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尔与奥缇那两路之中，索尔地处北境中枢，距圣奥洛尼亚不过两千公里，即使他猜不到行宫就在此地，也必然会将北境镇守府作为最重要的战略目标，因此兵出索尔传送门算是合情合理之举。”
“但——老夫观其三年来的行事风格，每每总有悖逆常理惊人之举，卡文.杜奥里斯也好，贝塔也罢，包括双贤那两个躲在阴沟里百年之久的老东西都非比寻常，面对他时却往往连正面相持的机会都没有，就被莫名其妙地迫入窘境，一招受制。”
“此次四路通道，三路来犯，其中两明一暗，两慢一急，若我军没有罗德尔方面的密报，只靠对抗黄金王朝将领的经验与常理判断，极有可能错失捕捉索尔敌情的良机，让他成功突入，因此不管怎么看，索尔都像撕去表象之后被我们抓住的真相”
“大祭司到底想说什么？”对面的魔塞罗急躁地打断了对方。
“说来说去，说的不就是战报里早就写过的内容么？洛德那五万人和东海的大批船只一看就是假货，现在人家的刀都要砍到雷克萨尔脑门上了，我们还要纠结这一刀来得真不真？非要拖下去，让他打进来和尼奥那头老狗会合，索尔城的战事还要拖多久，这仗还打不打了？”
“老夫怕的就是你们如此轻慢！”古拉格浑身猛然激荡出令人窒息的威压，在场八人除巨人王卡列琉斯之外，有五人都无可抑制地退了半步！
“在巨人墓地，在我们藏匿于地底岩浆的夹缝中，像狗一样躲避杜奥里斯的骑兵苟延残喘的时候，我就不止一次告诫过你们，不惮以最可怕的可能计算我们的对手，每一个对手！如果上一次我们沉得住气，再忍两年，忍到杜奥里斯被黄金王朝召回，忍到彼拉克被希仑干掉，大业完全可以更早一步实现，先前陨落的同胞也不会如此之多！”
“现在，面对一个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碾死了杜奥里斯，正打着十二分专注朝我们急袭而来的强敌，你们怎么还是如此傲慢，你们哪里来的资格傲慢！占了三分之二冰原就如此狂妄，要是换你们站在路西亚桑克斯的位置，看我们是否也如看蝼蚁？！”
老人似乎气急，胸口如同破旧的风箱剧烈抽动着，直到魔塞罗强自挤出一抹“羞愧”之色，躬身致歉，古拉格才勉强平复了怒火。
“老夫认为，三路疑兵俱是假象，以路西亚之能，不会考虑不到我们在罗德尔有眼线，甚至很可能从上一次我军兵进罗格哈尔开始，他就盯上了我们，索尔这三万大军，不过是他又一次抛给我们的诱饵罢了。”
此话一出，满座悚然。
“大祭司的意思是，他最后选的是奥缇那？”老人身侧，第五始祖维基亚轻声道。
“细想起来，确实令人恐惧”那位妖娆女子，第四始祖希尔贝尔妖异的眼眸中也敛去了几分妩媚，开始认真思考这种可能性。
“奥缇那西接圣树森林，南控厄仑加河，东临库尔班德亚大道，距火焰圣堂仅有一千五百公里。他若是放弃斩首计划，转而与我们打游击战、持久战，背靠西北一隅的森林与群山联络索尔城、结冰湖，收纳被我们打散的北境军团与萨米尔氏族，时日一久必成大患。”
“你们是不是忘了一件事——”维基亚下首，第六始祖奥菲莉亚与希尔贝尔几乎截然相反，清冷绝丽的容貌与气质就像一块千古不化的坚冰。
“路西亚桑克斯是古龙准王，而我们脚下这片土地，是风暴王朝经营五百年的祖地。当那群风暴遗民看到前来平叛的不是一位黄金王朝的将军，而是他们的祖先世代侍奉的龙王，看到他不准备扑灭乱局之后匆匆南归，而是像奥狄斯一样扎根此地，挡在他们身前战到天荒地老.那时的我们，真的还守得住北境么？”
这一次，大厅之内彻底鸦雀无声。
纵使巨人自古以来皆以永恒不灭的灰灭火焰自傲，可此刻的新贵们却是第一次意识到，点燃北境第一把火的他们，未必不会被一股更加古老、也更加炽烈的余火焚烧殆尽。
第382章 虚实表里
“陛下，请恕老夫僭越——”大祭司古拉格再次转向卡列琉斯，“请您亲赴奥缇那，迎战路西亚桑克斯！”
不待下方诸位始祖表态，古拉格继续解释道：“从实力而论，奥缇那本就有上百名三代巨人驻守，防御压力并不算大，魔塞罗、希尔贝尔、维基亚皆可胜任，但陛下此去，对我族大业起到的意义是他们不可比拟的。”
“上古时代，先祖们败给了普拉顿桑克斯，复苏时代，先王败给了葛孚雷，直到今日，您才等来了又一次以王对王的机会。发现他、战胜他、杀死他，只有当巨人新王屹立于龙族新王的尸体上尽情释放烈焰，天下万族才会在颤栗中正视我等的归来。”
说到这个地步，原本蠢蠢欲动的魔塞罗和希尔贝尔也只能按捺下来，第五始祖维基亚本就是古拉格的弟子，自然也不会有异议。
没人有资格与王相争。
“大祭司的心意，本王明白了.”
