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北美1625 第377节

  若是不设法脱离战斗,那么败局将定。

  一股巨大的悲凉和绝望攫住了奥维尼拉的心脏。

  他肩负着帝国重托,跨越两大洋,历经千辛万苦,却连敌人的港口都没见到,就要葬身在这片冰冷陌生的海域。

  “撤退……向康普塞西翁港撤退!只要我们避入港口,就能利用岸防炮台的掩护,击退新华人的进攻!”

  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生机。

  只要进入比奥比奥河口,依托港口和岸炮,或许还能重整旗鼓(苟延残喘)。

  残存的西班牙战舰接到了信号,纷纷掉转船头,不顾队形,拼命向东北方向隐约可见的海岸线驶去。

  糟糕的是,这已经不再是撤退,而是一场溃败。

  所有人都失去了战斗意志。

  敌人选择了一个合适的攻击时间——在他们经历漫长旅程,正处于极度疲惫和虚弱的时候--他们在这里以逸待劳,然后发起一场甚为凌厉的突袭。

  然而,新华舰队显然不会放过他们。

  那几艘机动性极强的新华战舰,凭借他们拥有的迅疾速度,如同鲨鱼般抢占了上风位,径直插向了西班牙舰队与海岸线之间。

  他们以猛烈的炮火轰击试图靠岸的西班牙船只,并用及时的卡位不断阻挡西班牙人的去路。

  欲要强行冲入河口的“快速号”轻帆船,瞬间被数倍的火力覆盖,船体被打得如同筛子,桅杆也相继段落,很快就无助地漂浮在河口外。

  另一艘大型盖伦船“圣洛伦佐号”也被猛烈的炮火逼退,船帆起火,浓烟滚滚。

  奥维尼拉站在破损不堪的“维拉克斯号”舰桥上,看着前方严阵以待的新华舰队,又回头望了望身后追来的新华第二分队,终于明白,对方从一开始的目标,就是要在海上将他们彻底歼灭。

  他们在此耐心地守候,精心选择了战场,施以英格兰人相同的战术,根本没有给他们任何退路。

  海风依旧凛冽,却吹不散弥漫的硝烟和血腥味。

  铅灰色的天空下,碧蓝的海水被鲜血和油污染得斑驳陆离。

  曾经象征着西班牙帝国荣耀的舰队,如今却在敌人精准而冷酷的炮火下,做着最后的而无望的挣扎。

  安第斯山脉的雪峰似乎也在远处冷漠地注视着这场发生在它脚下战斗,见证着一个旧时代海上霸主的黄昏,与一个新崛起力量的冷酷锋芒。

  “命令各舰……自由撤退!”

  战斗,仍在继续,炮火也在不断轰鸣。

  奥维尼拉双手死死地扣住舰桥船板,目光悲怆地看着甲板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和哀嚎的伤员,耳边充斥着炮弹呼啸声、木材碎裂声和垂死者的呻吟。

  他知道,西班牙帝国在太平洋的雄心,或许就要在今天覆灭。

  ——

第567章 阻击(四)

  残阳如血,将康塞普西翁粗粝的棱堡土墙和简陋的木制屋顶浸染得愈发深沉,仿佛整个城市都笼罩在一层不祥的血色之中。

  比奥比奥河口外的海面上,最后一缕硝烟正随着渐起的晚风缓缓消散,仿佛巨兽搏杀后疲惫的喘息。

  持续了整整一个下午的雷鸣般炮响,终于在夜幕彻底降临前归于沉寂,只留下死一般的寂静。

  这突如其来的安静,比之前的喧嚣更让人心悸,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城中军民的心头。

  城中心广场旁,皇家检审庭分支机构的两层石砌建筑内,气氛凝重得几乎令人窒息。

  厚重的橡木桌上,一支牛油蜡烛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映照着几张神色严峻的脸。

  康塞普西翁的军政长官佩德罗·德·萨维德拉上校,身体前倾,双手死死撑在桌面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年约四十,脸庞被边疆的风霜刻满了皱纹,一双灰色的眼睛此刻正透露出难言的焦虑与震惊。

  桌旁围坐着几位重要的地方殖民官员和军官:检审庭法官安东尼奥·德·菲格罗亚,一位神情严肃、穿着黑色长袍的中年人,民兵队长迭戈·阿尔瓦雷斯,一个身材壮硕、皮肤黝黑的土生白人农场主;以及刚刚从港口匆忙赶来的港口守备队长安东尼奥·德·莫利纳少校。

  “确认了吗?只有三艘逃入河口?”萨维德拉上校的声音嘶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是的,上校。”莫利纳少校咽了口唾沫,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只有三艘尝试冲入了河口,……其中一艘,‘圣洛伦佐号’,我看清了它的侧影,它……它几乎被打烂了,主桅杆断了,船帆烧得只剩残片,能飘到这里简直是奇迹!”

  “另外两艘情况稍好,但也伤痕累累。不过,糟糕的是‘希望号’,它……它慌不择路,在旧河道那里搁浅了,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

  莫利纳少校的声音带着痛惜和无奈,“要知道,我们当时在码头上点燃了数堆篝火,还打起了所有能找到的火把指引,可它还是……,唉!”

