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得章黄石如此上道,堂内众修自是都颇为高兴,毕竟康大宝向来不惯做难堪手段,这些弟子们,自也不敢逾距许多。
“章道兄想得如此周到,却显得我重明宗有些小气。不过此事还需得呈于家师知晓,才好定夺,还请道兄暂待消息。”
段安乐言过之后,即就又从储物袋中取出来一部书囊,缓步行到章黄石身前,轻声言道:
“这部《玉露皓银功》乃是当年家师得费家天勤老祖所赐,上头诸多关键地方,皆有批注。算得是宙阶下品功法里头的上乘之作。今番段某便代家师赠予道兄,以全两家之谊。”
“这”章黄石一时倒是有些惊诧,盖因莫看西南三道近来金丹死伤一片,其实便算在最为繁华的京畿地方,金丹上修也能算得值钱。
而兹要是家中子弟成器、能够修行得宙阶功法,那么结丹可能,总要比旁人高上些许。更莫说如段安乐手头这部经注齐全的,即就更是难得。
莫看云谷章家丹道传家,也算有些底蕴,其实真正留下来完整传承的宙阶下品功法,也只得一部,且还远比不得这部《玉露皓银功》。
做久了费家附庸的章黄石,倒是听过这部功法名声。
亦晓得便算许多费家旁支堂口压箱底的功法,或还不如此法。
是以待得似有墨韵流转的书囊甫一入手,他这心头自然欢悦,登时便觉自己决定无错。毕竟本来就无翻脸本钱,现下仅是做好识相本分,便就能得如此实惠,却也不亏。
便是康大掌门前些时候在阵前身先士卒,章黄石都从未有半点儿触动,此番真就令家中多了一门传承,他却真晓得何谓宽厚、才对这重明宗有了一丝亲近之感。
康荣泉看得这宾主尽欢情形却也高兴,于是也发言道:
“道兄若是家中无有急事,便请先在客舍休憩一阵,待得宗内师长有暇,或会召道兄相见、再行抚慰。”
“是,多谢道兄!”
————掌门云房
云房里头的康大掌门看过一眼段、康、婉儿各自落印过的信符,他只将上头几行字匆匆一扫而过,便就未再验看。
对于章黄石是如何反应、却也不觉意外。只要这章家主脑子未坏,他便不该有拒绝心思。
至于筑基丹方的事情,康大宝不打算做隐瞒,如今的重明宗早配得上它了,不消害怕遭人觊觎。
将这好名声传出去了,也好安一安以从颍州南迁那八家良姓众多修士之心。
他们才落脚不久,好处实惠未得多少,便就在两仪宗这等凶横宗门手头吃了大亏。到底未施恩惠,又不知根底,康大宝自是要花些心思,好生稳一稳这人心。
不过得了丹方入手,却不代表筑基丹便就唾手可得。
要晓得,筑基丹虽才是二阶丹药,然炼制难度颇大,便连许多初入三阶的丹师也未必能言把握十足。
且取得丹方不过才是第一步,若想依着康大宝设计,距离筑基丹一应所需灵植能得自产、筑基丹每隔一段时候能够稳定出产,却还需得好多事情要做。
急是急不得的,现下也仅是开了一好头罢了。
康大掌门自小便不怎么做急功近利之事,当年能凭着一手浸炖肘子讨得何老掌门欢心,最不缺的就是耐心二字。
他坐在蒋青榻前,翻阅起叶正文瞄着一只独眼认真记好的诸多章程。这迁徙之事准备如何,便就有了一清楚印象。
康大宝手持刀笔在叶正文呈来玉简上头一一批注,倒是认真非常。毕竟这方方面面事情是要牵涉万余修士、黎庶无算,由不得他不加小心。
好在众家弟子早已被重明宗一宗主事教养得可圈可点,这进展速度却要比康大掌门预想中快上许多。
现下唯一值得他心忧的,或就是那些伤重弟子们能不能扛得住这番舟车劳顿了。
想到这里,他便又将目光落在了卧在榻上的蒋青那里。不过也巧,他才看过去,后者眼皮即就动了一动,守在此处的齐可三人登时一惊、动作起来,看得康大宝笑了出声。
“如此便好,再过些时日,即可走得。”
第594章 画眉叙话定家事,丹舍疗疾藏秘问
康大掌门未有急于去宪州阳明山落脚,只让叶正文与袁晋二人引着一众弟子先行出发。
自己先又去寻栾供奉为蒋青请过几副丹药过后,这才带着师弟、陪着老妻到了宣威城下榻。
颍州费家辖内附庸尽都遣散,不过自费天勤以降数位宗老、应山军大小军校、歙山堂嫡脉子孙,亦也悉数暂时宣威城中,好做休整。
如此一来,倒令得宣威城周遭灵气又变得捉襟见肘起来。
哪怕明晓得这些上修呆不长久,不过却仍是令得宣威城一众主事之人着恼十分。
如今是由段安乐长子段云舟领了宣威城镇守的差遣,他修为不高,但宣威城到底算得在武宁侯府在云角州内第一大邑,是以还是需得信重之人值守,康大宝方才安心。
