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绣虎一愣:“……她爱好还挺广泛。”
蚀缓缓说道:“你知道的,人也好神也好,一旦拥有了悠长的寿命,就总想找点事做,什么都想尝试一下。”
“不过说实话,羲君在这方面没什么天赋。”
“……她画得挺烂的。”
……
次日醒来。
包小绢不再提共同寻宝的事,也没有继续挽留。
他亲自将冯绣虎等人送出了寨子,然后拱手拜别。
临行前,包小绢对冯绣虎说道:“二爷此去只管放心,我已派弟兄去各大山头传信,言明二爷途经虞霭州,三爷的身形明眼人一瞧便能认出,想必此行无须再担心匪寇拦路。”
一听这话,最高兴的当属方有六了,他连忙拱手道谢:“顶天梁仁义!”
包小绢抱拳回礼,给三人指明下山道路后,便领着众匪转身回了寨子。
重新上路,顺子总算能松了口气。
他拍着保险箱对冯绣虎直笑:“大哥,我盯了整晚,金券一张没少。”
方有六也替他作证:“没错,昨晚我都没听见扯鼾声,说明他确实没睡。”
冯绣虎不关心这个,他问方有六:“下一个城市是哪儿?”
方有六早已做好了功课,答道:“离得最近的是茶荫县,咱们正好去县城吃顿晌午,但不必过夜,填饱了肚子就出发,只要中途不耽误时间,应该能在入夜前抵达枕丘城。”
方·高德·六的发挥依旧稳定,在中午日头正高时,马车掐着点进了茶荫县。
出来这么久,如今冯绣虎也算是见多识广,眼界高了,这座平平无奇的小县城没有太多能引起他兴趣的事物。
马车沿街而走,三人寻了家看上去颇为热闹的馆子,准备对付午饭。
见马车在门口停下,殷勤的小厮赶紧上来招呼,挥着手喊道:“这边!这边!往里靠,哎,行了!”
颇有些泊车门童的既视感。
待三人下车,小厮领着他们往里走,赔笑问道:“三位一看就是外乡来的老爷,是打尖还是住店?”
顺子接过话茬:“吃顿热乎饭,上几道你家的拿手菜,我们吃过便走。”
小厮将他们引到一处靠窗的位置坐下,又道:“既如此,便由小的代为张罗。饭菜还需稍候,三位舟车劳顿,不妨尝尝本县的特色梅香茶,也好解解乏。”
涉及到地域特色,方有六来了兴趣——可不是么,这一路跟着冯绣虎不是听八卦就是惹麻烦,好不容易逮着个正经的人文项目,他恨不得赶紧记下来。
于是方有六说道:“梅香茶是什么,你给我好好讲讲。”
小厮笑眯眯不接茬。
也是,别人还上着班呢,哪来那么多功夫跟你瞎白活?
顺子懂得规矩,摸出一枚银盘子摆在桌上:“那就来一壶尝尝,和饭钱算在一起,剩下的当作你的润喉费。”
抹布一扫,银盘子便落入袖中。
小厮眉开眼笑,奉承道:“三位老爷果然是讲究人。”
他娓娓介绍起来:“梅香茶是咱们茶荫县的特产,只此一家,别处再找不着去。之所以叫这名字,是因为此茶入喉细品,舌底有暗香回味不绝,犹似腊月里的梅花香气,格外雅致。”
方有六追问:“香气从何而来?又为何别处种不出来?”
小厮抿嘴摇头:“小的没见过什么世面,若要深究其中原因,我自是说不清楚的,可听那些有学问的老爷讲起,据说是茶荫县地质特殊,土壤与别处不同,所以种出来的茶才别具特色。”
方有六又问:“那具体哪里不同?”
小厮哂然一笑:“还能怎么不同?当然是地底有矿脉呀。”
方有六恍然大悟,对冯绣虎二人解释:“是了,我早该想到的,矿物的存在使土壤成分产生了变化,从而影响到了种植物的生长过程。”
冯绣虎白了他一眼:“你看着我干啥,我能不知道吗?开玩笑!我可是学理的。”
方有六又看向顺子。
顺子冷笑一声:“又看我作甚——你说了我也听不懂这些。”
方有六无奈摇头,觉得跟这俩货找不到共同语言。
小厮转身离开,去给他们上茶。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听不懂这些没关系,你只需懂得,如果我们不团结一心,以后茶荫县就再也没有梅香茶了。”
一只纤细的手腕从窗外伸进来,三人低头一看——那只手里捏着一份传单,传单上用触目惊心的大字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口号。
第481章外部矛盾
转头一看。
窗外站着的是一位青春靓丽的女学生,梳着两条麻花辫垂落肩头,上身是阴丹士林(注1)的蓝染上衣,下身是黑色过膝绸裙。
冯绣虎愕然问道:“你谁呀?”
女学生一脸正气:“别管我是谁,只要一起抵制洋人,我们就是同道中人。”
说罢,也不管冯绣虎愿不愿意,女学生将传单直接塞进了冯绣虎手里。
冯绣虎垂眸一看——好嘛,这些口号的气势一个比一个足。
【一锹洋矿土,万亩茶林枯!】
【茶荫茶荫,无茶何荫?】
【莫信洋商富县谎,矿车碾碎千年香!】
【宁摔茶碗不跪洋,茶荫人有铁脊梁!】
【香茶乃是祖宗血,洋矿好似穿心刀!】
【后日辰时,齐聚县衙!茶筐扁担皆为剑,护我青山绿水天!】
冯绣虎看得直乐,这小词一套一套的,文风不尽相同,分明出自多人之手。
方有六出于职业习惯,已经麻利地掏出纸笔,边问边记:“这位同学,见你散发传单情绪激愤,敢问今日之举所图为何?”
