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9章 如切如磋
十二月中旬的风暴海显得冰冷而又死寂，比起海面相对温和的其他季节，深冬时毫无规律的暴风雪经常在海上卷起高达百米的滔天巨浪，抛起的无数浪花又在空中结成冰凌，伴随着飓风呼啸往复，可怕的威力足以摧毁大多数中小型舰船。
与此同时，海洋里的各种异种巨兽也会在冬季变得更加狂躁，每每在风暴起时追随海浪腾跃而出，袭击目之所及的一切船只。
因而对于渔民、行商乃至于海上众多小型城镇而言，冬季的风暴海几乎算是一片死地，唯有英雄级强者庇护下的大型魔能舰队才有资格将文明的旗帜插上这片自然禁区。
极东之地，危险而又枯燥的大海上，一支规模过千的庞大舰队已经笔直向北行进了半个月。
自盖利德托伦斯港起始，一路绵延向北的29号航线早已接近尽头，从航海图上看，距离最近的海岛城镇也都被抛在身后一千五百公里之外，如果按直线距离计算，舰队距离那座根本不可能登陆的奥狄斯港仅剩下区区九百公里。
以黄金时代的航海技术而言，这几乎就是魔能舰队一日夜的航程。
但换句话说，在路西亚迟迟未曾发布新命令的情况下，三万北伐大军从一周前起就偏离了最初一路穿越东风暴海、中风暴海，在利耶尼亚登陆再折向亚坛传送门的行军路线。
站在上帝视角看，他们此刻所处的位置，已是除北境与雾海彼端之外文明最北的疆界。
之前虽说摆出四路大军共伐北境的架势，但所有将领都认为，唯一值得商榷之处只在走奥缇那还是索尔，两条传送路径各有优劣，但都要比明显只能作为佯攻方向的两翼合理得多。
退一万步，集十万之众强攻洛德防线，和巨人安排在西南的主力硬碰硬，哪怕从战略层面看迂腐了些，但至少也符合黄金王朝数十年来刚正面的作战风格。
唯有这条风暴海古航线——奥狄斯港周边海域没有登陆条件，这一点本就是路西亚自己说出的结论。
究其原因要追溯到上一次巨人战争结束时期，黄金王朝为削弱风暴王朝数百年来在北境的影响，在主力撤离之际人为对奥狄斯港进行了大量破坏。
当时仍然占据南境的末代风暴女王奥菲丽涅手中握有规模不亚于黄金王朝的远洋舰队，风暴王室背后的法姆.亚兹拉更是掌握着凌驾万族的空中力量，若是再算上奥狄斯王之后五百年来风暴王朝对北境不计代价的投入.即使是玛莉卡与葛孚雷，也没有信心在大军还朝之后长期守住这条海上通路。
那么办法就只剩下了一种，彻底封死海上通路，进一步扩建洛德防线，使之规模达到迪可达斯要塞级别，再利用北境整体地势远高于交界地其余地区的优势，彻底让三万里极北冰原成为黄金王朝的后院。
黄金远征军最后一次在玛莉卡第一教堂举行胜利祭典之后，将奥狄斯镇人口大量迁往亚坛，又将数十万黄金之民迁入北境，安置在奥狄斯、索尔、奥缇那等一系列风暴王朝五百年来的故地。
待他们撤离时，又使用无数爆破法阵炸毁奥狄斯港，将巨人战争中损毁的战争魔像、重型机械，乃至于数万具巨人尸体与巨石一起沉入港口，形成方圆百余里的死亡海域。
二十年来，曾经光耀数百年的文明灯塔沦为秃鹫、野兽与鲨鱼的乐园，战争魔像与巨人的残躯不断散逸出危险混乱的魔能，干扰着几百公里内往来船只的导航设备，同时将海量生物侵蚀成了恐怖的怪物。
正是由此开始，文明的疆界被锁死在了奥狄斯以南一千公里之外，在北境两座大型空间传送门建立之前，洛德要塞就成了这座后院唯一的大门。
外敌想要侵入北境，就必须先攻克亚坛南端高耸入云的迪可达斯防线，继而打穿整座亚坛加一条洛德防线，才能再次踏上极北冰原。
而在洛德与奥狄斯海域之外的其他地段，极寒的北风暴海与平均海拔一万五千米以上的高原绝壁足以抵挡包括龙族在内的所有强敌。
这也是为什么后来二十年北境叛乱不断，却始终无法动摇黄金王朝在北境统治基础的原因。