而今战势愈发焦灼,陈江康氏家主康襄宜也算是彻底失了复归司州的念头,便甘被康大掌门与云谷章家之主章黄石一道与段云舟这晚辈做了副手。
城头防务也做加强,立功的乡兵、义从们得了好处,手头饭碗尽都变得瓷实许多。
这些修士出身虽鄙,但多少有些良心。念着这千来张嘴康大宝说养便养这点恩情,嘴上好话却也舍得言讲,确也令得康大掌门这仁义之名又涨了一截。
城防厢军之首,则选用了近来颇为出彩的阳家主阳珣。
这老修近来临阵时候用命十分,且也在咂摸结成假丹一事,若是功德圆满,倒是又能给这宣威城添一助力。
不过赤璋卫中得了康大掌门青眼的非止阳珣一人,名不见经传的新人尤小宝,亦也得了前程。
能以练气之身坐得城防厢军副将位置、拜到康襄宜门下做关门弟子。这际遇勿论被谁人听得,或都要被是真是假的赞上几句诸如鸿运当头、前程似锦的好听话来。
这些小人物的悲喜康大宝并不在意,他此时正挨着老妻坐在窗边榻上。
窗外的宣威城静谧十分,偶有巡夜修士的灵灯掠过,在窗纸上投下细碎光影。
他从储物袋里取出一个描金小盒,里面盛着淡青色的眉黛,是前些时候从鬼剑门无剑上修手头得来的。
只巴掌大的这么一小盒,便足要百株二阶青螺草所制,只这些灵植价钱,便要得两三个寻常真修挣上足足十年。
遑论还有那些制香、制妆的大家工费。
花了这么大价钱炼得出来,却只是用作画眉助兴的小物件,于修行半点儿俾益皆无,只当做亲近哪个妇人的利器.
这倒是令得寒酸惯了的康大掌门稍有感触,也不晓得自己攒下来多少本钱才能舍得这般穷奢极欲。
不过便是不舍得花灵石来制,拾一盒未开封过的来讨好老妻,这事情他却舍得。
在他印象里,费疏荷近来性子清淡了些,素爱这清雅颜色,他便一直记着。哪怕是鏖战了几场、尽混在这刀光剑影里头,却也未有忘过。
费疏荷倚着软枕,见他打开盒子,眼底漾开浅笑,抬手将鬓边碎发拢到耳后,懒懒地看着看着他凑近。
康大宝取过一支细竹笔,指尖蘸了点眉黛。
此时这胖大汉子的动作愣是轻得怕碰碎了什么似的,先在自己手背上试了试深浅,才敢俯身靠近。
“妾身这辈子,倒是从未想过能等到郎君为我描眉的一天。”
费疏荷轻声浅笑,气息拂过他手腕,带着灵茶的清润、似还有些少女般的娇憨:“你说说,你这手能挥戟斩得金丹上修、三阶妖校,怕都不止千钧力气,怎生却拿不稳一支竹笔。”
康大宝也笑,笔尖在她眉尖轻轻勾勒:“那自不同,什么劳什子金丹上修、三阶妖校,哪能比得我家娘子金贵半分。”
费疏荷明晓得这是漂亮话,却也高兴。
言笑一番,康大掌门动作倏然慢了下来,目光落在她眼底,似要比灯焰还暖上一分。
“这些日子,却累得娘子跟着一并提心吊胆了。”
“这话是从哪里说来的,夫为妻纲、不过本分。”费疏荷抬手按住他的手腕,不让他再动,“郎君英雄无双,我们这些妇道人家,便算难得助力一二、却总不好拖你后腿。”
英雄无双这话康大宝自晓得难配得上,只笑着点头,继续借着烛火仔细修着眉形,竹笔划过之处,淡青眉色衬得她眉眼愈发柔和。
甫一画完,他取过一面水镜递过去,镜中映出两人相挨的身影,窗外的风都似是轻了些。
费疏荷看着镜中的自己,又抬眼望他。
算下来二人结为伉俪都有都近百年,康大掌门这模样倒是一如当年挑帘时候、平平无奇。然这情人西施之言却也不假,费疏荷此时再看,却觉自己的心儿都已分了一半,落在了前者身上。
亏得掌门夫人这般含情脉脉,一侧的康大宝却不觉有异,反是不解风情、将话题又引到别处。
“公府那边来了信笺,是言两仪宗现下元气大损,便是摘星楼再强催过来,或也难再起声势。
公爷下场过后,两方真人暂时罢手。而鲜于家与云水宗进展颇为不顺,连失上修、丹主,阵中弟子都做胆寒,若不是还有兽潮以为策应,说不得即就已成了落败结局。
是以暂也无暇他顾,而今云角州所虑,只有寒鸦山结界那处破口。
前番丰文妖尉折了不少本钱,便连其麾下得力干将曾章妖校都差点儿殒在公爷手中。白参弘要再想只空口白牙说服这老鳌拨弄部属出来、好做添油,却是件难成事情。
公爷晓得我们此番用命之功,是以短时间内,我们这处地方,倒也不消担心太多。”
自家夫君所言这些事情费疏荷自都晓得,不过她却也只是安静听得,时不时轻点螓首,一双美目随着前者语气眼波流转、好似捧场。
然康大宝却在这话过后口风一转,语气稍沉:“我今日去拜天勤老祖时听得它讲,是言婶娘今日要回颍州。一为晚晴结丹之事、二为自身修行?”
