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主任瞪了她一眼，压低声音，“小声点，生怕别人不知道。”
周青禾洗完手，眼睛盯着砂锅，“娘，这牛肉是你买的，还是别人送的？”
韩主任叹息一声，这闺女真是愁人，“你还是别说话了，赶紧吃饭吧。”
周青禾夹起一块牛肉就往嘴里塞，烫的龇牙咧嘴，“嗯，好吃，比学校的清汤寡水好多了，昨个夜里还梦到您炖牛尾了。”
“慢点，也不怕烫秃噜皮。”韩主任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一盘绿油油的菜。
周青禾瞅了一眼，起先还不在意，仔细一瞧，“嚯，黄瓜，您又升了。”
“升啥啊，你这脑子里一天天的净想啥？”
“没升，咱家咋吃上特供菜了，也不对，就算您当了管理处的主任，也吃不上这黄瓜。妈这到底哪来的？大冬天的这玩意可稀罕，我们学校都没有。”
“这是我们市场里卖的黄瓜。”
“真的假的，你们市场还有这能人？您可得跟我说说，让您闺女也长长见识。”
“那人我也没见过，据说是外地来的，租了孙涛半个摊位。黄瓜是孙涛送来的，还有你托孙涛买的蔬菜种子，我也给你捎回来了，回头记得给人钱。”
“给啥钱？都是哥们，改天我请他吃饭。”
韩主任摇头，“整个就一假小子，愁人。”
周青禾夹了一筷子黄瓜，咬一口‘咯吱’脆响，随即又皱眉，“妈，你下次别放酱油醋了，这冬天的黄瓜就是吃个鲜嫩清口，放上调料就是画蛇添足。”
韩主任一脸嫌弃，“您呐，早点找个婆家吧，我是不乐意伺候了。”
“您想得美，我就算结婚，也是带您一块出嫁。”
“别介，我在这住的挺舒坦，不想挪地。”
周青禾又吃了几口黄瓜，越吃越美，“妈，跟您说点正事，帮我介绍介绍这个卖黄瓜的人呗。”
“介绍他干啥？想吃我去买，不比你便宜。”
“这不是便宜贵的事，我是在琢磨这黄瓜咋种出来的。”周青禾放下筷子，抱怨道，“您是不知道，我们这帮农大学生到了冬天就只能伺候冬菜三兄弟。您也不希望闺女的毕业论文也研究大白菜吧。”
“大白菜咋了？我跟你说，别看这黄瓜金贵，不当菜，别管它卖五块，还是七块，我眼睛不带眨一下。可大白菜但凡涨一分钱，你妈我就得跑断腿。你毕业论文就写大白菜。”
“您就别拿我打岔了，跟您说认真的呢，我们已经开始筹备毕业论文选题了，我也想好了研究课题，可现在天太冷，啥也干不了。我就想问问人家，黄瓜是打哪种的？能不能借我一块地做研究。”
“闺女，你把事想简单了，对你来说是毕业论文，可这是人家吃饭的营生，人家凭啥告诉你？”
“你闺女好歹也是农业大学的高材生，还能抢他们种菜的生意？我不敢说教他们种菜，可也能帮忙采买些高产种苗。谁帮谁还真不一定呢。”
“得，这事你找孙涛吧，我瞧着孙涛和他关系不错，两家共用一个摊位。”
周青禾饭也不吃了，直接站起身。
韩主任按住她，“这大晚上的，你要去哪？”
“去找孙涛啊。”
“坐下吃饭，别说风就是雨的。眼瞅着天就黑了，一个大闺女往外跑像什么话？明天早上再去菜市场找孙涛不一样。”
“您说的也对。”周青禾坐回餐桌，继续吃饭，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
上午九点多，赵铁柱开着拖拉机到了崇文门菜市场，如今已经是十一月中旬，赵铁柱身上裹得严严实实，唯独的脸被冻得通红。
隔着老远就看到李哲在路边招手，他把车开过去停在路边，从车上跳下来，跺跺脚，双手捂着脸哈气。
李哲说道，“柱子冻坏了吧，你回家里烤烤火，这里交给我们就成了。”
“没事哥，我扛得住。”
李哲推了他一把，“少废话，让你去就去，想烤火客厅有煤炉，想睡觉客房有被褥。”
“成，有事你叫我。”赵铁柱一溜小跑的往苏州胡同赶。
李卫东和王建军也从车斗里下来。
李哲问，“路上顺利吗？”
“顺利，一路没停。”李卫东指了指车斗的棉被下面，“我们还带了家伙什。”
李哲点点头，“建军哥，先留下四十斤黄瓜，你一会跟我送趟货。哥，你和爹把剩下的黄瓜运到市场卖。”
说话间，李哲几人一起动手，将黄瓜放在倒骑驴上，李卫东骑着倒骑驴往市场走，老李跟在后边。
王建军问道，“哲子，这四十斤黄瓜怎么弄？”
“这四十斤是全聚德定的货，人家中午还要用，咱得先送过去。”
一听全聚德，王建军眼睛都亮了，“全聚德定了咱家的黄瓜！”
李哲笑道，“咱家的黄瓜是现摘的，又鲜又嫩，他们稀罕着呢。”
不多一会，李卫东骑着倒骑驴回来了，李哲叮嘱道，“我和建军哥送趟货，要是市场里有人捣乱，你们去找孙涛帮忙，他对这儿熟悉，能帮着你们出主意。”
“放心吧，我和爹不比你老道。”李卫东摆摆手，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
李哲也懒得说他，有老李盯着，估计也出不了事。
王建军装上四十斤黄瓜，跨上倒骑驴，“哲子，前面领路。”
