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托福闻言略显振奋，捶了一下腿甲，“这样一来势必会打乱他们的节奏，不管王都这潭水底下藏了多少想兴风作浪的家伙，经此一事都会落后我们至少两步。”
第一步，他们必须想方设法与极北冰原搭上线，摸清路西亚和北伐大军的动作。
第二步，才轮到他们在罗德尔出招。
弗尔回忆着拉达冈那阴沉到快要滴出水来的脸色，以及那双黄金眼眸中遮掩不住的浓浓忌惮，心情却完全不像在日轮大厅时表现得那么轻松了。
之前是料定了对手的想法和反应，现在震慑的目的已经达到，反而要抓紧争取出的这段时间做好下一步准备。
“我们的人撤离得怎么样了？”
“已经撤走了八成，包括我们在王都周边地区的研究所、工厂、商铺，还有保密等级三级以下的情报据点，用的是避免感染瘟疫的理由，分别从罗德尔传送门和罗德里亚港两路出发，目前一路顺利，两月以内即可抵达远东列岛。”
“剩下的主要是医馆和神殿，之前我们一直在和市政厅合作救治癫火病患，暂时找不到合理的借口撤离。”
“先把医馆人员撤走，”弗尔斟酌片刻道，“让托莉夏带队，全亚坛地区的医馆所属人员都撤，就说要回天空神殿整理癫火瘟疫爆发期间收集到的数据，进行档案归档和人员培训，以防癫火病日后再次爆发。”
克里斯托福面露犹豫，道：“先前罗德尔人的精力都被北境之战与癫火病牵扯，无暇顾及我们，现在瘟疫几近平息，突然这么大动作恐怕会引来很多关注，我看情况目前还没有那么紧急，是不是动作再放缓点，别给殿下和老师那边添麻烦.”
“我们动作越快，他们麻烦越少。”弗尔斩钉截铁道。
“你还年轻，这些年又大多时间忙于修炼，对世事判断不深——现在给你透个底，殿下让拉卡德殿下传回的消息是，自北伐之日起，时刻做好全面开战的准备。”
“开战？”克里斯托福瞪大眼睛，他一直以为殿下和两位祭司只是在提防王都可能存在的内奸，以防被不轨之徒抓住癫火瘟疫与北境叛乱同时爆发的机会作乱。
但现在这意思，王朝高层已经做好了与黄金王朝之间随时爆发战争的准备？
说到这里，弗尔叹了口气，拍了拍年轻骑士的肩膀，道：“我明白，姐姐也好，殿下也罢，始终教你立身持正，这也是我们古龙王朝传承万载该有的作风。”
“但国与国，尤其是两个力量相近的大国之间，事态的演变往往不会遵循既定的规矩。”
“我们与卡利亚之所以能和睦相处数百年，并非出于我们与卡利亚历代王室的私谊，而是因为双方文明自星月时代起便系出同源，兼容互补，因此无论世事如何变迁，双方至少在立场上不会有尖锐的冲突，未来也存在融合的可能。”
“但黄金树与我们不同，他们融入交界地的方式是杀戮与征服，是外来文明对本土文明的覆盖——禁忌之战时我们不愿意成为这种秩序的代行者，所以祂就试图将我们埋葬，直到千年乱世之后，彼此都已精疲力竭，才不得不各退一步，勉强维系住了当下脆弱的平衡。”
“可现在，平衡被打破了。”
“不只是殿下一人，每一位半神殿下的成长速度都超出了他们的预期，而缔造这一切的源头——那位玛莉卡陛下却在最该稳定时局的时候选择了沉睡，我不敢断言她的目的，但绝不是被阿尔法降下‘神罚’那么简单。”
“我想，她至少已经对接下来事态的发展有了足够的把握，所以，这份把握是什么呢？”
克里斯托福沉思许久，出声道：“新旧党争，很可能在女王复出的一天彻底画上句号。”
“也许更早，”弗尔苦笑一声，“与那种存在博弈是姐姐和殿下才能做到的事情，我只知道，那位永恒女王极少会让鲜血染上自己的衣袍，往往在世人眼中她根本未曾出手，事情便已尘埃落定。”
“我明白了，”克里斯托福沉吟道，“以殿下弑神一役为代表，半神们的成长颠覆了三大王朝原有的秩序，尤其当他们都因为相同的理想、追求与利益凝聚在殿下身边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别无选择地站上了黄金王朝的对立面。”
