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这年头搞研究的同志,很多都这样,医健委的同志也不当回事儿,继续解释道:“这次来啊,是因为他们地方上的一种流行病,治疗比较棘手,而你在传染病流行病的预防和治疗上很有研究,所以专程来请教你。”
传染病和流行病并不完全等同,所以他将两种东西分开来说。
别看娄晓娥研究生还没毕业,但是医健委的同志这话说得一点儿不夸张,就那本《简明基层医生手册》里那几十种流行病和传染病的防、治手段,这句话就说得不亏心。
更别说有个非常鲜活、令人印象极为深刻的肺结核治疗方案在那儿摆着呢。
这也是为什么医健委的同志要专门带着人过来单独找娄晓娥的原因,她这里值得专门跑一趟。
说到专业上,娄晓娥可就不呆了,多年的学习和实践给了她强大的自信,也许自己也不懂同志们研究的这个病,但是听一听,尝试出出主意的自信还是没问题。
“这样啊,那给我看看材料吧,能不能成不好说,先看看。”在工作的时候,娄晓娥的语气和习惯越来越向高振东靠拢,算是潜移默化加上娄晓娥一点点的刻意模仿。
她的想法很朴素——我家振东是这个习惯,那说明这个习惯很好!不相信看看他的成果不就知道了?
可见“夫妻相”这种说法,倒也不是完全的没有来由硬吹。
几人都坐下来,草原的同志把资料拿出来,递给娄晓娥。
娄晓娥翻看着资料,眉头紧锁。
这东西的确麻烦,倒是一时半会儿出不了生命危险,但是这个病的问题在于难治。
——布鲁氏菌病,简称布病,一种在畜牧区高发的牲畜传人的流行病。
一开始看起来是典型的感染症状,但是发展到后期会攻击脑、脊髓、心脏瓣膜等,虽然只要不发生这些感染的时候布病致死率不高,但是迁延不绝,也是个很麻烦的事情,这个病有个俗称叫“懒人病”,就能知道这东西有多磨人了。
就好像地方病仿制组的同志们说的那样,这个病不算急,但也不能不管。
“这个病有点折磨人啊,不论是病人还是医生。”娄晓娥在这之前是真的没有接触过布病的防治方面的东西,不过以她现在的底子,看别人的研究材料还是能看懂的。
“对,这个病有些奇怪,人的免疫力好像对它几乎没有作用,研究统计发现,从感染到发病,中间没有什么症状,等到发病的时候,已经是感染比较严重了,而且到这个阶段,免疫系统还是不怎么起作用,绵延不绝。”
60年代中,免疫系统已经有了一定的研究,但是对于免疫系统的机理,却还比较粗疏,国内的同志在这方面就更是不太清楚。
“用药呢?”娄晓娥问道。
“很奇怪,这是由布鲁氏菌造成的,所以我们用青霉素去治疗,但是效果很差,复发率高达40%以上,牧区的同志们开玩笑说,还不如自己硬扛,也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
说起这个,归城来的同志很是惭愧,觉得自己的工作完全没做好。
医健委地方病组的同志道:“我们在考虑,是不是耐药性的问题,所以才来直接找你,你们现在正在做一个耐药性的新药,我们考虑是不是在这方面能对得上号。”
对于娄晓娥在做什么,医健委的部分同志是知道的,一来是因为医健委本身就对娄晓娥这类成就斐然的同志比较关心,二来是还有别的部委对娄晓娥的情况也比较关心,要通过医健委了解。
娄晓娥摇了摇头,这个病她不懂,但是这个菌她是懂的,作为一种疑似耐药菌的病菌,她还是有了解的,至少团队做过针对性试验。
“我可以很明确的说,布鲁氏菌的耐药机理是什么我们虽然不清楚,但是它不是因为β-内酰胺酶才耐药的,因为我们利用新研究的β-内酰胺酶抑制剂做过试验,β-内酰胺酶加上青霉素,和不加β-内酰胺酶,对于布鲁氏菌的杀菌效果基本一致。”
其实布鲁氏菌难搞,是别的原因,而且这个原因现在很难研究,需要在细胞层面才能搞清楚原因。
“这样啊,那对于这个病菌,你有没有什么大致的想法?”医健委和归城来的同志并不气馁,虽然没找到正确的道路,但是至少否定了一条错误的道路,已经算是一种成功。
娄晓娥看着手上的资料,突然灵光一闪。
“你们试试利福平!”
