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前新华人破城时的枪声还在耳边响,现在他们终于要走了。
瓜达拉哈拉城也将迎来“解放”和“自由”,对占领军的恐惧也将彻底消散了。
其实,平心而论,在这漫长的三个月里,瓜达拉哈拉城并未经历欧洲战争中常见的那种地狱般的动荡。
与传闻中欧洲大陆战争里那些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雇佣军相比,这些面部扁平、低鼻梁、黑头发的新华军人的表现堪称“克制”,甚至比较“温柔”。
除了初期对坚决反抗者进行了无情的镇压外,他们并没有对普通市民进行大规模屠杀,就连强健和抢劫的事件也较少发生。
至少,是以一种不那么赤果果的方式进行。
当然,财富的流失是不可避免的。
占领后不久,新华人就颁布了命令:每个成年西班牙居民必须缴纳10个比索的“人身赎金”,每个孩子2个比索。
一队队士兵在那些可耻的“带路党”引领下,挨家挨户敲门收缴。
缴不出的,就会被强行带走,投入到为他们修筑城防、挖掘工事、以及搬运劫掠物资的苦役中。
“开门!征收赎金!”这样的吆喝声在最初几周成了市民们的噩梦。
胡安至今还记得那个年轻的、表情几乎有些羞涩的新华士兵用磕磕绊绊的西班牙语对他说:“老头,规定就是规定。请缴纳10比索,或者告诉我们你的藏宝处。”
当佩德罗交出他藏在炉砖下的最后几个银币时,那名士兵甚至微微点了点头,说了一声“谢谢合作”,这让他感到一种超现实的荒诞。
但所有这些从普通市民那里榨取的钱财,与从西班牙军官、市镇议员、贵族和富商那里没收的巨额财产相比,不过是九牛一毛。
这些被新华人当做“敌对资产”被毫不犹豫地充公:装满金银钱币的橡木箱、华丽的名贵毛皮、精美的艺术品和闪光的珠宝……,统统被贴上封条,运往城中的临时仓库。
“他们甚至比税务官还高效!”前市议员戈麦斯先生站在他被洗劫一空的宅邸窗前,看着又一辆满载着他家财物的马车驶过,痛苦地对妻子低语:“我的银餐具,你陪嫁的威尼斯玻璃器皿,连祖父那幅从佛兰德斯买回来的油画……,哦,上帝,他们什么都拿!这些野蛮人!”
城内搜刮殆尽后,新华人的目光投向了城外那一座座肥沃的庄园、农场和牧场。
更令西班牙殖民者愤怒和恐惧的是,许多长期受压迫的印第安土著和白人契约奴主动站了出来,充当了他们的“带路党”。
在这些熟悉当地情况的人的指引下,新华军队迅速精准地找到了那些积累了许多财富的庄园。
他们几乎没有遭遇像样的抵抗,那些平日里耀武扬威的庄园私人护卫在新华军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在给予庄园内所有印第安奴隶和契约奴以自由后,占领者们将所有能运走的东西一扫而空:金银、珠宝、艺术品,乃至粮食、牲畜、酒类、皮革等。
长长的车队日夜不停地将这些战利品运回瓜达拉哈拉城,然后又组织人员分批送往西面的海岸,等待船只运回他们的本土。
西班牙人在墨西哥百余年的经营,积累了惊人的财富。
如今,这些财富正通过一种高效而冷酷的方式被快速转移。
看着自己辛勤积累的产业被如此劫掠,西班牙庄园主们的心在滴血,却又无能为力,只能躲在角落里,又惊又怒,嫉恨交加。
然而,新华人的劫掠目标远不止于财物。
就在他们行将撤离时,他们开始有组织地“招募”人口。
令人惊讶的是,竟有相当数量的获释白人契约奴,大约三四百人主动跟随这些入侵者离开。
吸引他们追随而去的理由,是新华人给出的承诺:在新的土地上,每个人都将分配到一块属于自己的田地和房屋,不仅税收极低,而且还西班牙统治下那些层出不穷的苛捐杂税和政府摊派。
为了获取更多人的信任,一些欧裔面孔的新华士兵被安排来现身说法,他们中某些人据说还有西班牙血统。
“看看我!”一个名叫胡德诺的西班牙裔军官,用带着安达卢西亚口音的西班牙语对一群犹豫不决的契约奴喊道:“十六年前,当我还是一个孩童时被新华人带到新洲本土,我的父母一度以为这辈子就完了!”