“归根结底，黄金树秩序无法容忍交界地出现一个更强的新势力，葛德文殿下若在，尚且能勉强维系这份平衡，谋取求同存异的可能性，但现在掌权的是奉行基本主义的新党彼此立场相悖，利益相冲，早晚难免一战。”
“这一战，也许就是永恒女王选择沉眠想要看到的结果。”
这一刻，车厢中的一人一龙已经心照不宣，玛莉卡只要高卧于黄金树心安眠，葛德文就也会被牢牢拖在那里，势同水火的基本主义新朝与诸位半神针锋相对，最终唯有以一方落败出局收场。
“不错，现在你应该能想通了，单单一座东境已经足以作为双方开战的理由，何况殿下兵锋如此之盛，拉达冈不可能坐视殿下收服北境，从容形成对亚坛三面合围之势。”
弗尔轻呼一口气道：“我们助罗德尔人平息瘟疫，既是尽三大王朝的本分，亦是对拉达冈的一份约束。只要他还顾及黄金王朝自我标榜的正统地位，顾及基本主义新党追求的‘正义’与‘秩序’，就不敢在此刻贸然发难。”
“但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再过不久，待癫火余波散尽，殿下在北境的功绩也会从震慑变成刺激他们的恐惧，而恐惧会使人失去理智——当他们再也无法承受殿下带给他们的巨大压力，就是所有矛盾一并爆发之时。”
“我回去立刻让医馆人员撤离，”克里斯托福神色肃穆，弗尔的话似乎没给他带来任何紧张的情绪，反倒激起了这位古龙骑士胸中的血勇，“我们带领神殿留在这里，若是他们敢掀桌子——”
弗尔闻言洒然一笑。
“那我们就杀回去。”
第391章 火种之谜
路西亚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力量飞速攀升的感觉了。
记忆战场中，他静坐在虚空王座上，浩瀚的星空投下千丝万束流光，将北伐以来攫取的卢恩注入他的身躯，化作他新的力量。
这一战与碎星战争不同，艾丝缇召唤的星兽眷属层次良莠不齐，大多与他的力量层级相差太远，因此最直接的卢恩来源只有那些大型星兽和艾丝缇本身。
而北伐开始之后，那些在战场上殒命的火焰巨人却给他带来了极为精纯庞大的卢恩收入，其中四代以下的底层巨人都能成为稳定的卢恩来源，刚刚陨落的初代巨人罗德尼亚斯更是带来了艾丝缇十分之一的卢恩点数。
按照从溃兵那里审问出的情报，巨人们还有九位初代十位始祖，加上一个巨人王，全杀了说不定真有机会把八项属性全都堆到破限。
说到底，他也好，没有黄金树直接加持的葛德文也罢，以及蕾娜菈女王、穆格拉姆首席、兰斯、弗尔、奥陶琵斯首席、拉达冈这些存在，终究都只能算是“英雄”这一境界中的第一梯队，拉塔恩和远在东海的蒙葛特蒙格兄弟暂时还要稍逊一筹，大致与前任风暴王双翼相当。
在此之上，突破凡世生灵之极限，才是真神与王者的境界。
除了外神和一身谜团的死之女王卡特佩拉，活跃在当世的这一境界强者就只有永恒女王玛莉卡与黑剑玛利喀斯，身居王城拥有黄金树加持的葛德文算半个。
流放雾海之外的战王葛孚雷、沉眠中的龙王普拉顿桑克斯、不知所踪的龙神赫拉瑞斯，加上巨人一族从奥狄斯时代之后销声匿迹数百年的火焰恶神，这四位避世已久，暂时也不纳入计算。
路西亚推测，按照前世历史发展方向，即使是到了半神实力最巅峰的破碎战争时期，也就只有拉塔恩、蒙葛特、玛莲妮亚三人堪堪触摸到了这一境界。
也唯有这种级别的存在，才能凭借自身实力对无上意志真正产生威胁，譬如碎环时的玛莉卡。
当然，事实证明这种所谓的“威胁”，在无上意志面前也显得微不足道，与其说是祂自身受到了威胁，不如说是祂无法承受法环与黄金树秩序一同崩碎，这座世界彻底失控甚至毁灭的代价而已。
但不管怎么说，此战之后，他终于能有机会触摸一下这层境界，也就有了从卡特佩拉那里知晓更多真相的资格。
