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科成苦着脸道:“赔,赔钱?赔多少?”
冯绣虎说:“那就得看你的心意了。”
杜科成没听明白:“什么心意?”
冯绣虎笑道:“你今天带这么多人来替我送行,你觉得多少钱才配得上这份心意?”
“这个……”
杜科成干笑两声:“要不……您给个准数?”
冯绣虎点点头,他心里确实有个准数——他让顺子去楼上把保险箱抱下来了。
冯老爷还是吃不下白忙活的亏,他指着箱子说道:“把它装满。”
杜科成倒吸一口凉气。
……
冯绣虎觉得自己要少了。
他还是低估了府衙官员的捞金能力。
冯绣虎给了杜科成两个小时的时间,本以为他要砸锅卖铁,没想到杜科成只花了一个小时多点就带着钱回来了。
看他样子虽然肉疼,但显然还远没到倾家荡产的地步。
坐在车厢里,顺子把保险箱紧紧抱着,嘴角都快咧到了后脑勺:“哥,这趟没白来,咱又发了!”
冯绣虎还在后悔自己要少了的事,他痛定思痛,决定下次再往上翻一番。
眼看快要出城,一辆马车从后面追了上来,一道身影掀开车帘呼喊:“二爷!二爷留步!”
方有六回头一看,原来是哑巴金。
他将马车缓缓停下,哑巴金赶紧跳下车小跑过来。
待冯绣虎从车里下来,哑巴金诚挚说道:“二爷来去匆忙,要不是陈阿桨派人来通知我,我还不晓得二爷今日就走。”
冯绣虎大手一挥:“用不着你送,杜司长已经替你送过了。”
哑巴金笑笑:“二爷哪里的话,此去一别,不知多久才能再见,我自然要来送送。”
看到哑巴金,冯绣虎想起事了。
他从兜里翻出信封和托盘:“这两件东西是从保险箱里找到的,应该都是近期才到的阿伯特手里,你这几天有看到他和谁接触过吗?”
哑巴金接过托盘看了看,又抽出信扫了两眼,回忆片刻后摇头道:“这两样东西我都没见过,前段时间我在南岸的时间居多,没守在阿伯特身边,漏了许多事情。”
“那算了。”
冯绣虎没有过多纠结,把东西收了起来。
哑巴金指着出城的方向说道:“此去数十里,便离了南麓州,进到虞霭州的地界。虞霭州不似南麓州这般太平,所以容我向二爷多几句嘴。”
冯绣虎好奇道:“怎么个不太平法?”
哑巴金回道:“虞霭州多丘陵,云蔼低垂,常遮人视线,路不好走是一方面,更多则是此地常有马匪山贼为祸,三位赶路须打起精神来。”
顺子咧嘴一笑,拍拍腰间猎枪:“便让他们来,且看谁劫谁。”
哑巴金拱手:“三位皆非常人,自有厉害手段,我知匪寇拦不住你们,但惹上了也难免烦心。届时若真的遇上,不妨先报‘哑巴金’的名号,或能免去麻烦。”
冯绣虎打趣道:“出了南麓州你的面子还这么好使?”
哑巴金腼腆一笑:“当年走船帮生意做得不小,许多匪帮与我们亦有交情,他们手中很多黑货急于脱手,便要求走船帮帮忙,走暗线销赃。”
“如今虽然走船帮不在,但虞霭州匪帮多讲义气,或许念在往日情分,能给几分薄面。”
冯绣虎点点头:“行,我记下了,咱们就此别过吧。”
……
虽然没真正去过虞霭州,但对于虞霭州的情况,方有六有更深刻的见解。
马车行至半道,三人停下来坐在车辕上吃干粮对付晌午时,方有六随口说了起来。
“虞霭州的匪患比较多,确实是有这么个情况。”
“但究其原因——多丘陵只是其中一方面,不论是打游击还是藏身,复杂的地形给匪寇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而更本质的原因,其实是人文环境对社会群体潜移默化的影响。”
顺子两眼发直,也不知是被饼子噎着了还是听迷瞪了。
冯绣虎也没太听明白:“展开讲讲呢。”
方有六指着前方往上延伸的道路:“看到那座山没?等翻过去,咱们就进虞霭州了,到时候你就能看到虞霭州经年不散的云蔼——还记得我给你说过,虞霭州名字的由来吗?”
冯绣虎略作回忆,点头道:“记得,你说历史上虞国败退时,朝中的官员大臣在此处跳崖殉国,传说虞霭州上空的雾霭就是他们的刚烈气节所化,所以千年不散。”
“没错。”
方有六点头道:“传说是真是假暂且不论,但虞霭州的人却真的以此为傲,他们歌颂虞国官员的气节,并世代流传,最终就演变成了一种地域特色——虞霭州的人普遍性格刚直,往难听了说也可以叫桀骜不驯。”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正是因为这种性格的人多了,所以才导致了虞霭州的匪患较玄国其他各州更严重。”
冯绣虎遥望前方的山丘:“如果匪寇真的多到一定地步,府衙难道就不管吗?”