“但现在呢?我的父亲是一名受人尊敬的家具工坊主,我的母亲则在医院里从事神圣的治病救人的工作,而我成了一名英勇的新华军官。我们拥有了曾经不敢想象的土地、财富,以及尊严和未来。”
“在新华的土地上,只要你勤劳守法,没人会因为你过去的身份或者信仰看不起你!那里没有国王,没有贪婪的教会和官员,更没有苛刻的税吏。”
“你每年所收获的大部分粮食乃至财产都会属于你自己,政府的税赋只有百分之十五,除此之外,你不用再缴纳任何捐费,更不用躲避那令人厌恶教会十一税!”
“你们在新华的土地上,将会生活的更加幸福,也更加有尊严,你们的孩子会得到政府的无偿教育,以后会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所以,我想问问你们,是想留继续在这里,忍受西班牙殖民政府的盘剥和压迫,去当一个连牲口都不如的契约奴吗?”
这样的宣传极具诱惑力,对许多一生无望拥有土地、终日劳作却难以果腹的契约奴和白人贫民来说,这无疑是一个逃离苦海、寻求新生的机会。
除了这些自愿跟随者,新华人还系统性地“征集”城中的各类工匠:铁匠、木匠、皮匠、裁缝、钟表匠、酿酒师……甚至包括一些医生和学者。
士兵们拿着“志愿者”提供的名单,几乎是“按图索骥”地将这些有一技之长的人及其家眷“请”上了等待的车辆,无论他们本人是否情愿。
老银匠阿尔贝托挣扎着,对前来“邀请”他的军官喊道:“我不能走!我的店铺在这里!我的一生都在这里!”
那名军官面无表情,只是指了指旁边两个正在被“劝说”的裁缝兄弟:“听着,我现在不是在跟你商量,而是命令,不要让我们采取不必要的方式!……你大可放心,你的手艺在我们新华会受到更好的对待,也会有不错的待遇。”
他的语气强硬且不容置疑。
可以预见,当新华人最终离去后,瓜达拉哈拉城将面临的不仅是被洗劫一空的财富,还有难以弥补的技术和人才空白。
这座城市将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将会陷入到没有熟练工匠的窘境,恢复重整之路注定漫长而艰难。
夕阳西下,最后一支车队在骑兵的护卫下开始驶出城门,扬起漫天尘土。
西班牙居民们终于敢小心翼翼地走出家门,聚集在街道上,望着入侵者离去的方向。
解脱感渐渐取代了恐惧,但看着满目疮痍的城市和一间间空荡荡的铺子,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和沉重的重建负担,压在了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
教堂的钟声终于再次敲响,悠长而缓慢,仿佛在哀悼一个时代的终结,又像是在为一个充满不确定性的未来而祈祷。
——
第540章 陆军的谋划
1642年8月7日,班德拉斯谷(今巴亚尔塔港)。
烈日如炬,炙烤着班德拉斯谷干燥的土地,空气中弥漫着尘土、海盐、汗水和牲畜混杂的浓重气息。
太平洋吹来的海风徒劳地试图驱散这燥热,却只卷起更多沙尘,扑打在营寨的木栅和帐篷上。
这个曾经的西班牙沿海村落,如今已成为一座规模庞大的军营和繁忙的后勤中转基地。
十天前,来自新华本土的第二批部队进抵班德拉斯谷,这支由陆军第四混成营、预备役第六、第七、第八混成营,以及八个印第安仆从军中队组成的支援部队,总人数超过三千二百人。
再加上此前由永宁湾拓殖区送来的八百余印第安仆从军,使得聚集在此地的新华军总兵力达到四千之众,可谓军容鼎盛,兵强马壮。
有了这么多兵力,自然不能徒耗粮饷,更不能无所事事的于此地晒太阳。
