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这样，才能防止本就在党争中趋于分裂的黄金王朝随着半神们的崛起更加分裂，中枢可以借由分封疆土的利益暂时团结出身、立场不同的诸位半神，再反向利用半神们的力量镇压盛世之下即将破土而出的裂痕。
然而，待到诸位半神羽翼丰满，实力与野心渐渐不可遏制，只消中枢再擦出一星半点危险的火花，就会引发灭世的烈火。
上一世，这火花叫作黑刀之夜。
黑刀之夜何时发生、怎么发生，路西亚暂时也看不分明，但归根结底，他必须要走与之前任何一座王朝都截然不同的道路。
一条中枢更加强大、内部更加稳定、上升通道永不断绝，始终保持着极强凝聚力与扩张性的道路。
因此他的基本盘从一开始就与黄金王朝不同，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解放交界地各处的异族与奴隶，又岂止是出于一份悲悯之心？
罗德尔坐拥八百万人口，受黄金树浓郁赐福的神眷之民生来便是最强大的战士、最智慧的学者.这股力量能帮“赐福王”蒙葛特赢下两次罗德尔保卫战，却不足以助他彻底结束破碎战争，更不足以完成路西亚心中那份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伟业。
那他还能借助谁的力量？
是占据交界地95%以上人口的平民、奴隶，是那些被流放、被封印的异族与罪民，正如远古时代的熔炉巨树，扎根于大地深处，方能孕育万物，自下而上建立的根基才足以撼动最令人绝望的强敌。
星月文明因其恐怖的潜力引来了诸神的忌惮，从而遭遇毁灭，他拥有的时间与机会远比星月文明更少，所以他必须比星月文明更开放、更包容、更凝聚、更强大。
相较于传统势力盘根错节的法姆.亚兹拉，远东列岛与盖利德才是更好的试验田，此次针对东境贵族们大刀阔斧的改革哪怕会引来再多非议，于路西亚而言，都只是一个释放给整座交界地的信号，一份道与天下亿万凡世生灵听的宣言。
在他治下，无分强弱，不论贵贱，达者为先。
克莱维尔、奥尔文斯、安娜西亚等人最早领悟了这一点，已然成为他麾下统御一方的重臣，起源学派紧随其后，把自己绑上了他的战车，接下来，他还期待着更多人才从远东、从盖利德，从交界地任何一处不被高高在上的贵族世家们放在眼里的犄角旮旯涌现出来，为他的王朝奠基。
在对盖利德各地统治者大换血之后，他顺势对东境各地私军进行了大规模裁汰，最终筛选出五万精锐散入王朝军整编。
与此同时，在兰斯的帮助下，整个北盖利德地区已经迅速建立起一套行之有效的军事、政治、经济、民生制度。
由于地方情况与远东有诸多不同，不可能全套照搬王朝内部成熟的制度体系，加上时间短暂，这套制度还有很多粗糙的、不成熟的地方，但相较于盖利德曾经城邦分治的局面，它已经展现出了空前的优越性，且势必会随着时间推移打磨得愈发完善。
换句话说，这枚在最后关头被他从黄金王朝眼皮底下硬摘过来的果子，直到此刻才稳稳地吞了下去。
黄金王朝再想夺回去，靠在会议桌上玩弄些不入流的把戏已经不可能了，而他们若是鼓足勇气兴兵来犯，盖利德也会成为远东列岛前方最坚固的屏障。
“总感觉，这些年每次见面都是要我匆匆忙忙帮你解决一堆麻烦，再灰头土脸地回去”漫步在托伦斯港的橡木栈道上，兰斯桑克斯难得半是玩笑半是感慨地抱怨了一句。
“回去之后，还是要帮某些甩手掌柜打工，偶尔听到西面的消息，十有八九都是某人跟他国公主们的风流韵事——”她美丽的凤目斜睨了路西亚一眼，忍住嘴角的一抹笑意道，“臣下素来愚钝，请殿下帮我解解惑，我图什么？”
第368章 约定
路西亚心中一声哀叹，且不说“十有八九”有几分水分，就说最近这些时日，自从伤愈以后，他根本就没什么与她们亲近的机会。