女学生疑惑地看他一眼:“你是做什么的?”
方有六整理一下衣领,正色道:“我是记者。”
女学生眼睛顿时亮了:“记者好呀!我们做的事正需要宣传!”
不等方有六发问,她便主动解释起来。
“洋商看中了茶山的矿脉,意欲建厂开采,毁我茶荫县根基。最可气的是,洋人与府衙沆瀣一气,竟瞒着我等百姓便将此事敲定,如今批文都拿到手,不日便要大动土木。”
顺子愣愣插嘴:“什么叫瞒着?这事犯得着跟你们说么?”
女学生竖眉瞪来:“你这叫什么话?茶林的事就是全茶荫人的事!他们故意瞒着,分明就是自知理亏!”
顺子偏开头去,懒得再跟她呛声。
方有六趁机记下几笔,抬头又问:“眼下可联合了商会、茶农共组抗争同盟?抑或只有学生界孤军奋战?”
女学生把头一扬,麻花辫甩去身后:“商会目光短浅,茶农不明事理,唯有我们学子看清其中的长远利害,却也无妨,便是只剩一人,我们也要抗争到底。”
方有六唰唰又记,停笔复问:“如今洋商已获府衙首肯,又持有批文占据道理,若其不顾反对声音强行开矿,诸君可有玉石俱焚的后手?”
女学生一愣,显然还没考虑到这层去,但很快她便说道:“那又如何?虞霭州的学子千千万,若真到那一步,我们就罢课!全茶荫县的学子尽数堵到矿场门口去,如果茶荫县不够,还有枕丘城的学子,枕丘城还不够就叫上全虞霭州的学子一起,届时整个虞霭州一起罢课,我偏不信洋人不胆寒!”
冯绣虎哑然失笑。
采访结束,女学生志得意满地走了,临走前还多番嘱咐方有六,一定要把她的话原封不动地发表登刊,方显茶荫学子的气节。
手札上多了一则内容,方有六同样心满意足。
冯绣虎不禁感叹:“之前你说虞霭州的人性子刚直,我还没什么实感,刚刚在这个女学生身上,才可见一斑。”
方有六也点头道:“这还只是区区一角,洋人在虞霭州采矿,不止茶荫县一处,我估计其他城市的反对情绪只会更加激烈。”
冯绣虎说:“有反对的就会有赞成的。洋人也不是死脑筋,非要硬着头皮跟群众呼声对着干,这样下去不仅他们做不成事,府衙也会难办——金堤城就是这样的情况,但那是因为有哑巴金在暗中引导,故意将局面僵住。”
方有六一点就透:“所以你觉得洋人会采取别的法子缓和局面?”
冯绣虎摩挲着胡茬思忖:“以虞霭州人的性格,想要缓和恐怕比较难,毕竟洋人在他们眼里天然就不讨喜。但仔细想想,其实也不一定非得缓和,只要用另一件事把矛盾转移出去,反对者的注意力不再集中在洋人身上,他们就能顺利地做自己的事了。”
方有六很快猜到了冯绣虎所想,不禁低呼一声:“你是说——山贼王的宝藏?”
冯绣虎不置可否:“只是一种猜测,具体如何还得亲眼看了才知道。”
此时小厮端来了茶水,二人默契地终止了话题。
冯绣虎端起杯子浅抿一口,果真回味无穷。
……
饭毕如约上路,行至入夜时分,马车抵达了枕丘城。
值得一提的是,冯绣虎在进城时,注意到两边城墙正在经历拆除工作。
虽说天色已晚,城墙上已经没有挑夫力工忙碌,但临时搭起的架子还在,以供明日继续开工。
冯绣虎好奇地问了一嘴:“枕丘城要重建城墙吗?”
“你不知道?”
方有六略感诧异:“是大总统去年下的令,而且是盖了总统府印章的正式公函,当时还上了报纸的。”
“不止是枕丘城,大总统要求玄国各地县级以上城市,在两年内全部完成城墙的拆除工作。”
冯绣虎不解道:“好好的城墙为什么要拆了?”
方有六回:“原因有好几个方面。”
“首先,随着火器威力越来越大,城墙能起到的防护作用已经远不如古代。”
“其次,随着工业体系的普及,城市也是需要发展的,而城墙在某种意义上对发展形成了阻碍。”
“当然了,这只是明面上的原因。”
冯绣虎追问:“还有暗地里的原因?”
方有六点头:“为了防范可能存在的造反势力,拆除城墙可以削弱造反势力的抵抗能力。”
冯绣虎一愣:“你是指大国公?”
方有六矢口否认:“哎,我可没这样说。”
话题聊到这茬,冯绣虎又回想起了一个问题——
那个被胥怜笙不经意间提起,但因为事不关己,于是被冯绣虎转眼抛之脑后的问题。
大总统为什么要放过迷雾教会?
PS:“阴丹士林”这个说法来自德文音译,因为没有其他别称,就只好直接沿用了这个书面称呼,所以不必纠结为什么书里没有德国却有德语音译。
第482章偶遇“老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