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感觉亲切,所见的情景却并不亲切。上池派的人该在昨夜就知道他来了,此时山门口却干干净净、一个人都没有。
走到离山门两步远处他就停了下来。因为能感觉到上池派开启了护山大阵——前方看着很近,可他知道如果自己再迈出去一步,就还是会回到原地。
他转脸对薛宝瓶说:“看来是不欢迎咱们来的。正好,小锷,说话吧,按我刚才教你的。”
锷梅锋就在李无相旁边化出人形站下。她这人形真是人形——尾巴没了,胸腹变短,四肢变成,披着黑黝黝的鳞甲,脸还是鳄鱼的脸,只不过眼睛移到中间去了,看起来很滑稽。
她挺着微黄色的肚皮,深深地吸入一口气,大叫起来:“唉!”
体型大的鳄鱼叫起来声音很像老虎和狮子的低吼,只不过声音稍微脆一些。锷梅锋的体型原本就大,又成了妖,这么一吼声音就更大了,只叫了一个唉字,立即把山上森林中藏着的鸟雀都惊了出来,哗啦啦漫天乱飞。只不过这些鸟雀也飞不出大盘山的护山大阵,在空中晕头转向一阵子,又没入林中去了。
她叫了这么一声之后停了一会儿。李无相耐心地说:“剑宗宗主李无相前来拜山。”
“唉,对!”锷梅锋立即一吸气,又叫:“剑宗宗主李无相前来拜山!”
大盘山的左侧是磨河,磨河的那一边是陡峭的山崖,锷梅锋这么一吼,声音在山崖与河谷之间回响了好几遍才渐渐消失。
可山上仍无动静,就好像此处压根儿无人居住一样。
李无相叹了口气:“现在我对这一代宗主的印象不是很好了。不管他跟血神教有没有勾结,遇着事情把山门一关就躲起来,藏头不顾尾的,像个小孩子。叫门不应,咱们就敲敲门吧。”
他双手背在身后,手指一挑,剑光立即从身后蹿了出来、悬在头顶。
他这元婴只聚了一华,阴神离体也不过只能走出几里地。可他练的是大劫剑经,比起修行真仙体道篇的元婴巅峰倒也差不到哪里去了。
手指再一挑,小剑立即高高地直飞上天,悬于空中。
此时约是上午九十点钟,太阳已经升高了。又是个大晴天,阳光照得地上明晃晃。但这小剑上天之后骤然迸发出灿烂的金色光华,一时间竟好像天上出现了第二轮太阳,那金光甚至在山头压过了日光,映得漫山微黃,仿佛深秋提前到来了。
随后这小剑猛地向下一击!
剑光在离山顶极高处就被拦住了。可这么一下,整座大盘山的上空乍现一层淡淡的青光,像是原本在空中有个隐形的罩子,如今一下子现出来了。
这是护山大阵与飞剑相交时所产生的玄光,只一眨眼就消失了。
但山内就不同了——原本随着秋风微微摇晃的林木在这一瞬间像是定了一下,树梢头齐齐地一低,下一刻才猛地抬了起来,好像被一阵狂风压过!
空中也响了风雷之声,仿佛在极远极远处打了一阵闷雷,到此时才传了过来。其实还像是另外一种这世上的人没听过的声音——飞机低空略过。
李无相在心里舒了口气,对自己这一剑很满意。
之前在天心派的时候,曾见到三道剑光飞来轰击玉轮山的护山大阵,直轰得阵法震荡,最后甚至直接把指月玄光、把即将降世的癸阴真君真灵给钉住了。那时候他看那破天一剑只觉得心神动摇,想那真的是神仙修为、不知道自己何时能到那种境界了。
那时候怎么也不会想到上了大劫山之后,李业竟然直接叫自己成就了元婴的修为,今天这一剑,已经有几分姜介曾经的气象了!
小剑再次飞起,仍旧悬于半空,又来了第二下!
