成略显沙哑的嗓音在工地上回荡,压过了锹镐的碰撞声和泥土的翻动声。
这位原先的大明秀才,经过仅两年多基层政务的锤炼,虽然仍会不时地冒出几许酸气,但在新洲大陆这片生机盎然的土地上,他已然褪去了青衫旧梦中的拘谨与教条,成长为一名沉稳务实又能堪当一方之任的合格官员。
在相继担任了合湾堡书办、政务助理后,在今年三月合湾乡成立,他便升任副乡长,主管农田水利建设。
他脚下,是一条已经初具雏形的巨大干渠,如同一条正在被驯服的土黄色巨蟒,向着远方丰沛的琼江(威拉米特河)延伸而去。
数百名乡民散布在渠道内外,男人们赤着膊,古铜色的脊背上汗水涔涔,挥舞着沉重的铁镐和锄头,奋力开挖。
妇人们则负责将挖出的泥土用柳条筐运到渠坝上,层层夯实。
更有十几人合力喊着号子,拖动巨大的石碾,来回碾压渠底,确保其坚固不透水。
刘文成看着眼前热火朝天的建设场景,心中涌起一股豪情。
他背着双手,如同一位巡视战场的将军,一路走过各个工段,并不时地向乡民们鼓励打气。
“大家伙也知道,咱这琼江河谷,气候好,地势平,水量足,是老天爷赏饭吃的宝地!但以前这水性子野,说泛滥就泛滥,说干旱就干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