于是,新华陆军总参谋长、远征军副司令周伟峰少将便命令各部以营为单位,在海军战舰的掩护下,抄掠四方,攻打防御力薄弱的墨西哥沿海港口城镇。
他们的行动目标明确:征集粮食,收缴财物,抢掠牛羊牲畜,并强制“迁移”西班牙居民。
新华军在沿海制造大片无人区的同时,也将战争的恐惧阴影向更广的地区蔓延和扩散。
一时间,整个墨西哥沿海地区风声鹤唳,人心惶惶。
到处都是新华军的兵锋所指之地,迫得无数西班牙人纷纷逃离家园,避往内陆腹地。
不过,新华军所袭破的诸多沿海村落“油水”相当有限,毕竟太平洋一侧并不是西班牙人口聚集繁盛之地,不仅人烟稀少,而且积累的财货也不是很多,甚至就连多余的粮食都没“征集”多少。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数月前深入内陆的新华特遣支队却是捷报频传,源源不断地向班德拉斯谷输送着大量战利品。
5月1日,新华军攻克瓜达拉哈拉城,仅仅两周后的5月15日,便有一支二十余辆马车和牛车组成的车队返回了班德拉斯谷。
当接收人员撬开车上的木箱时,满满的西班牙银比索在阳光下闪耀着刺目的光芒,引来围观士兵们的一片惊叹。
然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在随后几个月里,每隔十天半月,就有一支车队从东方山道蜿蜒而出,驶入班德拉斯谷。
它们运载的货物琳琅满目:密封严实的金银钱箱、精心包裹的艺术品、堆积如山的羊毛捆、成摞的硝制皮革、整车的粮食、喧嚣的牛羊群、以及垂头丧气被串成长串的西班牙俘虏……战利品络绎不绝,整个营地几乎变成了喧闹的市场,空气里都弥漫着金银、皮革和牲畜的味道。
前线甚至几次传信催促:“速送空载车架过来!缴获太多,车辆不敷使用!”
这番语气既是抱怨,更是炫耀。
随军的数名财政部特派员对这些财货废寝忘食地进行清点登记。
经粗略统计,数字惊人:仅金银币就价值超四十二万新洲银元!
更有大量金块、银锭、铜料、珠宝、艺术品。
此外,还有羊毛五十余吨、硝制皮革八吨、珍贵皮毛八千多张(颇具讽刺意味的是,大半珍贵皮毛竟然都是新华走私出口的产品)、安达卢西亚马七百余匹、牛一千二百多头、羊四千余只——实际上缴获的牲畜数量远超于此,但囿于山路崎岖难行,难以途中赶运输送。
大致估算,瓜达拉哈拉一役,新华军掠取的财富价值恐超过一百二十万新洲银元!
这不仅完全覆盖了远征军大半年的军费花销和官兵伤亡抚恤,还有巨额盈余。
更重要的是,这支深入内陆的军队“消耗甚少”,在前方基本上实现了以战养战,除军械火药需少量补充外,粮秣布帛酒水皆就地取给,反倒让班德拉斯谷的后方仓库里,堆满了从本土运来的“多余”物资。
位于小镇教堂的指挥部里,气氛却与外界的喧闹火热不同,显得严肃而专注。
周伟峰与麾下数名核心参谋军官正神情凝重地围聚在一张硕大的墨西哥地形沙盘周围,讨论接下来的战事计划。
这沙盘费时半月,制作精良,细腻地勾勒出蜿蜒曲折的太平洋海岸线,陡峭的西马德雷山脉如巨龙的脊背般纵贯南北,河谷与高原起伏交错。
沙盘之上,几个至关重要的战略地点被不同颜色的小旗鲜明地标识出来。
众人的目光随着周伟峰手中细长的指挥棒在沙盘上山川海岸的脉络间移动,空气中弥漫着战略抉择前的考量与权衡。
“……综上所述,第一阶段我军作战目标:破其重埠、袭扰沿海已达成目的,但也仅止于此。西班牙人龟缩内陆,凭险固守。我军下一步,当以此为攻击目标……”
周伟峰的指挥棒戳在墨西哥南部海岸的一个点上,“阿卡普尔科港!拿下此地,不仅能夺取一个重要港口,更能严重威胁周边城镇和内陆诸多贸易据点,对墨西哥殖民当局和众多西班牙商人而言,此乃切肤之痛。此举必将极大震慑西班牙,为我们最终以战促和,打下最坚实的基础!”