费疏荷颔首一阵,轻声应道:“是有此事,婶婶还言要将令仪与昭哥儿、晏哥儿一道带去,也省得我们将来再出份川资。颍州路途可不短,能省则省些罢。”
“哈哈,我家娘子本该是画里头的人物,怎么也被为夫染出来一身铜臭气?!”康大掌门听得话后乐了出声,不过再开口时候,却也是赞同讲道:
“婶娘愿意携着三个孩儿一道奔赴颍州,自是好事,娘子该寻个时候好好登门答谢一番才是。”
“诶,待得什么时候与二位妹妹讲过了,便就去了。”
“有劳娘子了,”康大宝轻揉香肩,只是这好似脂玉一般的肌肤他捏不稳当,不多时即就不由自主地滑进了费疏荷胸前敞开的领口。
“哎呀,”
论及这搂兔子的本事,浸于此道的康大掌门自是一把好手。
轻拢慢挑抹复捻之下,指头间那雪里红却是微微涨起,直令得费疏荷面色潮红、惊呼不停。
“郎郎君,”听得正妻香糯语气,康大宝轻呼口气,除了二人案前红烛,室中灵粹灯盏即就湮灭下去。
衣物纷飞之下,康大掌门秉烛照了大块白玉许久,这才指尖一并,隔空掐断烛火,笑声言道:“甫一走了这么多孩儿,家中甚是冷清,夫人可要给我补上一补。”
“咯咯.”
外房值守的婉儿听得肉浪翻飞动静,忙不迭再开一层禁音禁制,才得放心。
只待得日头初升,康大宝伉俪二人,方才容光焕发地出现在婉儿身前,这鸟儿乖巧倒是不输当年,即就又脆声拜道:“拜见姑爷、拜见小姐!”
康大掌门心情颇好,又赏了一瓶不晓得从哪个金丹袋中得来的高阶御灵丹药,这才别过老妻,寻到蒋青一同去费家老宅拜访。
说是老宅,实则歙山堂除去费南応等要害人物之外,却也未在此住过多久,了不得半个甲子便算长了。
康大宝如今忙到与老妻温存一二都算难得,过来自有正事。
他当年还未起势时候,便就常来此拜见。
即便是歙山堂北迁山北道、重明宗入驻宣威城后,为表恭顺未变,这费家老宅康大掌门还专门派遣弟子入内修缮、维养,是以他对此倒也颇为熟稔。
不过康大掌门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微末小修,值守的费家子弟口称姑丈、亲热非常。
想来费家几位宗老当也有过交待,见得康大宝登门,这费家子却有胆子不经通传即就放了前者入内,也是罕见。
康大宝登门后先不去拜几位宗老,而是在发过一封信符之后,便带着蒋青自寻到费家丹舍。
穿过老宅的银杏庭院时,蒋青脚步微顿,指尖不自觉按了按左胸。
虽已结痂的伤口仍隐隐作痛,体内灵力运转到丹田处更是滞涩得厉害。栾供奉是三阶丹师、兼又见多识广,这才将蒋青伤势说得云淡风轻。
其实若不是他根底扎实、又有枚外丹护命,说不得才因了三元丹而得进益的修行,都要因此跌落回去。
康大宝走在身侧,见得自家师弟面色发白,即就放缓了脚步:“若撑不住,咱们先歇会儿再去见栾供奉。”
“不妨事。”蒋青摇摇头,声音虽轻却稳,“早一日请栾供奉看诊,也能早一日养好伤势,早一日证得金丹。”
康大掌门晓得他是因祖地失陷之事内疚,虽晓得急功近利并不可取、却也不再说话。
说话间已到丹舍门前,被塞来学艺的费家子弟见二人来,忙掀开门帘,屋内药香扑面而来。
于大卫仙朝之中,丹师勿论在哪里都要高同阶半等,便是在生死战场之上,也能得些优待、不消用命。是以比起康、蒋兄弟二人,栾供奉却是红光满脸。
这老修正坐在蒲团上调试丹炉,见他们进来,抬手示意二人落座。
那处法衣早已解开,原本青紫肿胀的伤处虽已消了大半,却仍能看见皮肉下隐隐残留的淡金色灵光,像层薄纱般裹在肌理间,正是卫顾泽掌力残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