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固然远离主阵,却也不是安定地方。是以康昌懿也不细究,只从邝家、万兽门各点一人出来好做收纳,待得回阵过后才好检点分发。
周岳与青雷赤牛喂了灵丹、康昌懿又从储物袋里拿出来了储嫣然所配的上乘伤药分发二人,正待商议何去何从,却就听得阵中鸣金之声,这才整好残兵、小心归阵。
待得康昌懿回得营中时候,见得把守营门的一众五姥山子弟面生喜色,即就晓得此番己方上修与鲜于家之争怕是占了便宜,脚下步子遂就又快了几分。
路中见得相熟同道,也都是拱手恭喜,只言其师储嫣然又与宝钗明妃合力斩了鲜于家阵中一外道上修,过后怕是又要受公府嘉奖。
跟在周、邝二人便是对出手阔绰的康昌懿再是钦服,听得此言时候,在心头却也难得不生嫉妒。
康昌懿倒也不难觉察出来二人心意变化,不过哪怕分别时候又让二人占了不少战获便宜,却也难令得二人心情转好许多。
好在此时的康昌懿亦不甚在乎此事,他牵着青雷赤牛行到储嫣然帐前,见得内中喜色不浓,心头却又诧异。
来迎他的戚不修也绝口不提储嫣然今番大胜之事,反还在目中有些伤感之意:“昌懿回来了,且先去与你师父说上一声,便就启程吧”
“启程?”
康昌懿诧异更重,盖因这师丈却也不是个惯打哑谜的性子。
如此施为,却是有些反常。
康昌懿心头疑云更重,掀开幕帘踏入军帐时,却先被帐内的静谧压得微滞。
与帐外的喧嚣不同,这里只余烛火跳动的“噼啪”声,空气中飘着淡淡的凝神香,混着一丝极淡的血腥气,不仔细闻几乎察觉不到。
帐中央的蒲团上,储嫣然正盘膝打坐。
她未着战甲,只穿了件月白绫裙,裙摆垂落在地,衬得身姿愈发窈窕。乌发松松挽了个髻,仅用一支玉簪固定,几缕碎发垂在颊边,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烛光落在她脸上,映得肌肤莹白如瓷,长睫如蝶翼般覆着眼睑,明明是厮杀过后,却仍透着几分不染尘埃的温婉,唯有眉心那道极淡的蹙痕,泄露出她并非全然轻松。
康昌懿不敢贸然打扰,悄悄将青雷赤牛留在帐外,轻步走到离蒲团丈许远的地方。
他这才注意到,储嫣然周身萦绕着一层极淡的金芒——那是金丹修士特有的灵力护罩,此刻却有些不稳,金芒时而明灭,像是在极力压制着什么。
她放在膝上的双手交叠,指尖泛着微弱的苍白,显然方才的斗法耗费不小,哪怕是金丹初期修为,也需得静心调息才能稳住道基。
“来了便站着做什么?”储嫣然的声音突然响起,依旧是平日那般温和,却少了几分中气,眼睑也未睁开,
“鲜于烈是你斩的?”康昌懿倒也不急仔细应答,反还发问:“师父您……可是在斗法中受了伤?”
储嫣然这才缓缓睁开眼。她的眸子本就清亮如秋水,此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看向康昌懿时,眼神里多了几分复杂:
“鲜于家聘来那外道修士擅长血遁之术,我虽与人一道斩了他,却也被他临死前的血煞反噬,是需得调养一二。”
说着,她抬手轻轻按在鼓鼓囊囊的胸口,周身的金芒随之波动了一下,那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也愈发清晰。
“那小子如今却确了不得,不光斩得黄米、斩得栗云,还能与蒲红谷相争、留得性命”
过往储嫣然对着重明宗有些照拂、还收康昌懿到门下教导,扪心自问,不过是想着若是将来黑履道人真有前程,也好凭此得些好处。
不想这才过了几多年月,自己竟都已被康大宝这小辈后来居上。难听点讲,如今的康大宝,本在同阶中能称翘楚的储嫣然,甚至都觉有些望尘莫及。
“这买卖却是不亏!”