菈妮知道他下一步打算前往卡利亚会盟，两人订婚之事也是会盟的一环，自然要有了定论，早早便赶回去准备了。
玛莲妮亚知道这消息之后闷闷不乐了两天，忽然决意跑回米凯拉那里，说什么这些年荒废了太多时光，必须潜心修炼剑术云云
只剩下兰斯一人这些天还在身边，只是两人虽然无比亲近信赖对方，可似乎离着那层关系始终隔着一层隐约的壁障，朦朦胧胧的看不清彼此的心意。
加之东境初定事务繁多，两人都忙得像陀螺似的停不下来，直到此刻才有闲暇放松下来聊几句，却又是兰斯准备连夜赶回远东之时了。
栈道两旁新设的魔能路灯洒下柔和的光芒，黛紫色的夜空中雪花无声地飘落，在一方方光束中折射出水晶般的光泽。
路西亚聆听着靴底踩踏在积雪上沙沙的响动，心脏的跳动愈发急促起来。
如今的他越来越像一位真正的王者，一位整座古龙王朝渴盼千载的王者，无论面对市井小民、贩夫走卒，亦或那些位居世界巅峰的英雄强者，他的内心都能如冰湖般沉静，哪怕在菈妮和玛莲妮亚面前，他也永远是更成熟、稳重，承担着更多责任的一方。
可唯独在兰斯面前，他始终有几分“心虚气短”的感觉。
彼此一直以姐弟相称，可那份关系又并非真正的姐弟——自古龙之王普拉顿桑克斯伊始，每一位拥有“桑克斯”之名的古龙王族皆是诞生于熔炉巨树的先天生命，唯有龙母桂奥尔因其先天形态有异于传统古龙，龙神赫拉瑞斯为其赐名为“桂奥尔”。
至于其他古龙，皆为王族繁衍后诞生的后裔，虽然没有王族的永恒生命与强盛力量，但依然是凡世最为强大的种族。
及至无上意志降临交界地，熔炉巨树化作新时代的黄金树，天空之城法姆.亚兹拉落成之际，龙王与龙神一道将熔炉巨树中诞生古龙王族的一部分树心移植到了王庭，并以时空与元素之力在外围设下重重壁垒，命名为万龙之巢。后来的古龙王族皆是从这块山脉般庞大的树心中诞生，于是凡世之中才有了古龙诞生于风暴与雷霆的传说。
兰斯桑克斯与弗尔桑克斯，正是禁忌之战后王庭最近诞生的一对双生子，亦是千年以来仅有的两位古龙王族。
若论血缘，兰斯与弗尔都并无直接联系，更遑论与路西亚之间；若论年龄，至尊之卵诞生的时间远在星月时代，路西亚严格意义上还比兰斯大几百岁
可当他面对她，浮现于眼前、充盈于心间的永远是她负伤跨越万里赶来相救时苍白的脸色，是她茕茕孤影忙碌于神殿上下，一力支撑着王朝风风雨雨的那些年月，是她远渡重洋率领舰队远去的一片孤帆，乃至于那一声响彻迪可达斯上空的龙吟，那一道从天而降震慑数百黄金骑士的洁白龙影。
在她面前，他好像始终都处在被呵护、被保护、被守护者的地位，明明她已为他做了太多太多，却仍像是永不会满足似的踏上更遥远的征途，为他献上更多的一切。
当听到她笑问“图什么”，他有心想要承诺些什么，以示自己的报偿之心，可念头一转，一直身为被保护一方的自己，到底站在什么立场上才有资格做出这份承诺？
以及，到底要偿还什么，才能弥补兰斯付出的一切，她又怎么可能接受所谓的“报偿”？
他鬼使神差地转过头，不料恰恰对上了兰斯偷瞄过来的眼神，她的眼瞳同样是一片冰湖般的幽蓝，只是比路西亚的颜色略浅三分，被发现的刹那忽地一颤，眼帘羞涩地低垂了下去，细腻的雪肤随之晕染开一抹玫瑰般娇艳的绯红。
可她终究不是菈妮和玛莲妮亚那样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下一秒便坦然抬起脸庞直直看向他，湖水般氤氲的眼眸中流淌出一抹温柔的笑意。
这一霎，路西亚忽然意识到，这一次同样是她先一步捕捉到了两人都难以宣之于口的心意，故意有此颇显直白的一问，以免自己承受先开口的尴尬。
他转回目光，停下脚步，盯着地面怔然凝望了片刻，忽然笑出了声。
“笑什么？”
“我在想，要不要大索天下找出一个叫维克的家伙早早杀了。”
兰斯挑了挑眉，“密使还是异教徒？”
“没什么，一个可能坏我好事的家伙——”他笑看着她的眼眸，“不过以后不会了。”
