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身为山妖奴隶时，罗德尼亚斯的主人是一位主张温和对待异族的人类贵族，有了这个机会，他从幼时起便接触学习到了大量人类文化，待那位贵族死去，他逃亡到巨人墓地追随陛下之后，更是奉大祭司为导师，终日沉浸于修习旧王庭的知识传承，十余年来从未懈怠。
大祭司用他，不是为了在军中安插自己的亲信，而是真正为王庭的未来考虑，希望早日培养出一位不逊于人类名将的帅才。
甚至于在大祭司心中，有朝一日他们这些始祖若能不必直接插手军务，将收集情报、制定战术、领兵打仗的事情全盘交给那些年轻人，他们只负责尽心修炼提升实力，作为新王朝征服四方的战略威慑——那才是王庭最理想的运转模式。
可对于魔塞罗那种莽夫，对于姐姐这样的蠢货和其他各怀鬼胎的始祖而言，大祭司就是在安插亲信，争夺陛下的权柄，为他心心念念的旧主铺路。
道不同，不相为谋。
愿意在这里陪姐姐废话，也不过是为王朝大局计的暂时隐忍罢了。
“从指挥层面上讲，罗德尼亚斯没错，包括陛下和我们在内，没有任何人想到路西亚桑克斯会强渡死亡之海，一夜之间兵锋直抵奥狄斯，又在数日内向整片极东地区发起奇袭。”
“发现敌情后立刻召集大军，集中周边所有力量向敌军突袭部队发起合围，阻击的同时为主力部队转进争取时间——这已经是他在那种境地下能做的最好的选择了。换作你我，也不会做得比他更好。”
亚摩蒂娅再次冷哼了一声，却没再出言驳斥。
“他唯一错判的，就是路西亚桑克斯麾下北伐军的精锐程度远超预计，对方的个人实力也超乎了我们的想象。”
“仅仅三十亲卫与五百骑士，其中英雄恐怕还不足双手之数，却能随他三日连破二十二阵，在东部战团完成集结前便击溃我军大部。”
“主力溃退时，罗德尼亚斯试图集结近卫发起反突击，以此挽回大势，却不幸被路西亚所杀这些都是战报明明确确记录的内容，我们可以以此为耻以求下一战复仇雪恨，却不该对同袍的牺牲视若无睹，反过来嘲讽他们废物。”
亚摩蒂娅霍然转过脑袋，怒气冲冲道：“你是在教训我么？”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亚度尼斯淡淡道，“即使你跑去陛下面前撒泼，我也是这个说法。”
第398章 未来
“我要杀了你！”亚摩蒂娅歇斯底里地咆哮道，可亚度尼斯回应她的并非针锋相对的争吵，只是一道淡淡的眼神。
从那道眼神里，亚摩蒂娅嗅到了尸山血海的味道。
她完全能够读懂弟弟的心声，再进一步，他们就不再是血脉相连的姐弟，亚度尼斯毫不介意让她也加入那些埋葬在他手中的亡魂，只要他确认她对王朝大业有害。
攻略北地期间，北境军团有三分之一高阶骑士与英雄都死在了亚度尼斯手中，只他一人的斩获就接近其他始祖的总和。
这其中固然有数位始祖未曾直接参与战斗的原因，但亚度尼斯一身恐怖的实力还是令身为姐姐的亚摩蒂娅相当忌惮，至少近身战斗中，她很难在他手下全身而退。
“我迟早会杀了你的！”她神色狰狞地咬牙道。
“只要无碍大业，随你，”亚度尼斯摇了摇头，“但在那之前，我们最好想好该怎么应对路西亚的北伐军。如果让他成功与玻列琉斯会合，用不着你，我们的脑袋都会被陛下挂上赫仑穆尔殿的屋檐。”
亚摩蒂娅深呼吸几次，半晌之后终于勉力平复下来，道：“不是说雷克萨尔已经又派了三万人过来支援，维基亚也很快会到么？到时候我们三位始祖一起追过去把他杀了不就好了，还要考虑什么？”
