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哥,您这屋再小也是自家的。我那小院再好也是租的,比不了。”
“李老弟啊,我早瞧出来了,您是个有本事的,在京城置宅也就是迟早的事。”说话间,周永强开门撩起门帘,请李哲进屋。
屋子只有十几平方米,放得满满当当。最里面摆着一张床,西面立着衣柜橱柜,中间勉强摆上一张方桌。桌上放着三碟切好的凉菜:一盘松花蛋,一盘子花生米,一盘小葱拌豆腐。
“李老弟随便坐。我媳妇去饭馆上班了,我娘出去串门了,孩子们也上学了。今儿个清静,咱哥俩好好喝点。”周永强撩起袖子,“你先坐会儿,还有道硬菜。”
李哲坐在桌旁,想着周永强今天请客的缘由。虽不知具体,但也能猜个大概——自己最大的本事就是能赚钱,要么是想找自己寻个事儿干,要么是想借钱。
屋外飘来一阵香气,门帘从外撩开,周永强端着一盘爆炒肥肠,“这时节没有尖椒,差了点意思。”
周永强拿出白色小桶,拧开盖子,“李老弟,哥哥我条件一般,只能请你喝点散酒,别嫌弃。”
李哲扶了扶酒杯,“都一样。我们在家也是喝散酒,几杯下肚劲儿上来都一个味儿。”
“这话不假,咱喝酒不就是求醉嘛。”周永强端起酒杯,“来,老弟我敬你一杯。”
李哲喝了一口,放下酒杯,“周哥,今儿找我来是有什么事儿吧?”李哲夹块肥肠吃,蒜末间掺着葱段和酱辣椒,味道浓烈,确实下酒。
周永强放下筷子,“李老弟爽快,实话跟您说,今儿请您来是想谈点生意。”
“什么生意?”
周永强压低声音往李哲身边凑了凑,“国库券您听说过吗?”
李哲愣了愣,何止听过,简直如雷贯耳。
上辈子李哲四十岁前都在种地,外界信息全靠电视和闲谈。四十多岁智能手机兴起,他开始看小说、刷头条、玩抖音,才跟着涨了不少见识。
八十年代末的国库券,正是人们津津乐道的暴富门路。
其中佼佼者莫过于靠倒国库券发家的杨百万,很多人都以他为榜样,可人家并不是一般人,他的起始本金就有几万,据说加上贷款资金规模超十万,背后还有专业团队,每到一地都会打点关系,成本很高,这种模式一般人压根玩不转。
“周哥是想倒卖国库券赚差价?”
这下轮到周永强吃惊了,“李老弟也知道倒腾国库券?”
“了解些皮毛。听说国家放开了试点,各地价格有差,可以低买高卖。”见李哲直戳要害,周永强有些泄气,之前想好的话也噎住了。
半晌才重新开口,“倒卖国库券是稳赚不赔的买卖,老弟就不动心?”
“动心,可我蔬菜摊子离不开人。”李哲心里很清楚,反季节蔬菜才是他的根基,他可以成为这个行业的领头羊,断不会舍本逐末。
“老弟是有真本事的,可以凭本事吃饭;像我们这种没门路的,只能做点投机倒把的营生。”
“周哥,您别寒碜人了,您是京城人还有正经工作,多少人羡慕?我这蔬菜大棚今年赚点钱,明年还不知咋样呢。”
“李老弟,跟您交个实底儿——我那工作不是国营的,是街道集体企业,月入不过百八十块。媳妇在餐馆帮工挣得也少,全家就指这点钱。”周永强猛灌了口酒,
“这国库券生意是季爷跟我提的,但我手里根本没钱。跟媳妇回娘家借钱,老丈人觉得危险愣是不借。
第二天我就回来了,回来后还和媳妇怄气现在想想真该给自己两巴掌!
我这个人心眼不坏,就是爱使个性子,使完性子我又后悔……算了,不提这个了,咱喝酒。”
两人又干一杯,周永强接着说,“李老弟,我想跟您合伙干,您出钱我出力,倒腾国库券挣点钱。”
如果有稳妥的投资,李哲也愿意尝试。倒腾国库券这个生意是能做的,但问题是周永强值得信任吗?