路西亚深吸一口气，长鲸吸水般将漫天流光吞入腹中，再次睁开双眼时，罗德尼亚斯的数据面板已经随他心意显化在了虚空中。
——
目标：初代巨人——罗德尼亚斯
种族：冰原山妖（变异种）
等级：285
属性：生命65，集中50，耐力70，力量80，灵巧25，智力0，信仰74，感应0
技能：巨人战技（大师），恶焰祷告（大师），熔炉百相（入门）
特殊能力：“火种”（未知）
当前解析进度：未知（分析中，暂时无法解锁战斗追忆）
下一解析节点：未知
——
除了对属性与技能数据的分析，一向无往而不利的记忆战场竟然第一次折戟了，不但对那项被命名为“火种”的特殊能力一无所知，而且连有效解析都做不到，这还是自他解锁记忆战场以来从未遇到过的情况。
不过，随着路西亚对记忆战场的理解愈发深入，他也能大概猜到其背后的逻辑——
上次已经想到，记忆战场并非“穿越者”与生俱来的外挂，而是帝皇计划中为他量身定制的星月时代黑科技。
其中囊括陨落的前死神吸收卢恩能量的部分权柄、龙王的时空权柄、龙神的造物权柄、月神与星空投影构建的精神链接网络，以及与龙血传承结合之后形成的的庞大数据库与技能解析体系.也许还有某些路西亚尚未开发出的深层功能。
但既然不是外挂，就无法做到真正意义上的全知。
此前记忆战场的解析功能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其内部涵盖整个星月文明知识的数据库，但当路西亚第一次撞上了交界地前所未有的新鲜事物，直接解读的办法就行不通了。
好在他能隐约感觉到，只要击败更多的巨人，把更多的数据喂给记忆战场，凭借战场中浩瀚磅礴的算力，迟早能破解“火种”的秘密。
“无论外观还是实力分明都是巨人，种族识别却是火焰山妖巨人战技、恶焰祷告.为什么技能体系里还有一项熔炉百相？”
以他如今的实力，斩杀罗德尼亚斯的一战没花多少力气，交手过程中他只记得对方在体术与祷告两大领域都有颇深的造诣，却根本没见罗德尼亚斯展现出任何与熔炉有关的力量。
路西亚身边熔炉一系力量造诣最高的就是老师奥陶琵斯，三年相处时间里，他曾无数次见识过老师释放熔炉之力恣意变幻身体形态飞天遁地的强悍战力。
长期耳濡目染加之不断解析修炼，如今他自己的熔炉祷告都达到了宗师位阶，虽然没有在“百相”这一方向上深入研究，但那是因为他有无量之尾作为上位替代，并不代表他不懂。
不论从什么角度，罗德尼亚斯的熔炉之力都让人越看越奇怪。
哪怕不用熔炉一系祷告或是百相变幻，他在神力流转期间至少也该呈现出几分生命熔炉的气息。
可他没有。
那种有如烈焰焚烧的神力，充斥其中的唯有铺天盖地的毁灭气息，连一丝生气都看不到，又哪会有熔炉之力的特征？
“真是怪事。”路西亚嘀咕了一句。
生命熔炉可是整座交界地亿万生灵的源泉，连黄金树都只是昔日那株熔炉巨树的寄生者，巨人一族的力量再强也是脱胎于熔炉，根本不可能把熔炉之力压制得不见踪影。
就像路西亚自己，他的神力一直是赤金色，其中除古龙一系力量之外，也渗透了几分黄金之力与熔炉之力的影响。
那这头初代巨人还能把熔炉之力藏到哪去呢？
他挥挥手，罗德尼亚斯现实中的尸体浮现在记忆战场中央，随着精神链接发出，很快他就接通了瑟濂的意识。
“殿下，请问有何吩咐？”
“替你找了件符合专业的工作——回去把这具尸体解剖了，挖清里面的秘密，另外最近不会只有这一具，饮食适当清淡点，时刻做好准备。”
数万里外，魔法学院中，切断链接的瑟濂翻了翻白眼，她的专业是实现人造星之子与灵魂迁移，什么时候变成尸体解剖了！
以前殿下还是“永恒之龙”的时候至少还会编个冠冕堂皇令她热血沸腾的理由，现在是越来越不讲究了。
那段逝去的光阴，真是令人怀念啊。
第392章 歧路
冰原东部，冈瑟弗雷德城。
