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司令现在最关心的是怎么把这块肥肉吃进嘴里,没空理会咱们这些闲话。”潘仲文说着,开始整理舱室内的小床,准备趁夜班间隙小憩片刻,“只要咱们把本职工作做好,确保舰队随时能投入战斗,说几句玩笑话无伤大雅。”
“哎,还是小心点。古往今来,因言而获罪的人还少吗?”白永丰提醒道。
“嗤,咱们新华又不是像大明那般遍地混官庸吏,更没有一言就定他人生死的独断之制。”
白永丰闻言,笑着摇了摇头。
他转头再次看了一眼卡亚俄港口方向,依旧是黑沉沉一片。
西班牙人似乎为了避免遭到新华舰船的突袭,到了夜晚,将所有灯火全都熄灭了,整个港口融入一片浓墨般的黑暗中,只有零星几点微光在晃动,可能是巡逻队的提灯。
“哎,你说,西班牙人会不会放弃海运,转而通过陆路将财物运往巴拿马?”白永丰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问道:“西班牙人明知道咱们守在外面,根本就不敢出来。他们会不会干脆走陆路把货运到巴拿马?”
潘仲文正准备躺下,闻言投来一个“你没事吧”的眼神:“你知道港内那些宝船装载了多少货物吗?按每艘船四百吨算,十艘就是四千吨。你知道需要多少驮马才能运走这么多货物吗?”
他坐起身来,继续分析道:“好吧,就算西班牙人在这经营了一百多年,可能拥有足够多的驮马,但从利马到巴拿马要翻越安第斯山脉,穿越热带雨林,跨越数十条河流。这条路长达数千公里,大部分地段根本不能称为路。想要靠驮马运送四千吨货物,除非那些马都长了翅膀。”
白永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嗯,这倒也是。之前在瓜达拉哈拉,陆军光是运送几百吨战利品回海边,就动用了上千匹驮马,花了一个多月时间,而那才两百多公里路程。”
“所以,咱们按照莫司令官的命令堵在卡亚俄港就行了。”潘仲文已经躺在了小床上,声音已经带上了睡意,“反正,西班牙人除了走海运,别无他法,只能看着咱们干着急!”
“万一,西班牙人放弃出港,将需要运回西班牙本土的金银和其他物资暂时储存在港内呢?”白永丰笑着问道,伸手将挂在舱壁上的军帽戴在头上,准备出去再次检查一下各岗位的值哨情况。
“若是秘鲁总督区放弃宝船运输,不把这一年来征缴的金银和物资运回他们本土,那西班牙的国王可就要暴怒了,必然会将这里所有官员的乌纱帽都给摘了!”潘仲文已经躺在了小床上,悠悠地说道:“因为,少了秘鲁这边的数百万比索,西班牙家里可就没米下锅喽!”
白永丰闻言,笑了笑,随即走出舱室。
一阵海风吹来,带着一丝咸湿的气息,不由让人心神一凛。
“嘟嘟……”
突然,几声尖锐的哨声划破夜空,如同利刃般刺入每个人的耳膜。
“警报!港口有动静!”瞭望哨上的水手大声嘶吼道,声音在海面上回荡。
“嘟嘟……”随即,又是一阵哨声响起。
刹那间,“海昌号”从沉睡中苏醒了。
甲板上响起杂沓的脚步声,水手们从睡梦中惊醒,迅速奔出舱室。
白永丰一把抓过望远镜,冲向舷边,潘仲文也瞬间从床铺上弹起,连外套都来不及披就冲了出来。
黑暗中,卡亚俄港的方向突然亮起一片移动的火光,如同漂浮在水面上的萤火虫群,正快速向海湾出口逼近。
“……是火攻船!”潘仲文倒吸一口凉气,“少说有十几艘!”
那些小船吃水很浅,船上堆满浸透油脂的木材和易燃物,烈焰在夜风中猎猎作响,映照出后方若隐若现的巨大黑影。
那是正在悄悄跟进的西班牙战舰!