自家锁死的后院，哪怕有三两只猫狗撞翻了桌椅板凳，等主人家腾出手来几棍子也就扫平了，缺乏外援的支持，一般意义上的叛乱根本不可能成事。
然而世事诡异之处就在于此，黄金王朝严防死守二十年，本不可能再生波澜的巨人墓地就这么突然杀出了一支吞没整座北境的叛军，而另一边，路西亚作为讨逆平乱的主帅，看似也选择了一条毫无战术价值的死路。
“殿下，凯德烈斯将军求见。”
“让他滚去清点物资——对，就像昨天妄议军情那次罚的一样，让他从我这艘旗舰开始，把我军每一艘战舰的兵甲、粮草、马匹全部清点一遍，错一个数字再加打二十军杖！”
将令刚一发出，舱门外就传来几声推搡闷哼。
“把手撒开！别拉老子，老子自己会走，清点错了老子自己会打军杖，用不着你们插手！”
听着过道里凯德烈斯大嗓门的抱怨声，路西亚脸上根本不像下令时的语气那样冷硬，反而挂着几分笑意。
这位炽日军团出身的虎将确实不蠢，但凡方圆百米之内除了自己的亲卫再多一个外人，他都不会选择出声抱怨。
昨天所谓的“妄议军情”也不是凯德烈斯拉着其他人嘀咕什么，而是堂堂正正来找他表达对于行军路线的异议，被路西亚随便找了个由头打发下去受罚。
无他，磨磨这家伙的性子。
古龙王朝不缺精兵，兽人战士、风暴骑士、飞龙武士俱是足以与列国强兵争锋的精锐部队，但他缺统领大军的将才。
可以预见的是，随着收服东境、平定北境，招纳风暴遗民、萨米尔氏族，他麾下的部队将会越来越庞大，在元老院和长老会内部浑浊不清的形势下，但凡能多从外界薅来几个能臣良将，路西亚都绝不会错过机会。
此次从东境七万炽日军团擢选出的三位将领，第五军团长勒维尔平民出身，属于一刀一枪从无数平叛战争中厮杀上来的军功贵族，独领一军的经验还要超过大多数风暴骑士团将领，只需从心理层面将其折服，随时都能拿来就用；
第七军团长瑟琳出身西境魔法世家，和瑟濂又是亲生姐妹，早年只是赶上了拉达冈返回黄金王朝的特殊时期，才兜兜转转到了炽日军团效力，其麾下第七军团成员多为圣职者与魔法骑士，定位主要是远程战术打击与支援，用不着再做打磨；
也就是这个凯德烈斯，出生于一个家道中落的旧党小贵族家庭，父亲战死在葛孚雷南征风暴王朝一役，家族传承让他自小重视荣誉与忠诚，党争开始之后窘迫的家境又压得他在行事风格上更加激进.
凭借横压同侪的勇武，他当上了炽日军团之中仅有的两位大树守卫指挥官之一，可常年不顾生死只管冲锋陷阵的经历也让他少了几分全盘思考的高度与耐性。
这种高度，这种耐性，正是路西亚要给他补上的一课。
第380章 如琢如磨
“关于那头龙——路西亚桑克斯，你们知道多少？”
冰原正中，圣奥洛尼亚城，昔日的北境镇守府，今日的巨人王庭临时行宫之中，一道低沉、磁性而又略显几分阴郁的声音响起。
说话的是位身高两米，赤发披肩的魁伟男子。
他蓄着自下颌延伸至两鬓的茂密长须，一直垂落到胸前，棱角分明的脸庞上是一双神光湛然的岩浆色眼瞳，而在那袭朴素到有些破旧的布袍之下，则是山峦丘墟般隆起的肌肉，一眼望去，宛若一头正值壮年的狮子。
“吾主的老友赫拉瑞斯与普拉顿桑克斯之子，法姆.亚兹拉当今的主人，据说其实力与‘黄金’葛德文只在伯仲之间，另有说法，那位兰斯桑克斯祭司、卡利亚的菈妮、黄金树的玛莲妮亚都与他感情甚笃。”
男子左手边，一位双目紧闭，面容沉肃，发色枯红的老者答道。
“一个靠女人上位的姘头，本身就是个龙族塞去罗德尔的质子——”右手边，一个赤裸上身的魁梧男人呵呵低笑道。
“大祭司的情报兴许早就过时了，说不准这小子和玛莉卡也有一腿呢？不然那个婊子怎么可能为了救他得罪阿尔法，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对面的老者并未生气，只是淡淡道：“我不与蠢猪共事。”