这一回那护山大阵的轮廓变得更加清楚了,天顶的青光足足过了两息的功夫才散去。剑与李无相心神相连,他能感觉到这阵法连受两击,已经有了些破散的趋势了。
上池派是不如天心派,但梅师姐说其实力相差也并不算太大,怎么这阵这么不经用?还是自己太强了?
山内仍然无声,李无相兴起了,就打算再来一下,觉得或许这一回能将大阵彻底击溃。
但就在这时候听见了人声,很急切,还稍有些仓皇:“神君手下留情!神君!神君停手啊!”
声音由远及近,李无相就收了手,仍叫剑光悬于空中。随后声音变得更清晰了,除了人声还有甲叶碰撞的声音——一个着甲的男人急匆匆地从山道上跑下来,手里还端着一个盘子。这人有修为在身,虽然三步并作两步地在台阶上往下跳跃,但托盘里的东西还是稳稳当当的。
他一直冲到山门口才收住脚,几乎是滑着站住的,身子一躬、头一低,将托盘高高举起:“神君,前辈,不要动怒,上池派的供奉在此了!”
李无相定睛一看,瞧见来的算是熟人——他昨夜救了的那位离师兄。
他手上的托盘里放着三个大肚瓷瓶,都有脑袋大小。隔着这护山大阵他也能嗅到淡淡的药香,应当是丹药。
这位离师兄胸口起伏,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看来跑得很急。此时虽然低着头,但也在抬眼偷偷地瞟他。
李无相就问:“供奉?什么供奉?”
离师兄喘息两声、调匀了呼吸才说:“都是本宗炼出来的丹药。”
“哦,什么丹药?”
“扶……扶……”离师兄像是不大好意思开口,“扶元保生丹。前辈,但是都是上品!”
李无相来这世上见到的第一种丹药就是扶元保生丹,是赵傀放在万化方里的。不过赵傀都有好几颗的,能是什么好东西呢?
李无相笑了笑,对薛宝瓶说:“你看,把咱们当成臭外地的,跑大盘山要饭来了。”
第318章 破案了
离师兄听见他这话一下子急了:“神君,绝没这个意思——这只是本宗先呈给神君的供奉,稍后还会有的!”
李无相看着看托盘:“怎么,上池派穷成这样子,这种货色也得凑一凑才行了?你叫什么?”
“晚辈离坚白。”离坚白立即回话,说话的时候声音也稍微放缓了些,似乎是瞧见李无相刚才笑了时候神情仍然很平和,觉得他并不是那么咄咄逼人的人了。
可只有薛宝瓶知道李无相不笑还好,一露出这种笑——眼睛几乎不动、只有嘴角好看地微微勾起来——那就比皱起眉头还要麻烦了。
果然,听见李无相又说:“我当初抄了天心派老家的时候,这种东西我都赏人了,带着还嫌累。我要是把你们上池派也抄了,岂不是要多少就有多少了?得了,把东西带回去,跟你们宗主讲,打开护山大阵叫我进去说说话。我不是来抢……不是来动手的。”
离坚白还要开口说话,李无相指了指天上:“要么我就自己开门吧。”
离坚白立即闭了嘴,想了想,把托盘放在地上,躬身又施了一礼:“唉,前辈不要动怒,这护山大阵是关着的是因为大劫之后山上还有些生机,所以不能叫那些飞禽走兽走了,不是防备前辈你的。而且——”
李无相打断他的话:“你是什么修为?”
“晚辈六年前炼气,如今——”
李无相就摆了摆手:“那我不为难你,回去吧,让你们宗主来跟我说话。”
离坚白站在原地挪了几步、往回走了一步、又回过头来,但还是上山去了。
等他的身形消失在林野间的山道中,薛宝瓶才说:“他们还真是害怕啊……上池派的这个宗主办事还不如陈老伯呢。他们真不开门怎么办?咱们真打上去吗?”
李无相眯起眼睛往山上看:“也行。不过还会下来人的。”
“他们宗主吗?”
“可能不是。”李无相说,“我猜可能是那个长老,谢祁。”
“把尸鬼藏在丹房、派人杀小锷的那个?”