指尖传来一阵温暖的触感，兰斯感觉到手掌被他温柔地捉起，五指穿过她的指间，握住了她的手心。
路西亚感到那只琼玉般柔滑的手掌微微颤了颤，又迅速归于平静，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如兰斯桑克斯一直以来的温柔、从容与淡定。
“就这样？”她笑问道。
“先这样，”他答道，“很快我就要前往卡利亚举行和菈妮的订婚仪式，等我回来，会给你一场一模一样的盛典。”
说这句话时，他的眼神已经再无彷徨，心跳也回归到了一片安稳宁定。
他是她早早选定的王，王理当如此。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走到了栈道的尽头，清退侍从后留下的私人空间只有这么多，再往前，已经可以看到整备完毕等待出发的舰队。
很快，兰斯就要率领八万王朝将士先一步返回远东。
“总感觉又要被空头支票骗去干活了——”兰斯仰起脸庞，望着漫天飘零的飞雪，“上一次骗了我三年，这一次又打算多久？”
这一次，路西亚不会再说起龙族漫长的寿命，他只是握着她的手掌，郑重道：“一年——至多一年，我会重返法姆.亚兹拉，举行封王大典。”
兰斯微垂眼帘，遮掩住眉宇间的欣慰，故意道：“原来你说的‘盛典’只是这个？”
“不，”路西亚坦然道，“只有登上王座，我才能为我的王后举行册封典礼，不是么？”
兰斯忽觉被握住的手掌一紧，一股柔和的力道涌来，不自觉地向前倾倒了半步。
下一秒，她就落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就像一个蓄谋许久终于得偿所愿的陷阱。
闭上眼睛，聆听着那坚实有力的心跳，她紧绷的身躯慢慢放松，轻声道：“嗯，我等你回来。”
第369章 根源
记忆战场中央，三轮高悬天外的月亮之下，路西亚凝视着地面上堆积成山的“残骸”，陷入了深沉的思索。
这重达百余吨的残骸皆为当日那颗灭世之星的残片，其中还有部分“精华”取自艾丝缇破碎的尸体。
论体量，这些残骸尚且不及灭世之星的万一，然而后者的大多数组分都随着路西亚最后开天裂地的一剑湮灭成了虚无，剩下这些已经是这段时间全力收集的结果。
单凭精神感知判断，残骸成分大体与星星琥珀无二，精华部分甚至在晶体纯度上赶得上生命琥珀的水平，只是其中蕴含的能量似乎已经干涸。
路西亚特意嘱咐瑟利亚方面做了详尽的分析实验，结果也印证了他的感知——这份他准备用来献祭复苏三位月神的“祭品”，理论上已经成了一堆被抽干的残渣废料。
“管不了那么多了，先有多少喂多少吧.”路西亚暗自嘀咕一句，释放出记忆战场中的精神力流，引导着残骸中十不存一的能量涌向天幕深处的月亮。
“满月之塞勒涅，黑月之潘狄娅，以及暗月之露娜——我，普拉顿桑克斯与赫拉瑞斯之子，古龙王朝之主路西亚桑克斯，遵循星月时代的古老盟约，为你们献上昔日仇敌的骨与血，希望祂残躯燃尽之后的余火，得以化作你们复苏的养料.”
伴随着他清朗的念颂声，一缕缕精纯若实质的卢恩从残骸之中逸出，又被精神力聚成三条湍急的溪流，跨越星海注入三轮月亮之中。
路西亚敏锐地察觉到，随着能量的注入，记忆战场上空那三轮月神投影都从晦暗变得明亮了几分。
当然，三轮投影本身的光色从未发生改变，黑月依然是纯粹的黑暗，暗月也保持着先前的幽蓝神秘，所谓的“晦暗”与“明亮”只是精神感知中能量水平的浮动。
换言之，这一轮献祭过去，三位月神都从半死不活的沉眠状态复苏了几分，虽然离真正的苏醒还差相当一段距离，但情况显然已经改善良多。
只是不知为什么，明明对方都未曾苏醒，路西亚却好像能从精神力流彼端隐隐感知到一股没好气的不快感，嫌祭品太少了？
怎么可能，他可是把整座盖利德所有能搬来的艾丝缇残骸全运来了，论身为盟友的尽心程度放眼千载也无人能出其右，凭什么怀疑他中饱私囊？
等等，中饱私囊.
