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人不写日记 第335节

  原来那群山匪起初也是奔着寻宝出来的,结果发现寻宝的队伍实在太多了,于是转念一想——想发财也不一定只有找到宝藏这一条路子。

  另一条康庄大道不就摆在眼前吗?

  出来寻宝的队伍,哪个不把真金白银揣在身上?与其辛辛苦苦去翻山越岭,最后还不一定能找到宝藏,直接守株待兔拦路劫道它不香吗?

  而且人本来就是干这行的,业务多熟呀。

  经正规山匪这番点拨,泥腿子寻宝队也就豁然开朗——当即就效仿了起来。

  只是他们运气不太好,刚出道就遇上了顺子。

  冯绣虎都替他们感到惋惜:“要不说你们不专业呢,咱队伍这么多人你们也敢往跟前凑?怎么着也该先拿支人少的寻宝队练练手呀。”

  精壮汉子带着哭腔回道:“咱们也是这样想的,可领队的说他有经验,一眼就看出你们这支寻宝队精疲力尽,是不可多得的肥羊。还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只用干这一票,大家这辈子都吃喝不愁了。”

  不愧是当过山匪的,这眼力倒是没毛病。

  事情搞清楚了。

  护卫问刘维森:“老爷,这人怎么处置?”

  精壮汉子浑身一抖,赶紧又是磕头又是求饶。

  冯绣虎也看向了刘维森,想听听这位大善人有什么说法。

  刘维森正要开口,却情不自禁咳嗽了起来:“咳咳……”

  章管家伺候刘维森多年,早有默契,刚才去给顺子端饭的空档,顺便也把暖壶重新灌了热水。

  这时正好递给刘维森:“老爷,夜里风凉,回车上避避吧。”

  刘维森接过暖壶,裹进裘衣里。

  他对护卫轻轻摆手:“带去林边埋了吧,记得给个痛快,别折磨人家。”

  护卫拱手应下,不顾精壮汉子哭嚎,直接把人拖走了。

  顺子坐在车辕上大口刨饭,见刘维森准备上车,于是侧开半边屁股给他让出位置。

  刘维森小声道了句谢,掀帘走进车厢,冯绣虎也跟着钻了进去——章管家没来得及拦。

  二人相对而坐。

  冯绣虎笑着说道:“我还以为刘大善人会不忍心伤人性命呢。”

  刘维森无奈一笑:“马先生何必打趣我?我那两名护卫的命也是命,总要有个交代。而且他们出来作恶,早该有暴尸荒野的准备,我不过是做了该做的事,无关善恶。”

  冯绣虎对刘维森又多了几分好奇。

  从第一次听到“刘大善人”这个名号起,冯绣虎就有过许多猜测。

  他想过这人可能是个圣母,也想过他或许是个沽名钓誉的虚伪之辈,甚至还往最坏的地方想过——表面上是个光鲜亮丽的大善人,背地里其实无恶不作。

  可冯绣虎唯独没有想过,刘维森居然是一个如此正常的——大善人。

  冯绣虎好奇问道:“听说你家‘刘大善人’的绰号是世袭的?”

  刘维森哭笑不得:“坊间传闻罢了,作不得真。不过我家祖父确实因善举而闻名乡里,为此还得了前朝皇帝御赐的牌匾,现如今还悬于厅堂之上,上书‘义重乡邦’四个字。”

  冯绣虎一愣:“前朝的事?这跨度可真够远的。”

  “说远也远,说近也近。”

  刘维森缓缓摇头:“左右不过是几十年的事,祖父经历了亡国的凄苦,父亲经历了打仗的动荡,我这一代已经是极其幸运的了。”

  “我们刘家自祖父那代起发家,却正值国家气数将尽,各地流民四起。”

  “祖父一来是为了保全刘家,二来也确实不忍见到家乡百姓遭难,于是将家财散尽,开设粥厂饭厂,组建护粮队;招募青壮在城内做工,付粮为筹;再联合其他富户,晓之以利害,共办平价粮店,稳定市场;以及散布消息广贴告示,以此安抚民心。”

  冯绣虎有些不解:“亡国是不可逆的大势,只凭你祖父一人之力,恐怕难挽狂澜。”

  刘维森淡淡一笑:“是这样没错,但祖父的运气尚好,他日夜奔波被人看在眼里,终令神庙动容,城中数家观庙允诺,共同庇护枕丘城不受乱局之祸。”