“利福平?就是你们在《手册》里用于治疗肺结核的那个?”同志们对于肺结核的治疗这一在当前算得上是重大成果的方案,可谓个个都烂熟于心,哪怕他们研究的不是肺结核。
娄晓娥点点头:“对,布鲁氏菌也是杆菌,结核杆菌也是杆菌,而且两者在过往都有类似的表现——免疫系统和青霉素都效力低下。我觉得你们可以试一试。”
现在的研究手段极为有限,对于这些病的发病机理和细菌的逃逸机制可谓是完全不了解,也只能用最传统的办法——试错。
在手段不够的时候,有时候是真的只有靠一点一点试错和基础扎实之下的灵光一闪。
别看娄晓娥这个建议看起来只是因为运气,但是如果没有足够的功底,这个运气是不会降临到她头上的。
她有些高兴,但是她并不清楚,她这算是靠极为敏锐的直觉歪打正着——虽然她的理由有些说服力不是很足,但利福平的确是治疗布病的钥匙之一,只是布病有些特殊,最好能多准备几把钥匙。
同志们听了娄晓娥的分析,倒是一个个都高兴起来,至少这是一条可能的路子,而且听起来好像还有几分道理。
都是杆菌,都很顽固,得,那就试试吧。
“好,我回招待所就打电话给归城的同志,让他们试一试。”
娄晓娥拿起手上的资料,对同志们道:“这份材料我就留下来,再研究研究,看一看有没有什么其他办法。”
“好的好的,这个材料我们复印了很多,这份你尽管留下。”复印机就是好啊。
当天晚上,高振东面对的就是一个对着材料咬着笔头,眉头紧皱的娄晓娥。
“怎么了?好像碰到难题了?”见娄晓娥吃饭都在对着这套资料,高振东干脆自己洗了碗,让她能多一点时间面对自己的工作。
等洗了碗回来,看见她还在愁眉苦脸,高振东忍不住问道。
“嗯,的确比较困难,来,你看看……”娄晓娥直接将材料从桌上推给高振东,她知道高振东虽然不学医,可是在医学这方面他的归纳分析能力一直在线,而且还运气逆天。
高振东一边嘴上说着“这个我不懂这个我不懂”,一边接过资料看了起来,那做派,像极了过年面对压岁钱的小朋友,那真是一边推辞一边收。
第1285章 目的不明(5k)
看清楚材料上的东西是什么之后,高振东就是一愣,布鲁氏菌病?这东西现在怎么会跑到娄晓娥手上来。
高振东还真的知道这个病,这个倒和他上辈子在网上对喷没什么关系,毕竟这个一般的喷子也搞不懂,还真喷不起来。
正常情况下他自己也不会知道的,但是恰好他有个表亲,在蜀省的西部医学院读研究生,方向正好就是包括包虫病、布鲁氏菌病在内的一些地方流行病,两兄弟经常在一起吹牛逼,正好听过,而且他的记性还好,到现在都记得。
布鲁氏菌这东西麻烦在于,它是个细胞内寄生的细菌,这意味着青霉素这种对细胞壁下手的抗生素,对它的影响很小,根本深入不到细胞内部。等到没杀死的布鲁氏菌在细胞内发育分裂到足够数量,细胞破裂,就把这东西放出来了,就又复发了。
这才是青霉素对布鲁氏菌效果不好的主要原因。
而布鲁氏菌的另外一个逆天之处在于,这货能寄生在免疫T细胞内,相当于人体的防御系统成了它的保护伞,这就很淦。
正因为这个病挺奇葩的,从病到治疗方法都挺奇葩,所以他记得很清楚。
“归城的同志找你是咨询防治的事情还是治疗?”高振东问道。
“治疗,他们怀疑和耐药性有关,我们现在不是正在搞这个嘛。防治这方面同志们早有对策。”
布鲁氏杆菌有6个种,牛、羊、猪、狗、绵羊、沙林鼠,其中4种能感染人,而且还能互相感染,这就很淦,这也是这个病在牧区非常常见的原因。
所以同志们虽然在治疗上手段不多,但是至少防治的研究上还是下了大功夫的。
“你有对策?”
娄晓娥摇摇头又点点头:“有一点……”
她把自己提出用利福平治疗的事情告诉高振东。
高振东听完之后,差点一句“天才!”脱口而出。
这不是开玩笑,是真的觉得天才,还真就被她一语中的,虽然只有一部分。
看着高振东惊喜的表情,娄晓娥皱了皱小鼻子:“怎么样?我很厉害吧?”
高振东点点头:“厉害,的确已经很厉害了……”
娄晓娥听着高兴,但是马上又觉得不对:“你怎么知道我厉害?”
要评价一个人厉害与否,至少得先有个标准,而这件事情理论上是没有标准的,所以高振东这话让娄晓娥觉得有些奇怪。
高振东闻言笑道:“我的意思是你的联想和分析能力很厉害。”这种正经联想,还是很有必要的,是重要基本素质之一。当然,不正经的联想就不好说了。
好险好险,差点露馅。
“嘿嘿嘿~~~~”娄晓娥听见高振东的话,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高振东想了想,决定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尽可能的告诉娄晓娥。
“晓娥,你既然都想着参照肺结核杆菌了,为什么不参照得更彻底一点?”参照结核杆菌,这可是你自己说的,那我就打蛇随棍上。
“啊?你的意思是把结核杆菌的另外一个药也给用上?”