“初到罗德尔顶着两党压力扳倒杜奥里斯家族、万众瞩目之下击败黄金家族第三代半神葛瑞克，区区三年之后，就能先杀神使贝塔，再斩当年让整个星月文明都束手无策的邪神艾丝缇。”
“最可怕的是，他麾下不只有法姆.亚兹拉忠诚于古龙王室的龙族与风暴骑士，炽日军团、卡利亚王室骑士、瑟利亚黑夜法师，甚至还有雷亚.卢卡利亚起源学派南边任何一方势力，任何一支称得上天下精锐的部队，都能为他所用，连玛莉卡与卡特佩拉这样的人物，都甘愿隐于幕后，为他开道。”
“这样一位人物，某种程度上还要比我们一直准备面对的葛德文更加危险——”老人睁开眼皮，干瘪的眼眶之内竟然是黑沉沉的两个空洞。
“我可以接受任何同伴的愚蠢，但如果因为某些人的愚蠢让我们轻视了此等强敌，令吾等大业蒙受本不应受的损失，呵”
他咧开嘴唇，露出一道森冷可怖的笑容，“无论那头蠢猪是谁，我都不介意杀了他。”
赤裸上身的魁梧男人往后退了退以示礼貌，脸上嘲弄的笑意却依旧不减，哈哈道：“为了个外人，大祭司何必这么凶？管他有几分本事，您只管吩咐，只要机会合适，我亲自把他那颗龙首拧下来送给您！”
老人不语，只重新闭上了挖空的双眼。
直到此时，一直静静旁观的巨人王——也即是主位上那位赤发男子方才淡淡一笑，朝着再下首的六名部下抬了抬下巴，“你们的意见呢？”
六人分左右各列三人，三男三女，相貌体态各异，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的发色都呈现某种程度的红。
象征着巨人山顶灰灭之火的红，象征着巨人一族千万年来不灭野望的红。
“强敌，不可轻视。”
“不如葛德文，但仍值得分出精力应对。”
“三名次代巨人带领三十名三代巨人足以防备。”
“不可，为求稳妥，还是派出一位始祖巨人带领十名初代巨人剿杀更好。”
“.”
六人纷纷发表了观点，不过在大祭司一锤定音之后，大体上的意见都是要慎重以对。
“陛下，”大祭司转过严肃的脸庞“看”向巨人王，苍老衰败的身体在正值巅峰的王者面前，就像一具年久失修的魔偶，“三大王朝兵分三路进犯王庭，当务之急应是分辨路西亚具体的进军方向。”
巨人王微微颔首，笑道：“如大祭司所言，请众卿再议。”
“目前我方直接探明的敌军有两路——”大祭司走到沙盘前，推动代表三大王朝军队的棋子，“分别是洛德要塞由古龙祭司弗尔桑克斯带领的五万人，与远东地区风暴海古航线的大型舰队，后者难以直接判断具体人数，不过单看舰队规模应在八万人以上。”
“除此之外，我们在罗德尔的朋友传回消息，路西亚的心腹，古龙骑士克里斯托福秘密借调了一万炽日军，携带三月粮草，正在以夜间行军的方式向罗德尔传送门方向运动，同时不排除对方在卡利亚境内的亚坛传送门布置军力的可能。”
大祭司左手边，一名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红发男子微笑道：“只要确定三大王朝有穿越传送门的意图，具体走亚坛还是罗德尔都不重要，反正两边都能将北境两座传送门设为落点坐标，我们只需要确定他们的目的是索尔还是奥缇那就好。”
“维基亚说得不错，但凡那位古龙准王有传言中三分之一的才能，都不会蠢到将主力布在两翼。”对面一位容貌妖娆的女子娇笑道。
“听说他在东境碎星一役调度过三十万大军，更该比常人清楚极北冰原与盖利德的不同，若还想着摆神人架子，大张旗鼓调动数十万大军强行北上，单是洛德防线和死亡之海就足以让我们这位小朋友撞得头破血流。”
“废话休提，现在议的就是要将布防重点放在索尔还是奥缇那！”
女人身侧，先前那赤裸上身的男人满脸不耐，瞳孔中却闪烁着残忍而兴奋的光泽，“我还想剥了他的皮，尝尝龙族的骨髓是否真像先祖描述中那样美味。”
“哎呀，真是急性子”
女人魅惑地舔了舔舌尖，“就算几天后抓了他，也不能让你就这么草草吃了，得等本座先玩够再说。”