方有六耸耸肩:“这个问题恐怕只有府衙和匪寇才能回答你了。”
顺子终于找到插话时机:“难怪哑巴金说虞霭州不太平,我都不敢想这地界的老百姓过得有多苦。”
方有六回道:“这你倒是说错了,相对而言,虞霭州在玄国还算是比较富庶的——这个州真正的特色不是匪寇,而是矿脉。正是因为矿产资源丰富,所以虞霭州的工业设施也比其他州更为常见。”
他思忖片刻,掏出牛皮本翻了翻,接着说道:“除此以外,虞霭州的受教育程度在整个玄国也算比较高的,不仅有常见的书塾,还有好几所州立学院,甚至还有新式的女校。”
顺子不明所以,低声问冯绣虎:“大哥,女校是什么?”
冯绣虎随口回道:“就是专门给女孩办的学校。”
顺子愕然:“有那么多读书的女的吗?”
方有六不禁哂笑:“早不新鲜了,你越往太京走,你想不通的事就越多。”
冯绣虎伸长了脖子往牛皮本上瞅:“这些都是康斯特说的?”
方有六合上本子,点头道:“嗯,匪寇多的情况也是他记下的——他在这里被抢过。”
冯绣虎惊道:“博物学士也能被抢!他一身本事练狗身上去了?”
方有六回头看了眼远处的山丘。
“因为这里的匪寇有火器。”
第476章讲规矩的劫匪
所谓一语成谶,大概就是如此了。
马车沿山路而上,行至天色将黑未黑,正抵密林深处时,冯绣虎三人被拦住了去路。
忽闻咚咚咚咚的密集鼓点作响,呼啸声中四面八方都跑出人来,将马车团团包围。
他们手中或持大刀长矛,亦不乏火铳猎枪,一个个昂首挺胸威风凛凛。
方有六赶紧出声提醒:“遇上了!真遇上了!”
冯绣虎掀开帘子一瞧,本生气的,打眼望去却不禁愣住:“搞这么专业?”
原因无他——这帮山贼与冯绣虎之前所遇到的大相径庭,虽然手中火器看得出是用土法子攒的,相对简陋,但他们刀兵铮亮,显然时常精心保养,而且个个膘肥体壮,精气神十足,分明日子开得不错。
更令冯绣虎绷不住的是——这帮人居然还有着统一的“制服”。
耳边鼓声不绝,冯绣虎左右环顾:“怎么还有BGM?”
山匪们围而不攻,看来是在等待什么。
不多时,只见前方人群分开道路,一名身披熊皮大氅的汉子迈着颇具气势的步伐踱了进来。
阴鸷的绿豆眼朝方有六一扫,沉声说道:“车里的人出来。”
当冯绣虎下来时,绿豆眼没说什么。
可当顺子下来时,绿豆眼表情微变:“好个猛汉!”
这下冯绣虎不干了,质问他:“你凭什么不夸我?”
绿豆眼再次看来,上下打量一番——洋装大衣报童帽,扳指手杖黑皮鞋。
他欣喜道:“好个肥羊!”
冯绣虎开始撸袖子了:“你媽了个……”
方有六赶紧拦住他,转头对绿豆眼喊道:“我们是哑巴金的熟人!”
“哑巴金?”
绿豆眼一乐:“走船帮二当家的名头我是听过,但你却喊错门了,我跟他没什么交情。”
方有六冲他使眼色:“你再好好想想,真的没交情吗?”
绿豆眼莫名其妙:“怎的,我还非得认下这交情不成?”
顺子没好气道:“他的意思是,你要认不下这份交情,今天就有苦头吃了。”
“嚯!”
绿豆眼嗤笑一声:“好大的口气!让我吃苦头?且问问老子的神威炮答不答应!”
此话一出,三人皆变了颜色。
冯绣虎看向方有六:“你之前也没说虞霭州的匪寇连神威炮都能搞到呀?”
方有六的表情也很凝重,他咬牙低声回道:“这是虞霭州的问题吗?哪儿的匪寇也搞不到神威炮呀!”
这边交头接耳,那边的劫匪已经把“神威炮”推了出来。
只见绿豆眼身后,四名劫匪推着一门土炮从人群中走出——那炮管大腿粗细,长不过一米出头。
虽说又是自制的简陋玩意,但该说不说,这帮劫匪还是有些手艺在身上。
冯绣虎问:“……你管这叫神威炮?”
绿豆眼瞪眼道:“老子就爱取神气的名儿,你有意见?你就说是不是炮吧!”
闹了个乌龙,方有六觉得刚才白严肃了,他懒得再劝,回身坐回车辕假寐:“你们看着办吧。”
这三人脸上不见丝毫惊慌,全不似以往的肥羊,绿豆眼的心里不禁升起了警惕。
他眯起眼睛审视——本就不大的眼睛都快看不见了。
“敢趁夜翻山,要么就是不懂规矩的外地人,要么就是自恃本事的练家子。”
“但不论是哪种,你们毕竟只有三号人六双手,我们弟兄只取钱财不害性命,所以劝你们老实配合,莫主动往刀口上撞,也省了我们见血。”
冯绣虎笑道:“你还挺讲道义。”
绿豆眼拍拍胸脯:“那是自然!不然怎会盯上你们?”
冯绣虎举手抢答:“得,这个问题我知道。穿得破烂一脸苦相的你们不劫,因为没油水;达官贵人随行众多的你们也不劫,因为劫了麻烦——就我这种不上不下的最适合了。”
绿豆眼一愣,啐了口唾沫道:“说的什么歪理?咱不是这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