白永丰猛地转身,朝舵手大吼:“升帆!……升帆!右满舵!”
“火炮准备射击!”
“转舵!……避开火船!”
“准备抽水机!”
“……”
“海昌号”的舰身开始缓缓转动,帆缆在滑轮组中吱呀作响。
但火船借着顺风之势,正以惊人的速度扑来。
更令人心惊的是,在熊熊火光的映照下,数艘西班牙战舰正悄然从另一侧迂回包抄,它们的炮窗已经打开……
——
第554章 狩猎(四)
尖锐的哨声如同一柄利剑,瞬间便刺破了海面上的夜幕。
“海昌号”舰长茅永顺闻讯赶来后,顺迅速接管了舰上的指挥权。
他一边举着望远镜观看汹涌来袭的火船,一边快速地发出一道道命令,让这艘巡航舰在极短时间内从沉睡的巨兽变身为浑身绷紧的战士。
甲板上脚步声雷动,水手们疾步奔向各自的战位。
炮手们猛地扯下覆盖在炮身上的防雨油布,装填手已经抱着沉重的实心弹就位。
空气中瞬间弥漫开火药的刺鼻气味和一种临战前的肃杀。
“右满舵!”
“升侧帆!”
“避开火船正面!”茅永顺的声音冷静而高亢,确保他的命令能传到每一名执行者的耳中。
“命令枪炮长,右舷火炮准备!”
“发射链弹,瞄准火船风帆!”
“让那些该死的火船速度慢下来!”
“海昌号”庞大的舰身开始艰难地转向,帆缆在巨大的应力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
与此同时,右舷的火炮发出了第一轮怒吼。
“轰!轰!轰!”
数枚链弹旋转着撕裂空气,扑向火船。
它们的准头在颠簸的舰体和昏暗的光线下并不理想,大部分落入海中,激起高高的水柱。
但仍有一枚幸运地击中了一艘火船的桅杆,脆弱的帆布瞬间被撕裂,那火船的速度明显一滞。
但更多的火船依旧猛冲过来。
西班牙人的目标似乎非常明确,不仅要对新华舰船造成杀伤,而且还要要迫使新华舰队分散、转向,从而打乱战斗阵型,从而为他们后续的主力船队创造突围通道。
两艘最前方的火船已然逼近“海昌号”左舷,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甚至能闻到木材燃烧的焦臭。
火焰跳跃着,发出噼啪的爆响,试图舔舐“海昌号”的船身。
“长杆手!顶住它们,别让它们靠帮!”水手长声嘶力竭地吼叫着。
数名强壮的水手立刻抓起早已备好的、头部包铁的长杆,奋力抵住逼近的火船。
他们卯足力气,奋力地与火船进行着角力。
一艘火船被成功推偏,歪斜着漂向侧方。
但另一艘却“砰”地一声重重撞在“海昌号”的船艉楼附近,飞溅的火星和燃烧的碎木瞬间引燃了舷墙和一段缆绳!
“损管!”
“左舷起火!”凄厉的呼喊声响起。
一支早已待命的救火队迅速奔来,他们手中抓着的并不是盛满水的木桶,而是一台带有活塞和长铜管的手压式抽水机,另一人迅速将进水口抛入海中,两人握住用皮革包裹的喷口。
“加压!加压!”
“快!……抽水!”