储嫣然念头才起,便因这份势力自嘲一笑。
下手的康昌懿还以为储嫣然身负伤势,便就是戚不修神色伤感、便就是帐内不见庆功的喜气的诱因。
正待好做询问关心,却见得蒲团上的储嫣然倏然一叹,轻声言道:“你家中前番才来信使,兵荒马乱久寻不得、信符不通,好容易才找到此间,”
储嫣然言到此处,与康昌懿目光一对,见得后者那紧张神情,最后却还是未做犹豫,径直言道:“来人是言你生母大渐弥留、要你速速转还,不然怕就要误了时候。”
康昌懿瞳孔一震,喉头一紧、难做开腔。
储嫣然也不宽慰,只是又道:“我已与公府朱主薄替你告假,自去即可。”
康昌懿亦不拖泥带水,此时心中悲戚、有口难看,只得当即朝储嫣然拜过,转身便走。
他赶路颇急,却也需得避走了鲜于家修士常出没的险道,于是待得他披霜带雪入了宣威城,见得那处陌生十分的素雅宅院时候,却就已有一片孝幔挂在上头。
“回来了?”康大宝挺着身子立在一白玉棺椁前头,下首是头戴首绖、替他守孝的三个庶出弟、妹。
除却嫡母费疏荷之外,袁夕月、张清苒两位姨娘亦也坐在一旁,见他回来,眼角却都有些泪光闪过。
此时此景,康昌懿哪还能不晓得。
康大掌门也不说话,只是叹了声气,将早就备好的首绖、孝带与长子穿上,哀乐变得响亮几分,戳得康昌懿心室剧痛,久不能言。
本以为自己已然麻木的康大宝见得此景,却又跟着心室一紧。
他仇人不少、亲人不多,近来对霍樱却也少了太多关心。
直到此时,却才又想清楚了那个鼓足勇气推开自己房门的小妇人,那怯生生的模样;却才又想起来,当年在小环山庖屋那碗“贵乎真心”的糊糊是何滋味儿。
或是少有人在身侧寿终正寝,虽然早晓得有这一天,然真正到了临了时候,便是见惯了生死离别的康大掌门,当其时感受着已然青春不再的小妻掌心变作冰凉,似都有些错愕不及。
他已得享寿十甲子,便是将来不得寸进,亦不晓得还要送走多少挚爱亲朋。
念到此处康大宝渐觉难得自持,背过身去、迈出堂中,看着鹅毛大雪,轻声一叹:“惯听奴唤添衣暖,今岁谁怜我鬓蓬。”
第598章 各奔四方
————云角州、宣威城
大卫仙朝乾丰五百廿二年十月初七,值神白虎、岁次壬戌。
又是一年万寿节,较之平常地方,秦国公府辖内自要张灯结彩得认真许多。这一点,便连接连发丧的武宁侯府之中,亦都不能例外。
霍樱才走不过三日,或是因了哀气所染,康大掌门唯一的师妹何晚樱亦也身故。得寿一百廿七岁,无病无灾、算得圆满。
这接连变故或是令得康大宝都稍有疲惫,是以未做主持,尽由何昶一人操办主理。论及师承,何晚樱却是李师叔一脉。
而今重明宗于此脉威望最著的却要轮到康荣泉这一小辈,饶是身上伤势未好,照旧不舍清闲,与何昶这师弟跟着忙前忙后、操持诸事。
时至今日,丧事已毕。
重明众修自该需得收起哀戚,准备着各负差遣、经营四方。
先是康令仪携康昌昭、康昌晏两名异母弟已经得了出发时日,是要跟着费南応正妻韩宁月,一路随费家队伍去了颍州拜在费晚晴门下修行。
这事情康大掌门夫妇都与费晚晴去过书信,对这从妹自也放心。
康昌懿未留多久,定州战事仍旧焦灼,他能从阵前赶回,都已是其师储嫣然格外开恩。
只是未想得回来一趟,确需戴得两回首绖,眼见就要误了时日,这便匆匆告别父母,骑着青雷赤牛奔回战场。
那上乘符宝也不是好寻之物,至少康大掌门这番拾回的储物袋都未见得,费疏荷打听多日,却也一无所获,是以这担忧之心,较之从前,却还要重上许多。
趁着此番众位师弟尽都返还,康大宝也将宣威城留守一应事情皆都梳理清楚。
现下小环山与平戎县尽毁,寒鸦山四百余家又成游民,宣威城都已能算得重明宗一十分重要的财源,几乎算得宗门根本、却不能马虎半点。
除了宣威城之外,还有韩城地方,亦被康大掌门点了八代弟子以为镇守。
靳世伦首徒唐玖、长子靳堂律,分做正、佐。
较之因了匡琉亭留驻许久、繁华许多的宣威城而言,曾经与其不遑多让的韩城,却已经败落许多。
是以康大宝选去相辅的势力不多,除去向来与重明宗能称亲厚的寒山派之外,便只有才因了假丹老祖郑泰白伤重不治的假丹老祖的云威郑家,可跟着过去修养一阵。
诸事界定过后,议事堂内亦又缄默下来,只听得蒋青时不时因了胸口伤势发声轻咳,就再无声响。
这当口却又是袁晋出来说话,他瞥过一眼康大掌门稍显麻木的神情,起身言道:
“师兄,孤鸿子前辈前日寻过我。”
“哦,是了,那前辈前番奔来宣威城,与我言是特来寻你,好报前番援手之义。我与他指了阳明山,中间却又出来了晚樱之事,倒又令得人家空跑一趟.”