卡列琉斯含笑颔首，就在下方众臣以为尘埃落定之时，他却忽然话锋一转，道：“但，本王要去的不是奥缇那，而是索尔。”
古拉格苍老的脸皮僵滞在那里，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答话。
“方才大祭司的分析，每一字每一句都说到了本王心里，但我以为，您也好，在座诸位也罢，对那头龙的了解依然不够透彻。”
“还记得今日本王说过的第一句话么，关于路西亚桑克斯，你们究竟知道多少？”
“所谓出乎意料、悖逆常理的惊人之举，并非其人酷好弄险，每每刻意别出心裁。恰恰相反，凡有规矩之内能够简单直接解决问题的途径，他更喜欢堂堂正正，以煌煌大势摧枯拉朽。”
“你们看到了他扮作佣兵参加战斗祭典，却忘了他对杜奥里斯家族的裁决权源于和葛瑞克的正面决斗。”
“你们看到了他带兵突入双指教堂激怒贝塔，却忘了贝塔并非死于他手，而是死于无上意志的圣裁。”
“哪怕是最近的一次，你们看到了他为收服起源学派数次背离王公贵族行事的逻辑与规矩，却忘了他最后的手段依然是率三十万大军正面对敌，一力斩落神祇。”
“他行险之时，从不是乐于行险，而是在海量情报与资源支持下做出的最狠辣有效的抉择，如果没有遍布天下的古龙神殿情报网，没有法姆.亚兹拉千万年来的深厚底蕴，没有三大王朝无形中以他为核心凝成的崭新同盟，没有一身渐渐趋近于葛德文的硬实力.相信我，他决不会拿自己的命当赌注，打一场超出计算与掌控的战争。”
“大祭司有一言直切要领——我们兵压罗格哈尔的异常举动，骗过别人或有可能，放在他眼中，第一反应就是我们是去验证法环熄灭与玛莉卡的病情，下一秒，他就会意识到罗德尔存在我方内应，且地位极高，足以泄露他在亚坛范围内的一切动向。”
“因此，所谓的两慢一急，两明一暗，既然这‘暗’从一开始就对双方而言都不是秘密，再以此为诱饵，只怕就少了几分诚意吧？”
古拉格沉思良久，终于长呼一口浊气，不得不摇头喟叹：“陛下所虑，着实比老夫更为深远。”
维基亚适时出来为恩师解围，道：“陛下是认为，如大祭司先前所言，罗德尔传送门方向的兵力调度是疑兵之计的第一步，索尔方向的三万人能量波动是第二步，路西亚是要利用我们对他的了解，引诱我们做出误判，实则奥缇那才是真正的诱饵，最终目的是将突袭部队隐藏在索尔的‘疑兵’之中？”
巨人王满意地点了点头，他一向不吝于展现自己对这位年轻智囊的欣赏，不止一次公开说过维基亚可继大祭司古拉格之衣钵。
而在内心深处，比起智谋，他更欣赏对方知分寸、懂进退，一言一行间的微妙把握丝毫不逊于那些家学渊源的人类。
该点的都已经点透了，如此粗浅的问题，维基亚自己不会不懂，他是替下面几个只知道打仗的莽夫问，是为了保全老师的面子替古拉格问，更是为了在王朝初创之际展现君王谋略，替他卡列琉斯问。
就像古拉格说的，时代早就变了，巨人不能再是择人而噬的暴虐凶兽，如维基亚这样的聪明人，才是未来有资格追随自己的心腹。
“本王以为，路西亚用正胜过用奇，身为一国之主，在规矩之内以形势压人本就比次次弄险更加高明——相隔一万五千米高原绝壁，他们看不到我们在北境的底牌，正因如此，他才会以为形势仍握在三大王朝手中。”
“他以为自己掌握的情报多于我们，故而会借我们在罗德尔的内应释放烟雾，他以为自己对北境的了解胜过我们对他的了解，故而会在两重掩饰之后抛出奥缇那这个选项，吸引我们的视线假如本王没有猜错，他甚至会让他军中的将士在最后关头之前都以为自己要去奥缇那。”
卡列琉斯露出一抹欣赏的笑意，赞叹道：“虚实相掩，表里相映，若换作我在他的经历下成长起来，所做的抉择也不会比他更好。”