亚度尼斯没有再看姐姐一眼，他早已对她的愚蠢习以为常，只提醒道：“很快是多久？”
“在维基亚抵达之前，路西亚突然有动作怎么办？我们又要提前准备多少兵力物资用于东征？在他抵达之后，如果我们三人全部出战，玻列琉斯趁机突围袭击中央战团后背又该如何？”
“再提醒你一句，雷克萨尔的三万人是中央战团能支援我们的最后一批机动兵力，陛下解决完那群异兽之后已经准备亲征索尔，那里才是整座北境战局的棋眼——这种关头，雷克萨尔不会再有余力，罗德尼亚斯折戟之后，我们也不再有犯错的机会。”
亚摩蒂娅看起来像是被弟弟平稳如山的气势压制住了，这一次总算没有发飙，而是努力维持着平静的语气道：“我不懂排兵布阵，只管上阵厮杀，这一次我们带来的既然是圣地战团，由大祭司一系作主也无可厚非，你说怎么打？”
亚度尼斯皱了皱眉，他很不喜欢什么“大祭司一系”的说法。
正如大祭司曾经教导过他们的，黄金王朝目下看似如日中天，却始终深陷内部分裂自相矛盾的困局，若不是新旧党争激化到了无法调和的地步，他们也没有颠覆北境的机会。
现在王朝只是初具雏形，这些蠢货就开始拉帮结派争权夺利，乃至于把大祭司为王朝呕心沥血的付出污蔑为结党，是想步人类败于内斗的后尘么？
然而正如他所说，军情紧急，当此关头他没有心情也没有时间和姐姐分辩这些细枝末节，早一刻完成针对北伐军的战略部署，就能削弱一分王朝正在面临的威胁，也能为陛下和大祭司分忧，让他们少一分操劳。
“一言以蔽之，慢。”
“路西亚轻装简行，以快打快，力求以三万精骑万里奔袭，迫使我军首尾不能相顾，他再趋溃军冲乱我军主力，实现以少胜多的战果，那我们就反过来逼他慢下来。”
“所有人都觉得极东地区对我朝极为重要，那里有奥狄斯这样鼓舞人族的精神图腾，有冈瑟弗雷德这样镇压一域的大城重镇，仿佛只有保持对极东地区的高压控制，我们才能维系对整座北境的统治，所以必须立刻集中兵力东征，扫灭路西亚的北伐军.但我说过了，北境战局，棋眼在于索尔，其次则是玻列琉斯盘踞的结冰湖与奥萨里昂逃窜的奥缇那，而我们自身之根基在于圣地，在于火焰大锅，极东之乱不过芥藓之疾，为其他地区的综合战略优势考虑，我们完全能够接受那里一时的失陷。”
“自东部战团攻克冈瑟弗雷德之后，极东地区还是一片焦土，路西亚愿意占着就让他占着，那里地势更低，仰攻中部地区很难，我们居高临下反攻却很容易，暂且让出极东之地，把它作为一方牢笼困住路西亚的三万骑兵，反而能最大程度抵消他的机动性优势。”
“到了这一步，急的就不是我们，而是他了——”亚度尼斯肌肉发达的脸上挤出一抹笑容，千足虫般的肉褶遍布全脸，莫名显出几分森然。
“他最想要的，一定是穿越降雪棱线路与玻列琉斯会合，但我们偏不让他如愿。”
“只需姐姐率一万兵力在此牵制那头刚刚受伤的老龙，我领其余七万兵力推进至棱线路北部出口，破坏山路，广修工事，就靠兵力优势把他拖死在那里，只等拖到维基亚和雷克萨尔的三万人来援，配合维基亚的禁咒能力，我们就能当着路西亚的面杀掉玻列琉斯。”
“玻列琉斯一死，呵.那时所有那些对他抱有幻想的抵抗军都会清清楚楚地看到，哪怕是‘冰龙神’这样的强者，哪怕距离他的北伐军近在咫尺，路西亚桑克斯也对此无能为力，只能坐视他们一个一个被王朝碾碎。”
“我想，哪怕尼奥和奥萨里昂知道这些后还蠢到接着负隅顽抗，索尔和奥缇那内部也会出现我们需要的聪明人，不是么？”
