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人不写日记 第344节

  “你既然知道叆叇,想必也该知道她就是云皇后。”

  冯绣虎应了一声:“知道。”

  姻缘仙翁低声说道:“可在她成为云皇后之前,在我们眼中,她只是阿云。”

  冯绣虎一愣:“我们?”

  姻缘仙翁点头:“我与鸿志。”

  冯绣虎更糊涂了:“这又是谁?”

  姻缘仙翁解释:“南虞国君陈明轩,字鸿志。”

  冯绣虎奇怪道:“你俩有这么熟吗,叫得也太亲切了。”

  姻缘仙翁苦笑一声:“当然有,年轻时我和他曾是大晟国子寺同窗,后又同朝为官,相知相熟十余年。”

  冯绣虎突然想到了某种可能:“那叆叇——”

  姻缘仙翁纠正道:“是阿云。”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我和鸿志奉旨南下赈灾的途中,她就那样突然出现了,只看到她的第一眼,便让我再也无法忘却那惊鸿一瞥。”

  冯绣虎打死也没想到竟然还能听到真神之间的八卦,他恨不得从兜里掏出一把瓜子来磕。

  他追问道:“可我听说叆叇是为了南虞国君而化作人形的——她喜欢的应该不是你吧?”

  或许是因为事情已经过去太久,姻缘仙翁脸上没有浮现出被揭开伤疤的尴尬,只是淡淡一笑:“是这样没错,可在当时我又怎么知道呢?我甚至不知道她不是凡人,所以误以为我还有机会,做了许多抱得美人归的美梦。”

  “这个美梦一直持续到阿云和鸿志成亲才醒过来,也是从那时起,我与鸿志分道扬镳。”

  “再后来,朝廷腐败,国力渐衰,各地乱象频生,某一日我忽然听闻远在外地为官的鸿志起事了。”

  “那时候,人们尚不知是阿云在暗中相助,只知道鸿志所率领的军队几乎战无不胜,仿佛他真的是天命所归。”

  “鸿志来势汹汹,就连大晟皇帝都放弃了,决定与其割地共治江山——可彼时的我却被妒忌蒙蔽了双眼。”

  “阿云选择了他,如今天命也要选择他——我怎能甘心?”

  “我自幼饱读经典,通识武艺,鸿志起事时我已位极人臣,我哪点比不上他?鸿志能做的事,我又如何做不得?”

  冯绣虎斜眼看去,姻缘仙翁面色平静。

  他轻轻吐字:“于是我篡位了。”

  “我亲手掐灭了大晟的最后一口气数,然后踩着大晟的尸体建立起了北贞。”

  “那时我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夺回属于我的一切。”

  冯绣虎忍不住插话:“这句就没必要了,有点齁。”

  姻缘仙翁缓缓摇头:“再后来的事你也该知晓了,就如史书上记载的那般,北贞和南虞陷入了长达数十年的拉锯战。”

  “最后决定性的一战爆发于虞霭州——也就是我们现在脚下的位置。”

  “阿云为了助鸿志挽回战场上的颓势,于是冒险出手,却不慎被羲君察觉。”

  冯绣虎听得入神:“然后羲君杀了她?这就是南虞国战败的根本原因?”

  “不。”

  姻缘仙翁摇头道:“羲君没有动手,而是找到了我。”

  “她将几种权柄摆在我的面前,让我选一个,然后命令我去亲手杀死阿云。她说的是——既然南虞国有真神相助,那么北贞国也必须有,这样才算公平。”

  冯绣虎倒吸一口凉气——他总算知道蚀为什么说羲君这法子阴损了。

  姻缘仙翁继续说着:“如你所见,我选了如今这个权柄。”

  “我确实存了私心,既然他们伉俪情深,那我就偏要拆散他们,好教阿云后悔当初没有选我。”

  “阿云身为原始神,我的神术很难对她造成影响,但鸿志只是凡人,他根本无力抵抗——他变得花心,滥情,可最多也只是这样了,他对阿云的爱意丝毫没有减少。”

  “而阿云也知道这是我的手段,所以对鸿志身上的变化根本没有责备,两人的感情反而愈发坚定——这使我深受挫败,仿佛我所做的一切都像是笑话,除了让鸿志变得痛苦以外,没能得到任何成效。”

  “我无法接受这个结果,于是在恼羞成怒之下,我终于动了杀心。”

  “我……”

  姻缘仙翁喉头滚动了一下,语气第一次出现了变化。

  变得有些干涩。

  “……杀了阿云。”

第508章宝藏的真相

  姻缘仙翁的情绪波动只出现了一瞬间,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失去阿云的助力,南虞国兵败如山倒,这本是北贞乘胜追击的大好机会。”

  冯绣虎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同时从姻缘仙翁口中得知更深层次的内情后,他已能猜出其中原委。

  遂接话道:“战胜叆叇,你的任务也就完成了——而羲君不允许真神插手俗世纷争,所以你这个北贞皇帝不得不‘驾崩’阵前。”

  姻缘仙翁淡淡一笑:“驾崩吗?对于凡人而言,死了就是死了,无甚区别。”

  冯绣虎明白了,面前这个诉说往事的老头,早已失去了对皇帝身份的归属感,如今他只是姻缘仙翁。

  忽听姻缘仙翁说道:“帝王?伟业?过眼云烟尔,可有些东西却经久不散。”

  他缓缓叹气:“我与鸿志都不是合格的皇帝,我低估了他对阿云的眷恋,也低估了自己对阿云的执念。”

  姻缘仙翁眼眸垂下,视线所及处,数不清的红线出现,飞快穿插汇聚,片刻间就在水边交织出一艘通红的小船。

  姻缘仙翁踏出一步踩上船头,回身问冯绣虎:“同去否?”