“可惜他看的还是时势，本王目中所见，却是人心。”
“斩首速胜也好，拉锯久战也罢，或许做什么战略决策对他而言都不那么重要，但在后续一切战略实施之前，以他对双方实力的预估，凭他肩上所担的责任——他一定会找我战一场。”
他熔岩色的瞳孔中充盈着狂热的火光，“不来觐见王座，不在本王面前展露锋芒，你拿什么收服北境人心？”
“传令全军，本王将亲赴中央战团，于索尔传送门迎击来犯之敌，众军各自谨守驻地，未得王命，不得驰援！”
身为第二始祖的大祭司古拉格也好，下方其他七位始祖也罢，都心知肚明他们的王意欲借路西亚桑克斯立威，因此并未劝谏卡列琉斯征召更多军力。
国朝初立，四方未稳，君王若能看破敌酋计略，再以无上伟力屠戮那位祖上与巨人一族纠缠数千年的宿敌，才是真的大局可定。
“是。”众人齐声应道。
“当然，众卿既有闲暇，去几人盯防奥缇那以备敌军小股部队渗透也是好的，待我等诛灭敌军，腾出手来摧毁两座大传送门，便再无后顾之忧。”
卡列琉斯看向古拉格，依然是一副恭谨有加的笑容，“大祭司若还不放心，也可往奥缇那一行，权当是去散心好了。”
古拉格向后退了半步，牵动衰老的身躯，一寸寸弯曲脊椎躬身一礼，声音微哑道：“臣，遵命。”
第383章 泛舟原上
“六百九十一，六百九十二七百！”
凯德烈斯一手提溜着三套附魔重甲，铁塔般魁梧的身躯猛然发力，左右膀子一晃将甲胄抛上武库顶层，坐在地上喘息起来。
“妈的，这一圈圈下来，军中有多少兵戈甲胄、粮草器械，数目记得比老子有多少欠款都清楚！”
“殿下真是太狠了，看我不顺眼直接打军杖就好了啊，非要走个流程，过程比结果还痛苦十倍！”
他拧干一条湿毛巾，擦干净头顶胳膊上的汗水，走到墙边一把推开装甲舷窗，夜间冰冷的海风瞬间直灌进来，吹得他心旷神怡。
眯眼看了看满月与舰队的相对方向，又一瞥天际几乎已消失不见的黄金树光芒，凯德烈斯刚刚恢复的好心情顿时被冲得稀烂。
算算位置，若是三天前及时转向，还能赶上冬季洋流及早驶入中风暴海，之后不计代价催动储能水晶，最快还有机会在三周内赶到利耶尼亚。
但现在，盖利德方向吹来的冬季风早已把舰队送出了29号航线的尽头，风暴海上的航行条件愈发恶劣，方向随时变换的海上飓风、隐秘危险的礁石漩涡、神出鬼没的海底异兽、毫无规律的浪潮甚至海啸每一项都在为返航之路增添阴霾。
他不是没有想过舰队穿越整条风暴海古航线，从奥狄斯港强行登陆的方案，然而事实就是根本没有操作可行性。
搭载三万人、十余万战马与作战物资的大型舰队不是三两名高阶英雄组成的精英小队，若是殿下化为龙形，四只爪子把几位军团长攥上，倒是能直接飞越死亡之海，可剩下的将士怎么办？
他怕的就是殿下年轻气盛，嘴上承认死亡之海的危险，心里不信邪非要亲身过来试探一番，殊不知一旦数百艘舰船的大部队一旦深入那片海域，连安全调头折返都将成为奢望。
一来一回，非战斗减员百分之五都是轻的！
战争就是这样，没有那么多天马行空的妙计可用，绝大多数时候战争就是一片污浊、恶臭、充满危险的泥潭，双方深陷其中互相撕扯扭打，直至一方的意志或肉体先行崩溃，另一方带着随时可能感染殒命的伤势苟延残喘，成为所谓的“胜者”。
再英明神武的主帅都有犯错的时候，往往每一个看似微不足道的小错，最终都要以无数条人命为代价来填。
呜——
沉郁的号角声响起，脚下庞大的船只如同翻身的鲸鱼，沉重有力地向左扭转身躯，开始调整航向。
“一连多日都是白日行船夜间修整，突然夜间调动，是终于要返航了？”
凯德烈斯振作起来，殿下醒悟得还不算太晚！
果然，这才是他亲率十二万古龙大军正面击溃兽潮时的指挥水准！