  冯绣虎恍然点头。

  “再后来就到了我父亲这代。”

  刘维森继续说道:“得益于祖父的余荫,父亲接手刘家后很快便再次发家,并且生意做得比以前更大。”

  “可时值大玄初定,律法未明,山中匪寇肆虐,远甚于今,其中更不乏溃军流窜至此,潜逃入山形成的匪兵,因此劫掠之事屡见不鲜,不仅百姓怨声载道,就连商队出行都提心吊胆。”

  “于是我父亲决定要一劳永逸地解决掉这个祸患。”

  “与祖父相同的是,父亲此举既为枕丘百姓,同时也是为了刘家自己。”

  “而与祖父不同的是,或许是因为小时候话本看得多了,我父亲更多了几分胆色和侠气。”

  “他只带三两随从便进了山,亲自面见各寨匪首。”

第493章刘家往事

  冯绣虎闻言惊叹:“你爹这么能打?”

  刘维森赶紧摆手:“当然不是,父亲当时还带了烟酒钱财,美其名曰‘犒劳’,然后与众匪商议,只要他们对刘家商队高抬贵手,日后每月都有孝敬。”

  冯绣虎一点就透,恍然道:“原来他是当侦察兵去了。”

  刘维森笑着点头:“马先生所言不差,父亲此举正是为了探查各寨底细。一来是探各寨的人数装备,二来是查各寨到底是‘饿匪’还是‘悍匪’。”

  冯绣虎眨眨眼睛:“区别在哪儿?”

  刘维森解释:“区别很大,饿匪是为求活路,悍匪则是以劫掠为乐。”

  “在将这些搞清楚后,父亲就如约定那般,不时往山里送‘孝敬’,一来摸清了所有路线,二来也和各寨熟络起来。”

  “而在暗中父亲却做得更多,募请护卫,训练乡勇;往悍匪的寨子里安插钉子,离间关系;饿匪的寨子就更简单了,他们不过是求财求活,这些父亲都能给,几番诚心招揽,便能使其主动散伙,或下山替刘家做事,或拿钱返回老家。”

  “待一切准备妥当,父亲再送府衙一个顺水人情——以府衙的名义拨大玄军剿匪。”

  “但其实大玄军根本不用动手,父亲数策齐下,匪寨就算有心想做抵抗,可匪寇一看山下还有大玄军掠阵,再高的气焰也全消了,只能作鸟兽散,自此枕丘城周边再无匪患——我是说,至少没有暴虐的悍匪了。”

  冯绣虎竖起大拇指:“有胆识有魄力——你爹看的话本叫什么?回头给我也推荐下。”

  刘维森只当他在开玩笑,洒脱一笑没有接茬。

  冯绣虎却不肯放过他,朝刘维森扬扬下巴:“接下来该说你了,三代目刘大善人,你又做了什么?”

  刘维森脸上闪过一瞬间的窘迫,他抿了抿嘴,片刻后摇头道:“我什么都没做,不过是本分经营生意,便能顶着父辈余荫,让枕丘百姓对我笑脸相迎罢了。”

  “那你确实得努力了。”

  冯绣虎点头附和,忽地又想起一茬:“那你不留在枕丘城多做点好事,怎么还寻思起找宝藏来了?”

  刘维森闻言苦笑:“马先生还真是戳到我痛处了。”

  “实不相瞒,自从洋人把厂开到了虞霭州,刘家的生意受了极大的影响,虽暂时还未到一落千丈的程度,但也是肉眼可见地在走下坡路。”

  冯绣虎这才想起自己还不知道刘家具体是什么营生,遂插嘴发问:“你家做的什么生意?”

  刘维森回道:“大路上的货运生意,从我父亲那辈开始,整个虞霭州有八成的商行铺面,走货都找我们家。”

  冯绣虎这就有些不明白了:“既然是运货的生意,洋人办厂又怎么会影响到刘家?”

  刘维森叹了口气:“马先生,看来你还不知道洋人在虞霭州开矿是为了什么。”

  冯绣虎确实不知道,等着刘维森的下文。

  只听刘维森说道:“洋人开出来的矿,要供给大玄各处的工厂,可他们怎么运出去?”

  刘维森语气一顿,干涩道:“他们要先修铁路——准确来说,已经快修好了。”

  冯绣虎茅塞顿开——难怪了,火车一开起来,还真就没刘家什么事了。

  他问道:“所以你需要一笔钱周转生意,这就是你寻找宝藏的原因?”