李哲说的信任是两方面,第一方面是人品。两个人认识的时间不长,了解不多,人家是本地人,自己是外地人,做生意闹了矛盾,吃亏的很可能是自己。不过,这一点是不能明说的。
第二方面就是周永强的能力。
“周哥,您这个想法挺好,您有什么具体计划吗?比如说第一站去哪?”
周永强不怕他有问题,就怕他不接茬,“这个我早就开始研究了,第一站就去庐州,一百国库券收购价约为95到97元,魔都是试点城市,收购价在100到103元左右,这一买一卖就有五块钱的差价。”
李哲继续问,“周哥,您以前去过南方吗?现在路面上可不太平,背着这么多钱出门,遇到危险了怎么办?”
周永强递给一根红梅,说道,“我和季爷搭伴去,两个人更有保障。我们早就计划好了,火车上轮班休息,不走夜路,不走小路。除了交易就在旅馆里待着,把风险降到最低。”
李哲接过烟,见周永强主动帮忙点着,就顺嘴抽起来,思索了好一会问,“周哥,你现在有多少钱?想让我投资多少?”
周永强信誓旦旦的说,“我现在有一千块钱。如果你老弟能拿出五千块,我有信心一个月之内盈利不少于5000元。”
李哲吐了一口烟,觉得他有些想当然了,计划的很好,但没有操作经验啊,而且,他对周永强的信任度,还不足以让他投资这么多钱。
“周哥,五千块钱不是小数目,我得跟家里人商量商量,过几天给您回信。”
“应当的。”周永强忙添酒,“来来,再喝一杯。”
……
7号院前院。
客厅里,王建军坐在椅子上发呆,右手摩挲着一个泛黄的信封。
南屋外面传来敲门声。王建军收起信封,起身开门,见到李哲站在外面,“你可算回来了,周永强找你干啥?”
“这事儿说来话长。咱哥俩沏杯茶,坐下来慢慢说。”李哲刚进屋,缩在墙角的金子就跑了过来,用小脑袋蹭蹭他的裤腿,“柱子和永强回去了?”
“趁着天暖和,我让他们走了。”王建军神色凝重,看起来一副便秘的模样。
李哲看出了他的异常,“哥,今个送菜遇到不顺心的事了?”
“没有,挺顺利的。我往全聚德送完菜,就去了东来顺,陈经理直接结现金。20斤黄瓜140,20斤菠菜120。”王建军从兜里掏出钱递给李哲,“你数数。”
李哲将钱收进兜里,“哥,咋看你不高兴,出啥事了吗?”
“确实有点事拿不准主意。你帮我合计合计,不过可先说好,不能告诉我爹。”
“啥事儿啊?弄得神神秘秘。我舅在老家呢,我咋告诉他?”
王建军从兜里掏出皱巴巴的信封递给李哲。
第84章 没差地儿
李哲没耐心看,“你就说到底啥事儿?”
“这是我娘没走的时候,我小姨写给她的信。一直保存在箱子底下,前些日子被我翻出来了。”
李哲这才拿着信封仔细看,“你是想找小姨?”
“是,过去这么多年了。我娘一点消息都没有,也不知道她们在哪?这已经成了我爹的一个心病,他一直期望着能再见到我娘和我妹。”王建军指着信封皮,“这上面有我小姨的地址,如果能找到我小姨,没准能联系上我娘。”
李哲瞅了一眼信封上的地址,“草场街胡同14号院?”
“那还有啥好犹豫的,咱俩去找找呗。能找到最好,就算找不到咱也尽力了。”
王建军来京城也有段日子了,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事儿,每次想去但临到关头又有些害怕,“成,那你跟我走一趟呗。”
李哲摸摸金子的头,“我们哥俩出去一趟,你留下来好好看家,回来给你带好吃的,听到了吗?”
“汪汪!”金子仿佛听懂了,摇晃尾巴叫。
王建军笑了,“有这么个小东西,感觉屋里多了几分生气。”
哥俩在这一片已经混熟了,骑上自行车和倒骑驴就往草场街去。草场街胡同距离这一块并不远,骑了10来分钟就到了。
王建军从倒骑驴上下来,推着倒骑驴往前走,心中愈发的忐忑。
李哲神色如常地走在前面,对着一个路过的老头问,“大爷,草场街14号院在哪呢?”