他稍作停顿,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位部下:“如果,拿下瓜达拉哈拉和阿卡普尔科,还不足以让西班牙人从傲慢中清醒过来……”
他的指挥棒猛地向内陆移动,重重敲在一个靠近墨西哥城的地点,“那么,我们就必须给他们一记刻骨铭心的打击!这里,……塔斯科银矿!”
帐内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
一名少校参谋开口道:“将军,塔斯科是西班牙人最早开发的银矿,虽产量不及萨卡特卡斯,但距离墨西哥城仅一百公里。攻击那里,无异于将刀尖抵在西班牙总督的咽喉上!风险极大,但若成功,震撼亦极大。”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周伟峰斩钉截铁,“萨卡特卡斯银矿太远太险,且处于群山之中,易进难退。塔斯科,正是最佳目标,距离阿卡普尔科港仅一百七十余公里。”
“我们只有动了王室的钱袋子,马德里宫廷才会感到彻骨之痛!才能逼他们坐下来认真谈判!这也是战前既定的第二阶段主要作战目标,我们必须将其拿下!”
“至于风险嘛……”周伟峰嘴角露出一丝嘲笑的表情,“半个月前,莫部长指挥的特遣支队于瓜达拉哈拉城大破西班牙军,毙伤俘敌三千余,更是歼灭了他们一支成建制的骑兵部队,西班牙军仅以不到千人逃至特拉克帕克小城。”
“可以说,西班牙人主力已遭重创,难以对我军构成实质性威胁。即便我们攻入墨西哥腹地,也无虞面临西班牙人的反扑。就目前而言,西班牙人是处于极度虚弱之中,想要再征召训练一支数千人的军队,以他们的执行效率和拮据的财政状况,至少需要三到五个月,甚至半年以上。”
“将军,那我们可否直接进攻墨西哥城?”一名年轻的中尉参谋立时露出兴奋的眼神。
周伟峰闻言笑了笑,那笑容中带着几分宽容,又带着几分过来人的睿智。
他伸手点了点那名年轻军官:“年轻人有想法,有冲劲,这是好的。”
“但是……”他话锋一转,手中的指挥棒重重地点在沙盘上墨西哥城的位置,“但是,墨西哥城是新西班牙总督区的核心,西班牙人经营了上百年,人口众多,城防坚固。面对我军长途奔袭而来,可以在城中轻松征召数千乃至上万名武装志愿者,届时必然会让我们碰个头破血流。”
他的指挥棒沿着通往墨西哥城的各条路线缓缓移动:“从这里到墨西哥城,路途遥远,不仅要翻越重重山脉,还要经过数座大城要隘。我军兵力有限,若贸然深入,后勤线也将被无限拉长,极易被对方所趁。”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军官,最后落回那名年轻中尉身上:“战争,不光要有一往无前的勇气,更要懂得审时度势,权衡利弊。攻城略地并非最终目的,而是要以最小的代价达成最大的战略效果,才是为将者应该考虑的。”
他拍了拍年轻军官的肩膀:“你的想法很好,保持这份锐气。但记住,真正的胜利,来自于精准的计算和耐心的等待,而非一时的热血冲动。我们现在要做的,是一口一口地吃掉西班牙人的血肉,让他们流血不止,最终不得不屈服,而不是现在就一头撞上他们最坚硬的骨头。”
一众参谋纷纷点头称是,有人补充道:“将军所言极是。将来,待咱们军力更为充裕,实力更为强大,墨西哥城迟早是我们的囊中之物。”
“好了!”周伟峰制止了众人的议论,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重新拉回现实:“接下来,你们需要继续细化和完善下一阶段的作战计划,务必在莫部长撤兵回返前,将进攻阿卡普尔科港和塔斯科银矿的详细方案呈报上来。”
“包括我们的登陆地点、兵力配置、火力支援、进军路线和后勤补给线,我要看到每一个环节都经过推演,考虑到所有可能出现的意外。拿下港口只是开始,如何以它为跳板,迅速向内陆展开,对塔斯科方向形成有效威慑,乃至为最终夺取银矿创造战机,才是关键。”
“是,将军!”众军官凛然应命。
这时一名海军军官在值哨官的引领下,走了进来,敬礼后,递上一份公函:“将军,奉远征军司令官之命,呈交海军司令部最新作战指令。”
他的语气平静,但眼神中透露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周伟峰诧异地接过那份所谓的海军作战指令,看了一会,脸色不由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