  法官菲格罗亚深吸了一口气,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有舰队指挥官奥维尼拉将军的消息吗?或者旗舰‘维拉克斯号’有没有……有谁看到吗?”

  莫利纳少校摇了摇头:“没有,阁下。炮声最激烈的时候,我们能看到河口外有至少三四艘敌舰在游弋,他们的动作太快了,像海里的鲨鱼一样……,而我们的船,好像……好像完全被压制了。”

  房间里再次陷入到沉寂之中。

  只有墙壁上油灯燃烧发出的噼啪声,以及远处居民区隐约传来的狗吠。

  十余艘战舰组成的特遣舰队,王国寄予厚望的援军与反击力量,跨越了整整两个大洋的狂风巨浪,克服了种种疾病和各种心理上的绝望,最终抵达这片他们本该掌控的海域时,等待他们的却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残酷的屠杀。

  阿尔瓦雷斯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木桌剧烈的震动:“那些该死的新华人!他们怎么会在这里?!他们不是应该在墨西哥跟新西班牙总督区那边的军队交战吗?跑到我们这个偏僻的边疆要塞来做什么?难道那些阿劳坎野人给了他们金子,请他们来攻打我们?”

  他的声音充满了愤怒和不解,这也代表了城中大多数西班牙人的想法。

  康塞普西翁是为陆地战争而生的堡垒,它的财富和意义在于土地和军事存在,而非贸易,更没有令人垂涎的财富,吸引不了远道而来的海盗--至少在今天之前,他们是这么认为的。

  萨维德拉上校直起身,走到装有铁栅栏的窗前,望着窗外逐渐被夜色笼罩的城市。

  零星的火光在街道上移动,那是忧心忡忡的市民和正在加强巡逻的士兵。

  他甚至能感受到城市上空弥漫的不安气息。

  “为什么在这里?”萨维德拉重复着阿尔瓦雷斯的问题,声音低沉,“现在原因已经很清楚了。他们不是受阿劳坎人邀请,他们是为了奥维尼拉将军的特遣舰队来的。”

  “他们在这里等了二十多天,像最有耐心的猎人等待猎物自己走进陷阱。我们……我们都成了他们诱饵的一部分,却浑然不觉。”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他们早就知道这支舰队会来,而且算准了他们会直奔康塞普西翁这座南部最重要的港口。先生们,这意味着什么?”

  法官菲格罗亚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本就一丝不苟的袍领:“这意味着我们的内部可能被渗透了,或者……新西班牙乃至秘鲁那边,有我们完全不知道的重大变故,让敌人清晰地掌握了我们的舰队调动情况。哦,上帝,这太可怕了!”

  “现在不是追究这个问题的时候。”萨维德拉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恢复了作为军事指挥官的决断,“当务之急是处理眼前的危机,还要妥善安置那两艘进港的船和搁浅的‘希望号’。”

  “港口立刻戒严,所有岸防炮位加倍人手,警惕敌人夜间偷袭。立刻组织人手,利用小艇和熟悉水性的士兵,去接应‘希望号’上的幸存者,尽可能抢救伤员和重要物资。还有,将战船上的军官和水手带来,我要第一时间知道海战的详细情况。”

  “哦,对了,还有奥维尼拉将军的下落,以及……敌人舰队的确切规模和战斗力。”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整个康塞普西翁如同被扰动的蚁巢,虽然慌乱,但长期的战争状态让它依旧能凭借本能迅速做出反应。

  士兵和民兵们迅速进入防御位置,港口的篝火燃得更旺,跳动的火光照映着河面上那两艘千疮百孔的战舰。

  第二天,天色刚蒙蒙亮,康塞普西翁的城头和港口就已经聚集了许多人。

  人们怀着沉重的心情,望向比奥比奥河下游,那片曾经爆发激战的海域,以及那艘不幸搁浅的“希望号”。

  它庞大的船身倾斜着陷在河口的泥滩中,距离岸边不到一链之遥。

  整个船体上布满了触目惊心的破洞,断裂的缆绳像海草般垂落,甲板上一片狼藉,几门被遗弃的火炮歪斜地指向天空。

  庆幸的是,在昨夜民兵和港口水手的奋力救援下,船上的大部分人员得以安全转移至岸上。

  “快看!河口!……是新华人的船!”

  突然,有人指着河口的方向,发出一声高亢的惊呼。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两艘线条修长的新华战舰,正以一种沉稳而带着压迫感的速度,悄然驶入了河口。

  尽管,它们的船身上也能看到战斗留下的痕迹,但比起搁浅坐滩的“希望号”却是多了几分敏锐和灵动。

  桅杆上那面红色旗帜在晨风中猎猎作响,灼烧着每一个西班牙人的眼睛。

  “全体警戒!”

  “准备战斗!”