“你最好能守住北山口——”亚摩蒂娅一振披风上的积雪，算是默认了亚度尼斯的战略，头也不回地转身走向山下，“如果带着七万人还败在他手里，让北伐军成功突入结冰湖，我也不介意让这里成为你的埋骨之地。”
七万大军加一位始祖巨人，守一座宽不过三百步的山口，战事虽然尚未爆发，结果却早已注定。
亚度尼斯没有答话，只是依旧沉默地坐在山巅，就像一块不屈的磐石。
亚摩蒂娅沿着狭窄的山道渐行渐远，她并非无法理解弟弟的立场，在很多年前，在他们还没成为巨人，在姐弟之间的距离还未如此遥远的时候，她就理解他想要的一切。
但那是错的，无关于大祭司想要完成什么，而是从他做出选择的一刻伊始就已经错了。
这场战争也一样，无论维基亚和亚度尼斯能否战胜路西亚，大祭司古拉格一系都将在此战之后成为他们身上无法洗去的烙印。
陛下派他们姐弟二人一起出战，不是要他们互相制衡，而是给亚度尼斯一个机会，一个让出主导权的机会。
姐弟二人是谁做出了最终战略决策，才是陛下真正想要看清的结果。
但他错过了。
极东地区的失利确实什么都不算，但更进一步，路西亚桑克斯能否与玻列琉斯和尼奥会合，又算得了什么呢？
北境人心早已被巨人的伟力踏碎，些许心存幻想者即使能够侥幸合流，也不过是减少陛下将他们一网打尽的麻烦罢了。
抛下极东之地那群难民，只率精锐兵力突出重围，便是真让路西亚来到玻列琉斯面前，后者肯不肯认这位忽如其来的新王还是未知之数，何况此举之后彻底丧尽的人心？
总以为她这个姐姐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总以为他们都是王朝前进的阻碍，可你们这些沉溺在旧日荣光与传统中的腐朽者，又何曾理解过世界真正的未来？
第399章 信使
十二月二十三日，星期六。
罗德尔派赴北境的嘉奖使先穿越罗德尔传送门抵达盖利德，又一路北上来到托伦斯港，却在准备乘魔能帆船出海时被驻军拦了下来。
“什么？29号航线禁止通航？”
这位衣着考究的宫廷男爵愕然看向眼前的风暴骑士，“为什么，路西亚殿下不是刚刚率舰队从那里通过么，还能有什么危险？”
“这是命令，柯尔克男爵阁下。”风暴骑士礼貌地伸手阻止了他准备登船的行为，口中的理由却简单到连理由都算不上。
“谁的命令？”
“远东行省北盖利德政务部，瓦奥莱特部长根据北风暴海及29号航线后半段出现的紧急军情，向东境及附近所有风暴海列岛城市下达了为期六个月的临时航海禁令，期间限制除军舰以外任何船只沿该航线北上。”
“远东行省.北盖利德政务部？”柯尔克费了很大功夫才勉强把这些词组联系到一起。
在罗德尔时他只知道法姆.亚兹拉外围的远东风暴海列岛，北盖利德地区落入古龙王朝掌控不是什么新闻，但这突然冒出来的行省和政务部是什么东西？
黄金王朝也有政务部，但那是王朝最高等级的政务管理机构，为什么古龙王朝的政务部不仅延伸到了地区一级，还能设在城邦势力根深蒂固、黄金王朝十六年都无法彻底消化的盖利德？
航海禁令由这什么北盖利德政务部下达，可要比由路西亚本人下达恐怖多了。
这意味着过去的三个月里，路西亚已经以一种黄金王朝无法理解的速度完成了对北盖利德地区的整合，并将其合理、合法地纳入了古龙王朝统治体系。
而这片隐隐抵制了黄金秩序十六年的土地，面对路西亚不说毫无反抗，但至少没有发生足以被黄金王朝探知并抓住话柄的任何一起恶性抵抗事件。
那.王都里那些大人们整日宣扬的“东境百姓在古龙王朝高压统治下民不聊生”、“盖利德之民日日渴盼王师东进重归故国治下”、“只待宁姆格福大军东进，盖利德唾手可平”.