大爷指着右边的一个岔口,“往前走拐两个弯儿,看见一个门洞就到了。”
两人顺着大爷指的方向往前走,果然见到了一个大院门口。李哲探头往里瞅,跟普通的大杂院一样,乱糟糟的。
哥俩将自行车放在门口,一前一后地进了院子。
一个拿着大钳子换煤球的老太太瞅见两人,“哎,你们找谁呀?”
“我们找吴芳华。”
老太太愣了一下,打量着两人,“你们是她什么人呢?”
王建军有些磕绊地说道,“我……那是我姨。”
“吴芳华早就搬走了,不在这儿住了。”
王建军有些失落,“那您知道搬哪儿了吗?”
“你们不是亲戚吗?你咋问我?你妈咋没来呢?”
王建军不知道咋回答,“我们有段日子没联系了。我这不是来京城了了嘛,就想见见她。”
“那你们咋证明吴芳华是你小姨?”
“我这儿有封信,是我小姨写给我妈的。”
老太太接过信瞅了一眼,“那我带你们去吧,正好我也有日子没见芳华了。”
王建军有些激动,“太好了,你知道我小姨在哪?”
“你们还真问对人了,别人还真不一定知道。”老太太也是个麻利人,简单收拾了一下,跟着两人出了院子。
李哲问道,“大妈您贵姓?”
“免贵姓王。”
王建军把自己的倒骑驴推过来,“王大妈您上车,我骑着您去。”
王大妈后退一步,“那可不成,我这老胳膊老腿可禁不住你骑。”
“嗐!我说差了,坐上车我驮着您去。”
“这还差不多,稳当点。把我颠坏了,可饶不了你小子。”
“那不能,您在前面指路。”王建军语气中带着兴奋。
李哲也颇为欣慰,上辈子他没来京城做生意,表哥估计也没机会找小姨。假如小姨和舅妈还有联系,或许能弥补舅舅上辈子的遗憾。
“这边往右拐!靠边靠边别撞着人了!”王大妈坐在倒骑驴上指挥。没一会儿三人就到了建国门附近。
李哲瞧着这附近有些眼熟,他之前应该是来过。又往前走了一段,见到了一个灰色砖瓦房,上面还挂着国徽。
“怎么到这儿来了?真TM邪性。”来都来了,他倒也不怵,顺便问问自己的暂住证办好了没?
王大妈指着前面的院子,“骑到里面就到了。”
王建军也不傻,直接停下了车,“王大妈那不是派出所吗?”
“派出所咋的,你还要不要找你小姨?要的话就跟我进去。”王大妈腿脚麻利地下了车,从兜里掏出红袖章戴在胳膊上,一把抓住王建军的胳膊。
王建军赶忙解释,“大妈您误会了,我们是好人。”
“您听听,多新鲜呐,哪有自个说自个是好人的。”王大妈仰着脖喊,“多少年前吴芳华姐姐就已经出国了,他家孩子就算回来也是华侨,你俩有一点外国华侨的模样吗?说吧,那信咋捡的?”
“您真误会了,那信真不是捡的!我娘是出国了,但我没走啊!”
王大妈说道,“甭来这一套!你们这种人我见多了。跟我进去,我保证帮你找到小姨。”
旁边过来了一个女警,“王大妈,您昨儿不是刚转交了个盲流吗?今儿个咋又来了?”
“哎白警官!你来得正好,我抓了俩骗子冒充你们魏所长亲戚,你管不管?”
白晓燕儿瞅了李哲和王建军一眼,“是你啊?你不是季鸿宾家的租客吗?咋跟我们所长扯上关系了?”
李哲说,“白警官,误会大了。这位是我表哥,我哥俩诚心拜访长辈,就被这老太太拐到派出所来了,非说我们是骗子。”
“嗬!倒成了我的错了?年纪不大你这张嘴还挺厉害。”她扭头对着白晓燕说,“白警官,我跟魏所长那是老街坊,他家情况我最清楚。他老婆的姐姐早出国了,这么多年都没回来过。
这俩土老帽冒充归国华侨,你说我该不该送到派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