  指挥官声嘶力竭的呐喊在城头和港口回荡,士兵和民兵们当即进入防御状态,十余门火炮被缓缓调整着射角,遥遥地指向河口。

  那两艘新华战舰不慌不忙地调整着航向,侧舷的炮窗一块块打开,露出里面黝黑的炮口。

  “他们要干什么?准备要进攻康塞普西翁吗?”一个年轻的民兵握着老式火绳枪,声音带着愤怒和些许紧张。

  旁边一名胡子花白的老兵,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的刀疤,是常年与阿劳坎人作战留下的,他啐了一口,恨恨地说:“蠢货!他们这是来向我们示威的!他们在向我们炫耀武力,告诉我们,他们想来就来,想打就打!”

  他的话音未落,新华战舰的侧舷猛然喷吐出耀眼的火光和浓密的白色硝烟。

  “轰!轰!轰!……”

  雷鸣般的炮声再次撕裂了康塞普西翁清晨的宁静。

  不过,他们炮击的目标不是港口,而是那艘搁浅在岸边的“希望号”。

  一颗颗巨大的实心铁球呼啸着砸向毫无还手之力的对手,发出沉闷而可怕的撞击声。

  木屑横飞,船体结构在连续的打击下发出痛苦的呻吟,更大的破洞被凿开,海水加速涌入。

  岸上的西班牙军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种近乎“行刑”般的炮击,愤怒、屈辱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交织在心头。

  那些正在临时营地里休息的“希望号”水手,更是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身体因恐惧和愤怒而不由自主地颤抖。

  巨大的火炮轰鸣声,将他们再次拖回了昨日那场如同噩梦般的海战回忆中。

  “仁慈的上帝啊……请降下雷霆,惩罚这些亵渎的异教徒吧……”一名手臂缠着渗血绷带的海军上尉喃喃自语道。

  炮击持续了不到半个小时,却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当硝烟散去,“希望号”已经彻底面目全非,船身严重倾斜,最终在岸上数百军民的注视下,缓缓倾覆,倒在了浑浊的河水中,只留下一小部分残破的船舷和桅杆基座露出水面,像一块突兀的墓碑。

  而那两艘新华战舰,在完成这冷酷的“处决”后,甚至没有多看岸上愤怒的人群一眼,优雅地调整风帆,顺着退潮的河水,大摇大摆地驶出了河口,消失在远方的海平面上。

  它们用最直接、最残忍的方式,宣告了谁才是这片海域的新主人。

  在检审庭的会议室里,法官菲格罗亚像一头被困住的公牛,激动地来回踱步,咆哮着。

  他的脸因愤怒而涨红,早已失去了平日的矜持:“该死的,那些异教徒就在我们面前,击沉了我们搁浅的战舰!而我们,只能像懦夫一样看着。我们的岸防炮呢?它们难道是摆设吗?……为什么不开火?!”

  港口守备队长莫利纳少校无奈苦笑两声:“先生,距离太远了,我们的岸防火炮……够不着他们。盲目开火,除了浪费宝贵的弹药和暴露我们的炮位,毫无意义。”

  萨维德拉上校脸色铁青,他没有参与争吵,而是将目光投向刚刚结束问询的几名书记官。

  他们的手中拿着厚厚一叠刚刚从船员那里口述记录下来的战斗经过。

  “情况有多糟?”萨维德拉的声音异常平静。

  书记官儒尼奥尔深吸一口气,仿佛需要额外的勇气来陈述这些事实:“上校,很糟糕,比我们所有人想象的最坏情况都要更糟。”

  “根据‘圣洛伦佐号’的卡布雷拉船长和‘英勇号’的幸存军官描述,奥维尼拉将军率领的这支特遣舰队……可能已经遭受毁灭性打击。”

  他顿了顿,翻看着记录:“战斗可以说是一边倒的。新华人的战舰速度极快,逆风操作性能远超我们。他们排成两条纵列,始终保持在我们的有效射程边缘,用精准而迅猛的炮火反复轰击我们的队形。”

  “而我们的战舰……行动迟缓,火炮射速慢,反击零散无力,像……像一群在猎枪下挣扎的野牛。”

  “哦,接舷战?不,他们根本靠不上去。新华人的船始终保持着一个令人绝望的距离,利用速度和射程优势,轻松地将任何试图靠近的船只打成碎片……”

  儒尼奥尔的声音低缓而又沉重:“卡布雷拉船长说,他亲眼看到‘圣佩德罗号’被一发炮弹极其不幸地击中弹药库,瞬间发生剧烈爆炸,断成两截后迅速沉没。”

  “而‘圣克拉拉号’水线附近连中数弹,重伤倾斜,最终被迫弃船……至于旗舰‘维拉克斯号’在战斗中期就遭受重创,通讯中断,最终下落不明,恐怕……情况不是很好。”

  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阿尔瓦雷斯粗重的喘息声。

  “能确认逃脱的舰船有多少吗?”萨维德拉追问。

  书记官看了看记录,艰难地回答:“根据几位军官的回忆,在战斗后期队形完全被打散,各自逃亡时,大概有十艘船向着北方或西方逃离,还有几艘顺着风势,朝南方逃去。但……他们后面都有新华战舰在追击。”

  “考虑到对方在速度和机动性上的绝对优势,最终能有多少艘侥幸逃脱追杀……可能需要奇迹,以及大洋本身那不可预测的‘眷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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