康大宝倏然轻叹一声,遂又言道:“贵客临门、家中治丧,却是其中失礼之处,老二你多与前辈告罪一二,莫要令得人家生恶。”
“师弟省得,”袁晋颔首一阵,开口又言:
“孤鸿子前辈是言他在阵中受伤、没了大半身家,如今却是身无长物,也不晓得该如何报这救命之恩,便想着要在宣威城中为我重明弟子开道会三场,也算是稍有弥补。”
“哦?”康大掌门听得眸子一亮,当年他去山北道听孤鸿子讲法,便算身为金丹,却都要需得费家人情、一笔资粮。
不过听得过后,却也只觉这老修是有本事。堪称鞭辟入里、入木三分,于修行上头却有些独到见解。
当其时非止场中上修尽得真义,便连台下假丹、真修,亦也都如痴如醉。
要晓得这可是门好本事,高门大户不缺金丹,但会修行与会教习,修行人却都晓得这是两回事情。
孤鸿子确有本事,便连听过孤鸿子讲法过后的费南応,亦都见猎心起。以致颍州费家这等门户,也动了心思,花了大价钱聘其为家中教习,
能以散修之身,令得巨室之家如此看重,足见得孤鸿子于此道造诣之高。
且较之康大宝那春秋笔锷纵然奇异、只能惠及亲近门人的弊处,孤鸿子讲法于重明宗大部弟子而言,却是一良机。
是以若是孤鸿子这番能拿出来上回在万宝商行讲道的八成功夫,那康大掌门便就已能觉称心如意。
“此事甚好,老二你代我向孤鸿子前辈致谢。问过前辈之后,趁着众家弟子都在,抓紧定一方便日子。”
“是,师弟晓得了。”
————
三日后,道会启场。
照理当年匡琉亭于城中受封的天坛正空,该是一上乘讲道之处,然则那上头是有帝蕴长留,用之不恭,康大掌门却无胆子去冒这僭越风险,便只得另花资粮。
但见得宣威城中校场九转聚灵阵悬空流转,八十一块上品灵玉引着城中六条灵脉流转,凝作漫天莹白灵雾;
百座云纹玉案列如星阵,清心莲灯燃得凝神香,烟缕缠作青鸾之形。
而今正值大战,重明宗不过才暂得安宁,秦国公府辖下照旧萧条、疮痍满目,一应物资尽都紧缺。
这些面子功夫固然是要花不少灵石不假,然康大掌门却照旧舍得,显也不打算与孤鸿子就此钱货两讫,还是想着与这位作风颇佳的散修金丹结些善缘。
重明弟子与应邀而来的费家子弟按阶列坐,重明盟各家比不得京畿八家势力雄厚,位次却仍在前头。
以云谷章家为首的京畿八家未显出怨怼之意,毕竟金丹讲法,与他们而言也算难得十分,皆都敛息屏气,淡然候着孤鸿子登坛。
俄而,东南方起来清飙,孤鸿子踏云而来。
这老修青布道袍沾雪梅之香,手中灵韵玉简泛月华之泽,足尖轻点高台,灵雾自散三尺。
孤鸿子虽是散修出身,然则要靠着讲道这门本事吃饭,卖相却也不输寻常大家耆老。
台下众修只看得这副仙风道骨,心头便就又钦服几分。但听得孤鸿子登坛过后,目光扫过列坐的袁晋后也不遮掩,躬身拜过,声含灵力,如清泉漱石:
“昔年山北道遭难,幸得袁道友舍身相护,“今以三卷道言为报,聊助诸位破修行迷障。”
言罢,待得坛下众修回礼称谢,孤鸿子手头玉简即就凌空悬起,灵光骤盛,映得全场皆明。
孤鸿子指尖划动,第一道灵光化作篆文:“筑基者,如筑琼楼,需以灵力为基,心性为梁。勿贪快而损根,勿惧缓而废功。观天地灵息,融自身气海,方得稳固如岳。”
话音落时,灵光入众弟子眉心,或有闭目凝神者,或有面露恍然者,皆觉丹田灵力流转愈顺。
再划指尖,第二道灵光凝成虚影:只见虚影修士急于求成,强行催逼灵力,导致经脉崩裂,灵海动荡。“此为灵力运转之忌,”
孤鸿子声沉如钟,“当知灵力如流水,堵则溃,疏则通。需循经脉走向,随呼吸吐纳,若遇滞涩,可引灵雾润之,勿以蛮力冲之。”
虚影消散间,台下弟子皆暗自对照,修正自身法门。
末了,玉简化作第三道灵光,散作漫天光点:“道无定法,唯适者得之。尔等或御兽,或修剑,或炼符,虽途不同,然求道之心一也。遇惑则问,遇难则思,方能步步登高,近仙途之境。”
光点落处,有弟子起身问筑基瓶颈之法,孤鸿子以灵韵作答;
又有弟子问御兽与修为本末,孤鸿子引“万物有灵,相济相生”解之,言简意赅,皆中肯綮。
约莫十余问答毕,这老修方才又讲行气一十六处通用窍门、破关三十二处巧思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