路西亚坐在之前属于罗德尼亚斯，更早属于北境军团极东指挥部的作战室中，一边审视地图，一边复盘着北伐以来的军事行动。
客观来讲，他并没有太多实际指挥作战的经验，碎星一役中真正的前敌总指挥是卡伦神官，他只是起到了战略调度与迎击对方最强战力的作用。
但北境之战不同，作为这三万将士的唯一主帅，他必须对每一个决策负责，对每一个士兵负责。
要做到这一点，光凭前世记忆中所知的谋略不够，加上今生勤耕不辍的大量学习依然不够，他还要迫使自己在每一个环节做到最周详的考虑，事后完成最客观的复盘，以期将每一战的经验活用于接下来的战争中。
这一次四条北伐路线的选择，明面上的结果是他骗过了包括巨人王庭与黄金新党在内的所有对手，但事实上，他只是利用了一个最简单的情报差。
那就是他从菈妮那里学来的冰霜魔法借助半成品魔法领域足以冻结百里海面，让死亡之海化作冰面通途，从一开始，他的选择就被所有人排除在了可能性之外。
巨人王庭到底在索尔和奥缇那哪一边布置主力对他来说根本不重要，他所做的只是在抛出足够多的虚假信息之后以最快速度渡过死亡之海，再运用机动性优势疯狂抢夺时间差，迫使巨人们在毫无准备的时间、地点以最措手不及的方式迎战。
至于投送到索尔传送门的星兽潮，只是他附赠给那位巨人新王的一份小礼物。
对艾丝缇禁忌传承的解读刚刚完成10%，路西亚从中获取到的第一项能力就是大范围内的精确投送技术。
全盛时期的艾丝缇能在比交界地广阔无数倍的星空中随时发动行星级别的精确打击，千年前的禁忌之战正是以这样一次重创三月神、险些击坠法姆.亚兹拉的陨星轰击拉开帷幕。
目前的路西亚还远远做不到那种地步，但凭借他对领域逐步深入的理解，记忆战场中的星空与现实的链接也愈发紧密，在一定范围内，他已经能勉强做到借助群星定位，定点展开虚空虫洞，远程投放兽潮。
这个范围的极限甚至不足艾丝缇的百分之一，大约只有一万五千里左右，落点也远远谈不上精确，能锁定索尔传送门只是因为目标太大，百米高的建筑规模加上汹涌澎湃的能量反应，矗立在空荡荡的冰原上就像黑夜中的火炬一样耀眼。
但这项能力用来袭扰巨人王庭，靠不值钱不怕死的星空兽潮给敌军制造麻烦已经绰绰有余了。
那些智商薄弱的星兽们估计永远不会理解，它们的神祇已经被敲骨吸髓抽干了随后一丝价值，连遗体和故居都改造成了祭品和工业原料，而罪魁祸首竟然还冒领了神祇的权柄，继续压榨着它们这些眷属的剩余价值，甚至还不止压榨它们这一代，而是死了一茬再叫一茬，直到子子孙孙无穷无尽。
好在作为当事人的路西亚表示，星兽战士们不畏牺牲的坚强品格为北伐大业起到了不可磨灭的作用，它们都是英雄，他很期待未来继续与它们并肩作战。
总而言之，初战的胜利取决于情报差距带来的决策差距，但从现在开始，接下来的战斗恐怕就不会那么简单了。
宏观上看，以巨人东部战团治所、前北境军团极东指挥部所在地冈瑟弗雷德为中心，包括克莱顿、薇格兰特、奥狄斯三城以及下辖的十余座中小城镇，都属于冰原极东之地的边角一隅。
这片地带总体是一片从奥狄斯港开始自东向西海拔逐渐上升的坡地，直到冈瑟弗雷德以西五百公里，海拔才达到冰原一万五千米的平均水平，距离巨人山顶那种真正的天险绝壁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这也是奥狄斯与玛莉卡两次北伐都选择从此地登陆的根本原因，对比其他高原地区，相对平缓的坡地便于大军靠岸之后大规模展开，进可窥视冰原中部，退可随时自保无虞。
相应的，从这里再往西，纵横交错的厄仑加河与降雪大峡谷将整座冰原中部切割得支离破碎，地形怪异的山谷沟壑之间充塞着永无止息的暴风雪。
而在那些深渊沟壑之上，是多达数百座高耸而起的山陵与塬地，彼此之间依靠桥梁相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