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两层重叠,光与影相互覆盖,所有的伽耶子与俊雄都被“投影”到镜层中,像被迫进入梦境的影子。
原本缠着谨言的黑发瞬间松散,诅咒的触须无法再抓住他。
“你的伽耶子与俊雄,只有一个。”
谨言的语气平淡得像在叙述天气。
“我的——无穷尽。”
镜湖的边缘绽放出无数花瓣般的裂光。
倒影伽耶子与俊雄一齐迈步,他们的身体像光投在水面上的折影,既真实又不属于三维世界。
他们抬头看向夜弥——那一刻,几十双相同的脸同时微笑。
“笑什么!”夜弥怒吼,黑发炸成千百条蛇鞭,抽向倒影眷属。
倒影们无声地笑着反击。
镜面如波,倒影如海。
它们攀上夜弥的“世界”——门缝、灯笼、榻榻米、横梁——这些支撑她领域的结构被镜光一点点“拔出”,如同连根拔除的树根。
镜湖在扩张,倒影的海浪席卷“咒宅”的地基。榻榻米的纹理在镜光中溶化,木梁化作流动的银。
谨言翻手,镜光聚集成一柄短刃,刀身通透,内部流转着无数层空间折射。
他指尖一抖,刀刃散开成光阵,数十个倒影伽耶子与俊雄再次分裂。
“欢迎来到镜湖的炼狱,”他说,“你的怨灵很乖,借我教它们点礼貌。”
倒影们齐声低吟,音色近似人声,却又带着机械的回响。它们扑向夜弥的世界核心,交错成环。
黑发与镜光纠缠、碰撞,每一次对撞都会迸出银色的火花,那是规则相互啃噬的声音。
“意外收获啊,”夜弥的声音突然变低,像在笑,又像在哭,“若能带走一个至高,晴久殿……一定会以我为荣。”
她抬手,指尖刺破,自血珠一颗颗坠落。
血滴落在镜面上,竟被镜光拒绝、弹开。于是她改用指关节,敲击自己的胸口——每敲一下,皮下就泛起一层咒纹,像是某种自毁式的仪式。
“那就来吧。”
她的黑发再度爆炸。
这一次,不再是蛇,而是海。
每一缕发丝的末端都长出一张人脸,那些脸是她的血肉傀儡——父母、姐姐、爱人——他们扭曲、咆哮、带着未腐的皮肤和湿冷的眼珠,一同汇入那片黑色的汪洋。
夜弥笑了,唇角抿起,一滴血从她眼角滑落。
“陪母亲,一起死吧。”
镜湖边缘的镜片出现裂纹。
倒影与怨母的咒在互相吞噬,每一次碰撞,都会闪出一朵银火,随即被黑发拖入深处。
谨言轻轻吹了个口哨。
“来吧,”他俯视着她,语气几乎温柔,“尽兴一点。”
镜鹿仰首长鸣,镜光与血雾同时爆开。
整片湖,在那一瞬,像被两个世界撕扯成无数片碎镜——
倒影与本体在交织、互啃、错乱。
夜弥在光影的交界处站立,她的笑容如血,头发在空中盘旋成漩涡,世界的边界正在被她亲手掀翻。
夜弥的身影静止在镜湖中央,黑发慢慢垂落,将她整个人笼罩在一层如同裹尸布般的阴影之中。
她的声音几乎是平静的,不带情绪,不带呼吸起伏,仿佛在宣读一场已经注定的葬礼。
“母不死,因孩子未归。
母不息,因仇未偿。”
随着她的低语,湖面骤然塌陷,一圈又一圈的暗红波纹扩散开来。
空气变得凝滞,镜湖的光芒一点点暗下,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抽走了颜色。
夜弥的皮肤开始开裂,从颈项至手臂,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红线,那是血液倒流的痕迹。
裂口中溢出的血珠悬浮在她身后,被某种力量牵引,旋转、坠落、重组。
燃星,咒怨天骸。
她的身体碎裂成万千血丝,每一丝都被吸进她身后的那座屋。
倒映在镜湖底部的“佐伯之屋”开始膨胀、抽搐、翻转。
木梁折断、纸门破裂,房屋的轮廓扭成一种不属于几何的形状。
它从湖中拔地而起,像一块墓碑直刺天穹。