路西亚召出数据面板，凝视着自己550级的各项数值，他不由想起了前世最基础的能量守恒定律。
交界地的卢恩总量是否守恒他还不能确定，但有一点是确凿无疑的——在已知范围内，卢恩确实不会凭空产生或湮灭，而是不断在世间万灵之间流转。
现在看来，他的记忆战场也不例外，艾丝缇残骸中九成以上的卢恩都被自己提前吞噬了，否则根本无从解释那2600余点卢恩的来源。
顺着这个方向再思考下去，记忆战场确实从未表现出过任何类似前世所见的“系统”那样的主动性，它更像是一道集吸取卢恩、记录解析强者技艺、量化计算各项能力、联系以三月神为首的星月遗族等功能为一体的大型智能程序。
“如今杀戮与我差距过大的弱小生命体已经无法获得卢恩，看起来应该是记忆战场内部设定好的筛选机制，至于每个解析进度节点分支奖励的选择，其背后也是计算过我的承受能力后给出的可行性方案么？”
路西亚仔细回忆着自己使用记忆战场的每一个细节，曾经因为记忆战场的精确化显示与“凭空”加点的能力，他一度以为它就是自己这个穿越者与生俱来的外挂。
但在先后接触龙母、死之女王，又弑杀艾丝缇、完成这场献祭之后，他越发确信自己后来的想法才更接近真相。
所谓“记忆战场”与穿越本身无关，根本就是帝皇计划的一环，自己的父母、龙母桂奥尔、三月神、死之女王等一众活跃于星月时代与复苏时代的大佬都是这项计划的参与者。
他甚至开始怀疑，是否就连“穿越”与自己那些前世记忆，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恍惚之间，他忽然惊觉，不知从何时开始，他身上前世的痕迹已经愈发稀薄。
除了与这座世界相关的记忆与认知，除了那些可以用于改造这座世界的思维方式，曾经的身份、感情、记忆都已模糊到了完全想不起来的地步，就像一套用完即丢的临时缓存数据，在发挥完必要使命之后便被一键清除.
在成为“路西亚桑克斯”之前，自己是谁？
想不起来了么？
不，好像自己一直就是路西亚桑克斯，从一开始就是.
他踉跄了一步，身体向后跌去，又被一张凭空产生的王座托住，种种复杂纷乱的思绪涌入脑海，让他止不住地产生了一阵阵晕眩。
混乱之中，许多曾经一闪而过的困惑反而渐渐清晰起来。
难怪他如此轻易地适应了这座世界，适应了一头古龙的思维方式，适应了站在法姆.亚兹拉之主、古龙王子的立场上面对一切.
早先他以为是自己取代了那位古龙王子的灵魂，后来他以为是龙神与龙王从异次元选中了自己，将他接引到了这座世界，可如今他发现，也许从一开始，他就是他们的孩子。
龙王掌控时间与空间的伟力，龙神拥有驾驭世间万物的权柄，自己记忆中的“前世”，是他们从茫茫无尽的异次元中选中了一处与此世概念相通的世界，送自己的灵魂前去历练？
亦或“前世”从头到尾都是他们以无上神力演化出的可能，而自己在那场游戏中所见的诸多世界线，也都是顺着这些可能衍生出的某种未来？
这一切猜想还缺一项关键的证据——卢恩。
他真能确定这些源于记忆战场的卢恩是从那些死亡的生灵体内吞噬而来的么？
只有证明了这一点，才能确认记忆战场并非穿越自带的“外挂”，从而捕捉到自己前世今生之间真正的关联。
思绪穿过三年以来的一幕幕光景，忽然停止在了某一个瞬间，那个有史以来，他第一次获得卢恩能量的瞬间。
萨缪尔，那个被他用一只安神香炉轻易撂翻在地的神皮贵族，卡特佩拉口中的“叛徒”。
身为昔日提比亚王朝的最高战力，死之女王的近卫，杀戮无数神明的弑神之剑，哪怕远远不复昔日全盛状态，又岂是一只香炉便能撂倒的？
“神皮狗熊弱睡眠”，前世记下的游戏机制，倒像是这一世死之女王与自己接洽的暗号。
卡特佩拉靠萨缪尔把狩猎神祇大剑送到了自己身边，也随之送来了第一份卢恩能量，由此解锁记忆战场的加点能力。
第一份卢恩源于那团从灰烬中飞出的能量，源于死之女王卡特佩拉，而卡特佩拉的力量追溯起来应当属于复苏时代第一位被其弑杀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