殿下带兵时日尚短，还没打过海战，犯些无关痛痒的小失误都无所谓，只要及时修正，以他超凡绝世的天赋，完全.完全
妈的，为什么航向是向左舷偏转十二度？！
之前沿29号航线前进，还与死亡之海方向一直保持着些许夹角，不至于一头撞上去。
现在殿下下令调整方向全速冲锋，以舰队越来越快的速度，最多明日午后就会一头扎进奥狄斯海域礁群，撞得粉身碎骨！
凯德烈斯惊怒之余忍无可忍，他猛然扯下挂在身上的甲胄背心，赤袒上身跃上甲板，焦急的目光搜寻着路西亚的旗舰。
作为老将，他必须在事态不可挽回之前阻止殿下的送死行径，哪怕要为此被军法处置，只要能拦住舰队，杀了他他都认了！
突然，脚下一股骤然爆发的巨力涌来，航速本已接近上限的魔能帆船毫无征兆开始向前狂飙，且速度还在越来越快！
凯德烈斯茫然环顾四周，发现不是这一艘战舰，而是整支舰队都在向北极速突进！
队列最前方是古龙王朝的重型装甲舰，那些远东列岛出产的钢铁大块头就像奔驰起来的战车，不闪不避地撞碎了早先从海上诸城征调的船只，在破碎的桅杆与木片中带领舰队发起冲刺。
很快，凯德烈斯就察觉到了舰队异常疾速的根源——方圆百里之内的魔能不知何时起浓郁到了可怕的地步，也就是他不修魔法才没能立刻反应过来。
他第一反应是恐惧，舰队必然已经冲进了死亡之海周边的混乱魔能场域。
下一秒却又发现不对，这根本不是自然条件下能够存在的魔力浓度，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吸入液态魔力，肺部都快被泡成了储能水晶！
当年远征大军确实是往奥狄斯港沉入了废弃魔像与巨人尸体，但他们没往海里沉三月神啊！
数百里海域，怎么可能到处都充斥着如此浓郁的魔能！
殿下是殿下！
凯德烈斯瞪大双眼，他想起了碎星一战中路西亚抽取自然能量的两次攻击，是了，只有动用那超乎凡人理解极限的龙语魔法，才能号令世间万物，造就这般难以想象的神迹！
果然，他看到旗舰之上，一道身披月银色战甲的挺拔身影走上甲板，继而一步步踏上天空，宛如拾阶而上，登临他的御座！
愈发狂暴的魔力从大海之上呼啸而来，形成一方囊括整支舰队的魔能场域，将所有储能水晶催动到了超频爆炸的边缘，驱动数百艘战舰破开海浪，如同出渊之龙，直冲北冥！
大军北伐，四路通道，敌我双方所有人都在分析是走索尔还是奥缇那，可他偏就选择了一条离谱到所有人一开始就排除在外的路！
四周景物飞速后退，本还有大半日的航程在舰队濒临报废的极速之下急剧缩短，凯德烈斯颤抖着举目望去，已然可以窥见死亡之海边缘犬牙相错的礁石！
这种速度之下，再调头已经来不及了
“草！”
凯德烈斯鼓起斗气，飞速奔向船舱，同时大手发力扯掉下半身的甲胄。
箭已离弦，他没工夫再去质疑主帅的军令，他只知道撞击发生时英雄与高阶骑士或许还能保全自己，其他将士哪怕有所准备也会在第一时间伤亡惨重！
先提前做好准备，等会儿船破人亡，自己下海能救多少先救多少！
下一秒，又一阵迎面扑来的寒风掠过体表，吹得凯德烈斯猛地打了个寒战。
海水结冰的喀嚓声由远及近，浑身上下只穿着一条大裤衩的大树守卫指挥官茫然回首，只见殿下凌空而立，张开半龙化形态下的四道龙翼，无尽寒气从闪耀着黄金赐福的羽翼之间涌动而出！
以旗舰为中心，霜白色的涟漪飞速扩散！
原本全速疾驰的战舰像是一只只被包入琥珀的飞虫，冻结在了不断扩张的冰原之上！
冰雪在魔能场域的影响下向前延伸，一如涨潮时海上涌起的白色潮汐，越过沉船，越过礁石，越过那如同荆棘遍布的魔像残躯与巨人遗骸，直至冲上地平线！
举目北望，天地之间仅余一片苍茫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