天地错乱。
天空倒悬,成了走廊;街道化作榻榻米;楼体弯曲成梁柱。
镜湖上空,纸门一扇扇浮现,每一扇门后面,都传出压抑的哭泣与呻吟。
那是死于她诅咒的灵魂在蠕动。
第一扇门打开,一名男子从中爬出,面目腐烂;
第二扇门打开,一个女人披头散发,手里抱着婴儿;
第三扇门,一群穿白衣的阴阳师被头朝下拖出,他们的眼球在腐烂眼眶中转动。
他们齐齐抬头,望向夜弥。
她的声音不再是人的语言,而是一种低频的嗡鸣,夹杂着哭笑交织的调子:“来吧——回家。”
轰的一声,屋顶的瓦片像炸开的花。
怨灵成群从屋中坠落,身体在空中分解,化为血肉傀儡。
每一个傀儡都带着她的气息,眼神空洞,却在呼吸。
“你知道复活机制。”夜弥抬起头,灰白的眼瞳里倒映着谨言的身影,“燃星,就是放弃复活。
只要你愿意和我一起燃尽,花开院,就少一个至高阻碍。
你是猎物,也是人头。谢谢你,让我献礼——献给殿下。”
那一刻,她的脸上出现了一种极近乎虔诚的笑容。
所有怨灵同时张口,他们的喉咙里没有声音,只有震颤。
整片空间开始震动,空气碎裂成像玻璃的纹理,镜湖裂出蛛网。镜兵们被冲击波掀飞,身体化作无数碎镜向外坠落。
血肉莲生。
空气中生出一株株血莲,花瓣用皮肤编织,花心里是无数张人脸。
它们开合,每一次呼吸都喷出血浆,带着黏腻的温度。
怨母返胎。
夜弥的身体被倒影斩碎,然而瞬间,最近的一具血傀中长出她的脸,那张脸带着笑,重新凝成躯体。
“燃星,”谨言喃喃,手指按上镜鹿的角,“这女人疯了。”
镜鹿后退半步,鹿蹄与湖面摩擦,发出尖锐的刮擦声。
镜湖的边缘爆出连环碎裂的白光,涟漪一圈圈被血浪吞没。
夜弥的笑声沿着屋梁蔓延,如万千回声叠在一起。
“燃星,还是死?”
“要么燃,要么回家。”
她的手伸出。黑发再度化为无数条诅咒鞭挞,怨灵们爬上那些发丝,如同密集的蛆群。
她每一次甩动手臂,黑发就像海浪,带着成百上千的怨魂冲向镜湖的中心。
谨言闪避,却在下一瞬被某种看不见的“重”拖回地面。
他的身体一沉,脚下的镜光被压出裂纹。黑发顺势而上,将他整个人裹进一个巨大的黑茧中。
痛,从皮肤渗入骨骼。像有无数细针在神经里滑行。
空气的味道变成了金属,喉咙的呼吸被人掐断。
听觉先崩坏。
婴儿的哭声。
男人断气的喘息。
女人被压抑的尖叫。
每一个音节都钻进耳膜深处,变成血。
夜弥俯视那颗黑茧,脸上的笑容病态而满足。
“燃吧。”她低语。
她像母亲般温柔,却又像屠夫般冷酷。
镜湖震颤,血海翻涌,怨灵们的哭号连成一条音浪,将天地都扯裂。
“燃吧,孩子。
在母亲的怀里,
世界会安静下来——”
黑茧在收紧。
每一次收缩,世界就塌陷一分。空气的密度像在堆砌石墙,压得萧谨言的每一根骨头都发出轻微的裂响。
痛觉从皮肤爬入神经,从神经钻进灵魂。
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声在体腔里被不断放大,咚——咚——,像锤在水下的钟。
夜弥在外面。
她的掌心轻轻贴在黑茧的表面,那些缠绕其上的黑发正一寸寸渗入她的皮肤,她的眼神温柔、专注,像在抚摸某件珍贵的玩具。
她的声音平静,几乎像母亲的摇篮曲。
“你不燃星也没关系。那就成为我的怨偶。
之后,我会把放在我小屋里最显眼的位置。”
她笑,嘴角的弧度优雅而恍惚。
“这样,你就不会寂寞了。”
黑茧的表面鼓动着,像在呼吸。里面的人影几乎看不清了,只能看到他背脊的线条随着喘息一抽一抽。
直到,轻微的一声嗤笑从茧里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