“嗯。”
“为什么是……”薛宝瓶愣了愣,放低了声音,仿佛周围有什么人在听似的,“哦,我想想……谢祁藏了尸鬼这件事他们宗主不知道,所以谢祁不想叫你上山去,就想给你送点好处打发你走?所以他自己才只能拿出这么一点扶元保生丹?”
李无相对她笑:“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原本就知道薛宝瓶很聪明,只是这种聪明在金水是派不上用场的。如今一出金水就好像鸿鹄脱离樊笼,她的脑袋也越来越灵光了。她现在知道的还不够多、阅历还不够丰富,但李无相觉得只要再过上一年,自己就会有一个可以完全信任的、可以共同商议任何事的亲密伙伴了。
两人没等多久,就又下来人了,可还是离坚白。
他看着有些愁眉苦脸的意思,但也只能强作镇定,手里还拖着一个托盘,上面放了一件淡金色的薄衣,看着仿佛一团烟雾。他这回不是跑下来的了,而是慢慢走下来。到了山门前停住,为难地开口:“前辈……”
李无相抬了抬下巴:“这回是拿什么打发我们?”
离坚白叹了口气:“前辈,这件东西前辈你或许瞧不上,但前辈的道侣却是用得上的。这东西叫洗金纱,是一件防身的宝物。可以贴身穿着,金丹以下的修为所发出的剑气刀芒之类很难打得穿,上身之后可以护住躯干四肢,灵活轻便……”
他说着说着声音就慢慢低下去了,因为发现李无相看都没看盘子里的东西,而只在看他。
他索性不说了,又叹口气,往一旁的林中看:“师父,我实在没办法了啊!”
他说了这话,就从他身后的林中走出个人来。
这人的相貌很特别,倒不是说他长得怪,而是长得老。寻常的修行人,年轻的看着二十岁左右,稍微老一些的看着四十多岁,很少见相貌更老的。因为寻常人过了四十岁气血就开始衰败了,如果这时候还没有筑基成功,那就完全没什么希望了。
但现在这位不但老,看起来还是六七十岁的样子,须发都是花白色,脸上也有条条皱纹,要不是离坚白管他叫师父、要不是他也穿着一件藏青色的道袍,任谁瞧见都会以为是个寻常人。
他的神情看起来也不像是个修行人。离坚白虽然在李无相这里吃了两次瘪,可之前站在他面前还能强作镇定,表情算得上自然。
然而这一位现身出来之后仿佛很不好意思——要是把一位一辈子没出过乡村的腼腆老农送到电视镜头底下跟领导握手合影接收米面油,差不多就是他此时脸上的神情了。
他一露面,离坚白立即闪到一边去长出一口气。这人抬眼看了李无相一下,然后将目光垂下、往山门处走。走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足下的石阶,仿佛很怕一不小心踏空了。
可李无相知道他这是在回避自己的视线,就像有些社恐的人在与路上行人面对面走过时,会装作看手机或者看路旁的什么东西。
然而这种表现出现竟然出现在这么一位修士的身上?
他走到了山门处,比刚才离坚白更近两步,这才抬眼看李无相,脸色很严肃,甚至称得上不好看,抬手行了个道礼:“李宗主请了。”
别人是这个表情,李无相立即就会冷笑发飙。可他看见这人这表情,却知道他这种不好看的脸色不是因为别的,而应该就是不习惯跟人打交道,因此脸上很僵,再一紧张,就成这个样子了。
在丹房里藏尸鬼、可能想要谋夺上池派大权的长老……好像跟这人对不上?
李无相和薛宝瓶面面相觑,然后才说:“有礼。你是……谢祁谢长老?”
“正是在下。”谢祁板着脸说,然后看着直勾勾地看着李无相,很有些审视的意味。
但李无相的脑袋里有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他既不是审视,也不是故作深沉,而就是因为太紧张,所以一时间僵在那里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于是他直截了当地开口:“谢长老,你的丹房里藏了个尸鬼是不是?你想叫尸鬼帮你、要借着血神教谋夺上池派的宗主大权?”