那都是些什么东西？
数百万盖利德人如此轻易地倒向路西亚，只凭他那斩灭星辰的一剑？
何其肤浅！
然而柯尔克来不及再多腹诽盖利德人的愚昧，想到此行肩负的任务，他还是坚持上前一步，道：“军舰更好，我北上正是奉拉达冈陛下诏令，要去路西亚殿下军中向他及全体将士颁布嘉奖令，你立刻安排军舰护送我出发。”
“您理解错了命令，柯尔克阁下。”
那位骑士依旧极具风度地微笑道：“不是随便一艘战舰规格的船只都能被认定为军舰，在托伦斯，必须持有路西亚桑克斯殿下或兰斯桑克斯祭司其中任何一位的调令，才能无视航海禁令北上与北伐军会合，如果您不急的话，我可以为您向兰斯祭司发起申请，不过还需再等至少十五个工作日”
“我——”
柯尔克还待继续分辩，忽然一道黑甲狼头的少年身影风驰电掣地从他身边跑过，朝这位骑士摆了摆手便自顾自越过关卡，三步并作两步跳上了一艘早已等待在码头的小型军舰。
那少年拍了拍船舷，军舰便立刻启动储能水晶，朝北方航行而去。
“那个狼皮头盔的家伙——他凭什么无视禁令？你们就是这么办事的？他的手令呢？？”
风暴骑士收回目送军舰北去的目光，回头礼貌道：“那位是布莱泽，目前担任三边关系特殊维护信使，他身上带着路西亚殿下和兰斯祭司同时亲笔签字的手令——包年的。”
“布莱泽”柯尔克感觉这名字有点熟悉，却还是一时想不起来对方的身份。
但这不妨碍他很不爽，他一个拉达冈陛下亲派的嘉奖使都被拦下来了，一个奇装异服莫名其妙的“三边关系特殊维护信使”凭什么一路畅通啊？
“不是说军情紧急吗？他去干什么还能比拉达冈陛下的嘉奖令更紧急？还包年手令？那他岂不是公费去北境旅游都要排在我前面？”
“原则上来说是这样的。至于您非要问他是去干什么，具体细节我也不知道，但既然是信使，应该是去送信的吧？”
男爵大人还在托伦斯港继续扯皮，另一边，半狼布莱泽却已带着一摞信件一路北上。
船舱里，他每个小时都要把那口山岳般沉重的行囊从背上取下，打开小心翼翼地清点一遍——信纸有没有受潮、封口有没有破损、边角有没有褶皱以及思考到底该把哪封信放在最上面。
自家殿下的？但某位月之公主把信丢给他时一脸不屑一顾，还摆摆手说让自己别打扰她做魔法实验，这么看来，信里的内容应该不太重要，殿下只是随便写写应付路西亚殿下的？
但怎么沉甸甸的。
不过玛莲妮亚殿下的不仅每一封都沉甸甸的，还有足足十五封想起那位黄金公主满脸凶狠地拿着义手刀威胁他保管好信件的可恶嘴脸，布莱泽有心想使坏把她的信放在最底层，又有点怂不敢下手。
那就让那位最好说话的兰斯祭司在最底下？
念头刚一产生布莱泽就猛地打了个寒颤，不不不，前几天造访天空城时兰斯祭司虽说只是笑着告诉他要保管好信件，里面有重要内容，但刚一出天空神殿大门，就有一大群城墙般高大的野兽祭司挤过来龇牙咧嘴展示肌肉，扬言路西亚殿下但凡没能第一时间看到兰斯阁下的信，他们就要秉承玛利喀斯大人曾经的教诲，好好教教他怎么做狼。
该死的，他是半狼，又不是他们那种獠牙都快长到脖子根的纯种狼人！
一路纠结，直到好不容易赶到路西亚的驻军地，布莱泽才终于得出了结论。
路西亚已经在整军准备出发，差点就与布莱泽擦肩而过，他骑在龙鳞马上，从后者手中接过一摞纤尘不染的信封，轻声念起了寄信人的名字。
“兰斯姐的，玛莲妮亚的、玛莲妮亚的、玛莲妮亚的嗯，果然还有菈妮的，”路西亚讶异地瞟了布莱泽一眼，“几月不见，你小子什么时候变这么无私了？居然把菈妮的放在最下面？”
“殿下，军中无戏言，即使是您也要时刻注意！”布莱泽义正言辞道，“我从来不知道什么顺序，行囊是你们北盖利德政务部打包的，由此产生的一切争议与我无关。”
“好吧，”路西亚没再继续为难他，“怎么说，我这里有个暂且逃离纷争的机会，但是要随我远征作战，比送信危险得多，你要不要.”
“要，要，要！”布莱泽霍地拔出王室巨剑，狼眸通红道：“我的剑与牙已经为殿下候命多时了！”
路西亚俯下身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肯定道：“气势不错，就是下次别带哭腔就更好了。”
布莱泽终于没忍住抹了把泪。
什么三边关系特殊维护信使，也就刚当上的时候不知根底傻乐呵了几天，送信什么的，根本就不是狼能干的活啊！
“归队吧。”路西亚朝身后示意，自有随行亲卫为布莱泽牵出马匹辎重。
两人后方，大营就坐落在降雪棱线路入口，一万名全副武装的骑士正从大营内缓缓走出，王旗却并未向北，而是遥指西南，直取三千里外的监视者要塞！
第400章 夜袭
“喂，醒醒.醒醒！”
哨塔上的一名巨人猛推着同伴的肩膀，见对方依旧鼾声如雷，忍不住一脚把他踹翻在地，“他妈的，给老子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