  “并非如此。”

  谈及此事,刘维森显得有些颓然:“之所以要寻宝,是因为我需要一大笔钱买地。”

  这次不等冯绣虎发问,他主动道出原委:“当年父亲剿匪,为了不使匪寇卷土重来,便与府衙商议,愿将原属于刘家祖宅的一片山头借予大玄军驻军。”

  “大玄军占据山脚,刘家人每年祭拜也从未阻拦,父亲存了私心,认为有大玄军在,可保祖宅安宁,便也未再提归还之事,一直到今天还是如此。”

  “可前段时日我突然得知,洋人与府衙签下合约开矿,刘家祖宅所在的山头也被一道划了进去。”

  “我去找府衙说理,府衙有心相帮,洋人却拿出合约对峙,又摆出大国公和教会作靠山,甚至还说开矿建厂是大总统同意的,府衙便也无可奈何了。”

  “眼下仅剩的一条路子就是撕毁合约,赔付违约的金额——那数目看得人心惊肉跳,便是把刘家打包卖了也出不起,所以我唯一的希望便只能寄托在山贼王的复国宝藏上了。”

  冯绣虎出了个馊主意:“把祖宅迁走不行吗?搬城里来,也省得每年往山里跑。”

  刘维森无奈地瞥他一眼:“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祖宅?在那的不仅是一座房子,祖祖辈辈的先人全埋在山上,难道把他们也接城里来?”

  冯绣虎托着下巴沉思:“那确实不合适,主要你家也住不下那么多人。”

  顺子坐在车帘外听了半天,听到冯绣虎这句话差点没被米饭呛着,赶紧捶打胸口。

  冯绣虎听见动静,顺手把刘维森怀里的暖壶拿走了,然后转身递给外面:“喝点水,别噎着。”

  刘维森:“……”

  转过头来,冯绣虎又问:“宝藏能不能找到是看命的,你既然敢把希望寄托在这个上面,说明你心里至少是有点底气的——所以你的底气到底是什么?”

  刘维森深深看了眼冯绣虎,似乎在斟酌要不要道出实情。

  冯绣虎道:“你要是不想说也行,我们兄弟俩现在就走——跟你出来两天就没睡过一晚安生觉,我不主动提,你还真当我找罪受来了?”

  顺子在车帘外接茬:“大哥,今晚你睡车里吧,我给你守着,保管谁也吵不着你。”

  刘维森无奈苦笑:“马先生是性情中人,我再遮遮掩掩确实不像话了。”

  他舔了舔嘴唇:“其实,我一直都知道持有宝图真迹的人是谁。”

  冯绣虎双眼亮起:“那个传说中南虞国君身边近侍的后人?”

  刘维森默默点头:“没错,他叫陈得金,是堕云城本地人氏,家中世代都在寻找宝藏,却始终未果。”

  “从这个名字你也看得出来,陈得金的父亲有多希望在他这一代找到宝藏。可惜到了陈得金父亲这一代时,家业已经败得一干二净。”

第494章诗的第一句

  说起这个故事,刘维森颇有些唏嘘。

  “陈得金不像他父亲那般执迷,甚至认为宝藏是子虚乌有的,所以多次劝他父亲放弃。”

  “可他父亲不肯,直到病死在床上那晚嘴里还念叨着让陈得金千万莫忘了寻宝祖训。”

  “后来陈得金走投无路,他听闻‘刘大善人’的名号,便来枕丘城找到刘府,开了个高价钱想将宝图卖给我。”

  “当时我并不信他的说辞,加之家大业大,何必要为一个虚无缥缈的宝藏费神?于是我婉拒了他。但见陈得金也确实可怜,我便动了恻隐之心,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回堕云城过本分日子。”

  “时隔这么久,我本以为陈得金已经另谋出路,却没想他竟突然将宝图公之于众,还闹出这么大的风波。”

  冯绣虎了然点头,他倒是没多嘴问那个问题——为什么刘维森之前不信宝藏之谈,如今却又信了?

  无非是个想抓住救命稻草的人,就没必要刻意点破了。

  冯绣虎看着他:“所以陈得金才是你的底气,你其实并没有勘破谜题。”

  刘维森点点头,却又摇了摇头:“至少我能猜出诗的第一句指向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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