高振东摇摇头:“不是不是,这毕竟是两种不同的病,肯定不能这么机械,我的意思是,仿照肺结核,联合用药,但是不一定是肺结核的药,毕竟是两种不同的杆菌,用药肯定有所不同。”
据高振东的表弟在吹牛打屁的时候的说法,这东西用单一药物杀灭效果不好,要联合用药,这一点和肺结核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娄晓娥听了之后,觉得好像很有道理诶,还是我们家振东厉害。
“嗯嗯嗯,让我想想,用什么联合用药比较好?”
高振东冷不丁的道:“链霉素吧,试试这个。”
链霉素,用于治疗布病时的联合用药药品之一,还有其他的联合用药方式,但是链霉素对于我们现在来说是最容易获得的,毕竟自己能生产,而且效果也不错。
至于其他的药,可不是那么容易弄的,人家自己都还在研究,没上市呢,例如多西环素,链霉素的衍生物,一种半合成抗生素,这货效果更好,但是60年才发现,67年才上市,一时半会儿是指望不上的。
“链霉素?为什么?难道是因为棒状链球菌的原因,你对链霉素情有独钟?哈哈哈~~~~~~”一想到这个,娄晓娥就忍不住乐,振东的运气那真不是一般的好。
高振东笑道:“有一小部分原因吧,不过还有一个原因,既然青霉素这种攻击细胞壁的抗生素不起效果,我们不妨试试能渗透进入细胞的,比如这个链霉素。”
高振东这个理由找得很完美,应该说不是找理由,他只是把事实用一种最合适的方式说出来而已,链霉素能用于治疗布病,原理就是这个。
他的解释非常合理,娄晓娥眼睛一亮:“对对对,还是你聪明,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试试链霉素!”
链霉素作为一种具有非常明显的副作用的药品一直没被彻底淘汰,自然是有它自己的几把刷子的,但是这个副作用却让娄晓娥有些迟疑。
“可是链霉素有不少副作用,婴幼儿使用更是有致聋的风险,也受限制啊,在告诉他们的时候一定要叮嘱不能用于婴幼儿和老人。”在有全套计划和相关支持的情况下,大人试一试没关系,总体风险可控,但是对于婴幼儿和老人来说,比较麻烦。
说到这里,娄晓娥转头看向高振东,半开玩笑半撒娇的道:“不行不行,婴幼儿不能用,你还有没有什么药?都给我都给我。”
此时在高振东眼里,娄晓娥有点像是《西游记》里那个猴哥变的高翠兰,漂亮中带着一点点的机灵。
那就说吧,反正都这样了,也不差那一点。
“那我就只能想到复方新诺明了,我在看国外期刊的时候看到过这个药,它的杀菌机理和青霉素、链霉素都不一样,也能拿来试一试,而且对婴幼儿没有太大的毒副作用。”
高振东完全没有解释原理的想法,主要是解释不清楚,好在治病这件事情,就算暂时不知道原理也没关系,能治好就先治着。甚至如果治好了还能倒过来推动原理的研究和发展。
复方新诺明+利福平,高振东表弟当时说的用于婴幼儿等特殊人群的布病替代治疗方案,想来以自家表弟的能力,应该没什么毛病。而且这东西相对还算安全,治不好的话至少治不出什么问题来。
而且复方新诺明还有个好处,那就是这个药在57年就面世了,而且此时的制造国,是约翰牛,相比花旗佬,约翰牛的东西更容易弄得到,而且能正大光明的通过正规渠道买。
约翰牛就是这么鸡贼,阵营是要站队的,但是东西也是要卖的。
娄晓娥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她高兴的抱住高振东亲了一口:“哈哈哈,可真难为你了,希望你的运气还是那么好。”
“啪!啪!啪!啪!”言之不预坐在床上看着爹妈,扔掉了正在玩的钝化25炮弹,两双小手拼命的鼓掌。
——
医健委的招待所里,刚刚开完一场会议的归城同志回到房间。
这次的会议,是医健委地方病防治组召集其他同志,一起开的专题会议。
不过除了在防治上有了更多的一些建议之外,在资料上,仅仅是同意了娄晓娥提出的使用利福平尝试治疗的方案。
毕竟这个方案来头不小,大家都觉得值得一试。
但是别的就没有更多的进展,链霉素也没提起,主要是链霉素用过,但是对于布病来说,单一用药效果不太好,试过了的就不用再提起了。
这很正常,这个病虽然没有包虫病、血吸虫那么夸张,但是恰好是这年头很难研究清楚的一种。
招待所的服务员同志敲响了他们的房门,开门之后递过来一个信封:“两位同志,这是发给你们的邮件的打印件,请查收。”
作为部委招待所这类大型招待所,此时已经全面铺开了电子邮件、传真等文件的代接服务,发信人只要将邮件发到招待所的邮箱,著名房间号或者收件人,由招待所代为打印转交即可。
虽然在邮政制度和保密性上有诸多限制,但是还是方便了不少对保密性没有要求的同志。
两位同志打开信封,里面折起来厚厚一叠纸,一看发件人,来自他们才拜访过没几天的娄晓娥同志。
高振东建议归建议,但是娄晓娥还是要花一定的时间去确认是否真的没有明显的问题,钻研一下是否真的理论上合适,这花了娄晓娥一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