几息间,一股强劲的水柱猛地喷射而出,径直喷射在燃烧最猛烈的舷墙。
炙热的火焰与冷水相遇,发出“嗤嗤”的响声,大片的白雾蒸汽腾空而起。
另外几名水手则用浸湿的毛毡四下扑打零星的火点。
整个灭火过程高效而迅速,甚至带着一种机械式的节奏感,不过短短几分钟,火势便被彻底控制并逐渐扑灭。
不远处,其他三艘新华巡航舰“海晏号”、“海鱼号”、“海燕号”均遭遇了类似的情况。
它们同样以惊人的机动性进行规避,用同样的高效手段处理了少数成功靠近并引燃的火灾。
西班牙人寄予厚望、本应造成巨大混乱的火攻战术,在这支训练有素、装备着新奇防火装备的舰队面前,竟然效果寥寥。
十五艘火船,仅有三艘造成了短暂麻烦,且又被快速化解。
其余火船,不是被击毁、推开,就是漂向远方,燃尽后沉入大海。
站在旗舰“圣菲利佩号”舰桥上的秘鲁分舰队司令克鲁斯上校通过望远镜看到这一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预料到了火攻可能不会完全成功,但绝没想到对方应对得如此轻松写意,仿佛只是在完成一项日常操演。
“哦,上帝啊……,这些新华人……他们到底是什么战争怪物?”他喃喃自语,心底升起一股寒意。
火攻的失败,意味着计划A已然破产。
但箭已离弦,没有回头路可走。
“发信号,全军突击!以上帝和国王的名义,冲出去!”克鲁斯上校下令,神情中带着几分破釜沉舟的决心和勇气。
凄厉的号角声在西班牙舰队中响起。
以三艘大型盖伦战舰为首,秘鲁分舰队掩护着后方庞大的宝船队,开始利用新华舰队规避火攻时产生的短暂混乱,全力向西北方向突围。
巨大的帆缆被升到极致,船首劈开波浪,试图凭借数量优势和突然性,强行冲开封锁。
然而,新华舰队的反应更快。
“海昌号”率先完成了转向,巨大的船身在海面上划出一道优美的白色弧线,重新抢占了上风位。
其余三艘值守的新华战舰也从侧方冲了过来,试图堵截准备破围而出的西班牙舰船。
战斗迅速进入白热化。
火船残骸仍在海面上燃烧,给交战双方提供一丝了诡异而昏暗的亮光。
但整个战场仍处于黑暗之中,双方战舰只能依靠对方炮口闪现的炽烈火光、桅杆上微弱的识别灯笼、以及南十字星投下的微弱星光来辨认敌我,然后进行快速地瞄准射击。
海战从一开始,就陷入了极度“嘈杂”而又激烈的近距离混战。
“轰!”
“海昌号”的左舷火炮进行了第一次齐射,目标直指冲在左侧仅一百五十米外的一艘西班牙盖伦战舰“圣母领报号”。
在如此近的距离上,链弹和实心弹的混合弹幕取得了可怕的效果。
“圣母领报号”的前桅被打得像折断的芦苇般缓缓倒下,巨大的帆布覆盖在甲板上,立刻造成了混乱和减速。
另一发实心弹则幸运地钻入了其舷侧火炮甲板,引发了一声闷响和隐约传来的惨叫。
但西班牙人的反击也同样猛烈。
数发炮弹呼啸着飞来,一枚沉重的铁弹擦着“海昌号”的艉楼飞过,撕裂了精美的木雕,留下一个狰狞的缺口。
木屑纷飞如雨,几名水兵惨呼着栽倒在甲板上。
“保持距离!利用我们的机动性,绕着他们打!”潘仲文大声提醒舵手。
新华巡航舰修长的舰体和优秀的机械帆装设计此刻发挥了决定性作用。
它们像一群灵活的黑鲨,不断游走,避开西班牙战舰笨重的正面冲击,专挑其侧翼和尾部,这些部位的火炮更少,防护也更薄弱。
“海晏号”和“海鱼号”默契地配合,两舰夹击了另一艘西班牙战舰“圣雅各号”。
交叉的火力打得“圣雅各号”左支右绌,甲板上狼藉一片。
然而,就在它们即将给予其致命一击时,两艘西班牙武装商船勇敢地插了上来,用自身承受了大部分炮火,暂时掩护了“圣雅各号”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