李哲也骑上自行车，叮嘱道，“哥，时间还早，咱骑慢点，别把黄瓜颠坏了。”
王建军说道，“放心吧，这路可比咱村好走多了。”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前门全聚德，现在才十点多，全聚德门口就已经有人排队了，看得李哲直摇头。
李哲进店后，跟穿着白制服的服务员说明来意，服务员将他们两人带进了大厅休息。
不多一会，刘经理快步走了出来，“李哲同志，我一大清早就盼着你呢。诶，老李同志今儿个没来？”
“我们在市场有个菜摊，我爹在那边盯着。”李哲掀开棉被，嫩绿的黄瓜顶着黄花。
刘经理将黄瓜在手绢上蹭蹭，掰成两段，咬了一口，脆嫩多汁。
嘿，有这鲜嫩的黄瓜，谁还用特供的？
第64章
崇文门菜市场。
老李一到自家摊位，就被周围的菜贩子围住了。
“李叔，今儿个带了多少黄瓜？”
“我前儿个没有预定上，能不能匀给我一些。”
“李叔，多给我几斤吧，真不够卖。”
“各位，咱们一个个的说，你们一块开口我听哪个？冬天的黄瓜不好种，产量就这些。就上次预定的那150斤，多了真没有。”老李掏出卷边笔记本，翻开本子扯嗓子喊，“我现在按照预定名单喊人，叫到谁的名字，交了尾款拿走黄瓜。”
“孙涛，预定30斤，尾款九十。”
“李叔，我早就备好了。”孙涛笑着双手将钱递过去，“李叔，我后个还预定三十斤黄瓜。”
老李把钱揣进帆布包，“诶呦，你不说我差点忘了。以后为了保证黄瓜新鲜会当天采摘送菜，提前预定一天的量就成。一天的预定总量是75斤，孙涛，我给你记十五斤。”
“成。”孙涛又交了四十五元订金。
老李吆喝道，“其他人也一样，提前一天预定的数量减半，如果嫌麻烦，也可以预定两天的量。
洪老板，你前个预定了15斤。”
洪三把钱递过去，“李叔，我以后也是每天预定，我后个预定七斤半。嘿嘿，要能凑八斤整更好……”
李金霞调侃道，“老洪，你是做梦娶媳妇，尽想美事，靠边站。”
“哈哈。”众人一阵哄笑。
孙涛也笑笑，没说话，反正自己是头一份，将自家黄瓜装上三轮车，跟老娘打了一声招呼，就准备骑自行车离开。
“涛子。”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孙涛扭头，见到个圆脸、鹰钩鼻的女孩，“青禾，你咋来了？”
周青禾没接话，对着摊子后面的马大娘说，“大妈，想我没？”
“想了，可有日子没见了。最近上学累不？晚上去大妈家吃饭，给你做打卤面。”
“嘿，早就想这一口了。我先跟涛子说点事，回头再跟您唠。”
“你们忙你们的，我就在这看摊。”
孙涛问道，“青禾，找我啥事？”
周青禾指着卖菜的老李，“那个是李哲吗？”
“那是李哲他爹。”
“涛子，不地道了，刚从人家那进的菜，转身就损人。”
孙涛有些哭笑不得，“李哥跟咱岁数差不多，今儿个没过来，那真是人家老爷子。”
“哈哈……”周青禾咧嘴一笑，露出两个洁白的门牙，“跟你打听点事，他家的黄瓜咋种出来的？”
“不知道。”
“行啊你，跟我还来这套，是不是好哥们。”
“我是真不知道，人家不是菜农，是从廊方农村进货拉到咱市场卖的。”
“那也没多远，一天能跑个来回儿。”
“周青禾，你想干啥？”
“我想瞧瞧他们怎么种的黄瓜。”
孙涛将她拉到一旁，压低了声音，“你傻呀，人家那属于商业机密，能让你瞧见，不怕挨揍啊？”
“你懂什么，我们这属于农业技术交流，我有科学的种植理论，他们有丰富的种植经验，大家探讨一下，可以共同进步嘛。”
孙涛摇摇头，“我还不了解你，说吧，到底打什么主意？”
“我在筹备毕业论文的选题，我想研究平菇的栽培技术，可天冷种不出来，想要数据采集只能等明年三月份。”
“那就等明年呗，不是明年才毕业吗？”
“九月份，我们农大参与研发了高产平菇母种，抗杂菌污染能力强，生长周期短，采用了新式的菌袋和熟料栽培法，降低了成本，提高产量。
多少同学都盯着呢，明年开春都得一窝蜂的种蘑菇，我还怎么拔头筹？”周青禾瞅了一眼李家摊位，“我就想借块地做平菇栽培试验，年前就能拿到观测数据，到时候谁能跟我比？”
“周青禾，咱能改改这要强的性子不？”
“改不了了，这辈子也改不了了。要是改了？那还是我周青禾嘛。”
孙涛叹息一声，“我记得你们学校不是有个暖棚吗？”
“没错，是有个宝贝疙瘩。那屁大点的地，你知道多少人排队吗？我们老师还排不上号？我去那凑什么热闹。没戏。你不是跟李家关系熟吗？帮我说说。”
孙涛有些为难，“先不说人家带不带你去。就算带你去看，人家黄瓜种的好好的，正是赚钱的时候，凭什么让你在暖棚里种蘑菇？”
“嘿，黄瓜能赚钱，我的蘑菇就不卖钱了？那是和农科院一起研发的新品种，产量高、病害少、生长周期短，蘑菇还方便运输，不见得就比黄瓜少卖钱。我只要记录蘑菇数据，种出来的蘑菇都给他们。
我都来了，帮我问问成不？左右是一句话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