她吮吸着指尖，表情陶醉道：“真想下一秒就亲身体验一下，同时得到三大王朝最出色的女人垂青的男人，到底是什么样子？”
见女人这副作态，下首的几人纷纷露出一抹恶寒之色，同为“始祖”，他们对女人的癖好再熟悉不过。
她口中的玩弄，可与香艳二字沾不上半点关系。
众人的目光再度聚焦于沙盘之上，索尔与奥缇那所在位置均被能工巧匠雕上了完美复刻的城池模型，而在两座重镇四周，已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红点。
每一处红点代表一位三代巨人，其战力换作人类，便是他们口中的“英雄”。
其实所有人都觉得，哪怕他们已经往最高限度估算了路西亚的力量，但无论对方选择其中任何一边突入，最终都是死路一条。
唯一的区别，只在于他们要将斩首部队置于何地，才能第一时间砍下那位龙族准王的头颅。
筹备多年的盛宴没能等来预计的客人，主人早就没了招待的兴趣，那便速速杀了，期待下一个更有价值的客人便是。
长桌尽头，巨人新王卡列琉斯专注地凝视着沙盘，英伟非凡的脸庞上浮现出一抹神秘而浓郁的兴致。
“让我猜猜，你究竟准备选择哪里”
第381章 昔日余火
“报！”大厅之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受王权特许的传信兵撞开大门，跪伏在地呈上最新战报。
“启禀陛下！禀大祭司、各位始祖大人！中央战团雷克萨尔大人急报——索尔传送门方向出现异常能量波动，据我军抵近观察结果，通道彼端至少有三万以上部队的能量波动，穿梭时间最多只在半日之内！”
“直接冲着我们来了？”
那赤裸上身的魁梧男人，第三始祖魔塞罗咧开大嘴，露出森白的牙齿，“虽然够蠢，但我喜欢这样的莽撞。”
“陛下，我愿带三名初代巨人、三十名次代巨人驰援，五日之内，必为陛下斩获贼酋之首！”
魔塞罗下首，第八始祖赫尔迪伦出列沉声道。
“陛下！臣亦愿往！不需一兵一卒，臣孤身北上驰援雷克萨尔大人，三日足以斩杀路西亚桑克斯！”
这次表态的是大祭司一侧末位的第十始祖亚度尼斯，亦是大厅里单看人形化体型最为高大的一位。
“急什么？”大祭司古拉格呵斥道，“一个个只想着争功，不看清眼前到底是不是敌人摆好的障眼法！”
“陛下——”他转向卡列琉斯，微微欠身道：“臣有异议！”
巨人王连忙扶起老者躬下的身躯，口中安抚道：“大祭司有何指教直说便是，哪有让长辈向我行礼的道理？”
“礼法不可废！”老人空洞的眼眶面向卡列琉斯，就像盯着他的眼睛，意味深长道：“巨人一族绝非世人传言的暴虐凶兽，而是这片土地最古老的主宰者，是与龙族一样，引领世界过去、现在与未来的永恒之火.这一点，陛下永远要比任何臣子都更加深刻地记在心里。”
卡列琉斯直视着古拉格黑洞洞的眼眶，透过干瘪的眼皮甚至能看见里面早已与皮肉生长在一起的断筋与剜痕。
他深吸一口气，手掌微微加力，认真颔首道：“大祭司的教诲，本王时刻铭记在心。”
“嗯。”
古拉格缓缓直起身子，将“目光”挪向沙盘，推演道：“早前议过，自西向东，北境共有洛德、奥缇那、索尔、奥狄斯四个入口，大军北上四路齐头并进是奥萨里昂那种蠢猪的打法，可以排除在外。”
“现在，洛德、索尔、奥狄斯三路皆有疑兵，看似其势煌煌烈烈，实则不过掩人耳目。”
“路西亚绝非不知兵，站在他的角度，北境全域沦陷，乱象已成，东境大战方休，局势未稳，黄金王朝目前由与他针锋相对的新党执政，连法姆.亚兹拉内部也暗潮汹涌无论从国力、从形势、从时间、从人心考虑，他都势必只能携数万精兵走空间传送门突入我朝腹地，以机动优势快速奔袭，寻机决战，意图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