他用余光看离坚白的表现——听到“尸鬼”的时候似乎很疑惑,听到“血神教”、“夺权”的时候大吃一惊,想要立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愣住了,去看谢祁的背影。
至于谢祁,表现就更精彩了。
他的脸原本稍微有点蜡黄色,但这时候一下子变红了。抬了一下手、又放下了,稍隔一会儿之后才背在身后。因为动作急、用力,所以不像是背着手的高人所派,而像是忽然被什么看不见的人把双手给反绑起来了。他该也是意识到自己这动作太大,又把肩膀稍稍松了松,看起来才自然了些。
这种行为用四个字就能概括——手足无措。
然后开口:“不是!”
转脸去看锷梅锋,嘴唇动了动,像是有许多想要说的,却都没说出来,只憋出一句话:“你看她死了吗!”
说了这话又转脸去看离坚白:“就你多事!叫你多事!”
李无相也能看得出,他转脸去斥责离坚白也不是真的是要骂他,而是想要借这个空当叫自己稍微自在一些——骂自己的弟子当然比面对陌生人要舒适许多了。
离坚白被他呵斥这两声也不说话,就只把脑袋微微垂下去了。但李无相看他的表情,发现他并不是害怕了,而好像就仅仅是做出一种恭顺的样子而已。
这说明他跟他这位师父平时相处很融洽,甚至可能还对自己师父此时的表现不以为然。
一位社恐师父,对弟子还不错……
李无相微微皱起眉:“谢长老,尸鬼不是你藏起来的,而是你想法儿把它困在了丹房里的,是不是?”
这话叫薛宝瓶愣了愣,随即就想明白了。谢祁听了他这话,也猛地把脸转过来看他,好像一下子忘记紧张了。隔了一会儿才一皱眉,摇摇头:“唉!是啊!唉!”
“你看,师父,唉!是不是?唉!”鳄妖在一边说,“他不就很老了吗,就说,唉!”
李无相抬手拍怕她脑袋:“大人说话,你先别唉了。”
然后看谢祁:“谢长老,你是知道我和梅教主在大劫山的事情的吧?”
听他说了之前的那几句话,谢祁的表情一下子自然了不少,像是松了口气。这时候立即说:“听说了,唉。”
“既然知道,那长老你应该明白太一教是尸鬼和血神教的死对头。”李无相把语气更放缓了些,“我虽然只是个元婴,但对付尸鬼不在话下,为什么要派你的弟子把我送走呢?叫我想想——想投血神教的不是你,而是你们宗主。你把尸鬼藏了起来,怕这事叫他知道?害怕我不是那个尸鬼的对手?它是什么境界?”
谢祁的嘴唇又开始乱动。李无相赶紧说:“不急,咱们慢慢讲。你我两个元婴都在这里,也不会有人敢在暗中窥探。先说你们宗主离殷,他想投血神教,是不是?”
谢祁转头往山上看了看,仿佛真怕有人窃听。然后才把脸转过来,稍一犹豫,一下子跨出山门、离了护山大阵。
“是。唉。”他低声说,“他……唉,他想不明白,唉,那不是什么正路子,唉,我劝过,但是我没敢深劝啊,他也是一时想不明白啊,唉……”
李无相现在知道锷梅锋到底是跟谁学的毛病了。眼见着谢祁越说越磕巴,他摆摆手:“好了谢长老,我明白了。那这尸鬼是怎么来你们大盘山的?你是怎么把它困在丹房里的?它什么境界?哦,你先说它什么境界?”
“看着还没成婴吧,估计也快了……”
“尸鬼还没成婴,也很厉害了。谢长老你怎么把它困住的?”
经了这一句夸,谢祁好像更自在点了:“唉,不敢不敢,倒不是我多厉害,也不是我把它困住了,我算是把它诓住了。”
“哦?诓住的?那谢长老的心思也是很机敏的了,怎么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