  故事还没听完,冯绣虎欣然应允,同时也不忘回头招呼刘维森:“快来,你还想不想找宝藏了?”

  听“宝藏”二字,刘维森再次鼓起勇气,他小跑到岸边,先恭恭敬敬跪下朝姻缘仙翁磕了一个,才小心翼翼上船,缩在船尾一角不敢有丝毫逾矩。

  小船缓缓往前漂去。

  姻缘仙翁不由哂笑:“根本就没有什么宝藏……我一开始便说了,那是鸿志为了蒙骗世人而编的谎话。”

  冯绣虎对此将信将疑:“怎么,老婆死了他不找你报仇,却反过来报复社会?”

  姻缘仙翁愣了一下,旋即呵呵呵地笑出声来:“瓦德拉乔,你说话委实有趣。”

  这名字差点让冯绣虎没反应过来,于是也跟着干笑。

  姻缘仙翁心情好了一些,他摇头道:“且不说鸿志有没有本事向我寻仇,他最想做的也不是这个。”

  冯绣虎不解:“那是什么?”

  刘维森忽然冷不丁插话:“信士妄言……我猜是复活云皇后吧?”

  冯绣虎和姻缘仙翁都看了过来。

  刘维新被看到有些紧张,咽了口唾沫解释道:“适才仙翁说了,云皇后乃是神祇,既然如此,想必也不会和凡人一般死如灯灭,应有重活之法。”

  不怪冯绣虎想不到这点,而是他和刘维森看待事物的角度不同。

  冯绣虎了解原始神的本质,知道权柄被夺,原始神就会彻底消散,而刘维森却不知道这些,他只知道神祇与人不一样,神祇就是能做到凡人做不到的事。

  而南虞国君也是凡人,他的想法和刘维森是一样的。

  姻缘仙翁点头承认了这点:“没错,所以在南虞国溃败后,鸿志的余生都在为这个目标而努力。”

  “或许是阿云真的对他嘱咐过什么,又或者全是他想当然为之,具体如何我并不清楚。”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后来所做的一切,确实全为了复活阿云。”

  “他调动国力为阿云立庙,可光是这样还不够,于是他又留下了复国宝藏的传言,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人们记住阿云,在人们心里留下印记……希望在未来的某一天,阿云能活过来。”

  “嗯?”

  冯绣虎心念一动,抬眼看向姻缘仙翁。

  这种说法让他感到耳熟。

  姻缘仙翁似乎未发现冯绣虎的疑心,自顾自继续往下说:“但这一切都只是徒劳,身为犯下大罪的原始神,真神们又怎会容许她复活?”

  刘维森喃喃自语:“原来如此……这才是神庙横扫虞霭州,拆除云后庙的真相。”

  冯绣虎还有疑惑:“等等,如果复国宝藏只是一场骗局,那寻宝图怎么解释?宝图确实是真的,依照图上的指引,也确实可以来到这里。”

  “呵……”

  姻缘仙翁喟然长叹,他指向前方:“你看那里。”

  冯绣虎和刘维森同时转头看去。

  先前由于环境昏暗,所以无人发现,此时离得近了才看清——有一叶扁舟静静漂浮在湖中心。

  姻缘仙翁放轻了声音,仿佛是怕搅扰到了某人:“此间景象皆是云蔼所化,唯有这艘小舟是真实的。”

  红船缓缓靠近,冯绣虎也终于看清了扁舟上的东西——那是一具身裹黄袍的遗骸,白骨森森,静静地躺在小舟上。

  “南虞国君……”

  冯绣虎低声道。

  红船缓缓停下,与扁舟并排,荡起的涟漪也使扁舟微微晃动。

  姻缘仙翁平静地看着扁舟上的老友:“所谓宝图,其实是他留给自己的。”

  “不知是对阿云思念过度,还是当年那一仗时我的神术给他留下了太多痛苦,晚年时鸿志患上了呆症,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总是记不起已经发生过的事,甚至还以为自己尚处于与阿云初遇的那段时日。”

  冯绣虎恍然大悟——这种情况用他的话说应该叫老年痴呆。

  姻缘仙翁淡淡说道:“于是他画下了这张图,好时刻提醒自己,莫要忘了此间与阿云的合葬之处。”

  “合葬?”

  冯绣虎一愣——眼前的扁舟上分明只有南虞国君一具白骨。

  姻缘仙翁轻声笑道:“怎么,难道蚀神没告诉你,此间云层便是叆叇的遗骸所化?”

  冯绣虎大惊——原来自己竟跑到别人的遗体上来了。

  这也太不礼貌了。

  但也难怪这里的云彩如此神奇。

  姻缘仙翁解释道:“此间景象,只有在每年的这一天才会显化。”

  “皇后祠的那口钟,之所以能千百年不朽,便是因为在铸造时掺杂了阿云的血,也正因如此,才会与遗骸产生感应——每当华钟敲响,此间的云中景貌便会显现出来。”

  冯绣虎豁然开朗——难怪他听见钟声时隐隐察觉到规则律动的余韵,却寻不到源头。

  姻缘仙翁最后凝视了一眼南虞国君的白骨,片刻后默默将目光收回。

  他对冯绣虎说:“故事讲完了,我也该走了。”

  冯绣虎看向他:“这么突然?难得见一次,要不上刘大善人家里坐坐去?”

  姻缘仙翁微笑拱手:“巡狩小友,代我向羲君和蚀神问好。”

  忽地他好像又想起了什么,玩味地看着冯绣虎。

  “对了,惊蛰郎正在寻你,具体原因我不知晓,但据说是要跟你当面对峙,找羲君和蚀神讨个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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