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生的异变让亚冈提的身体先于头脑触发了恐惧的反应，他的肺部剧烈起伏，试图攫取更多的空气，一如即将溺毙的可怜人试图抓住救命的稻草.他感受到了，感受到这方世界迷蒙的雾气中孕育了极其浩瀚的能量，那根本不是什么水雾，而是一种介于自然魔力与自然神力之间，精纯到不可思议的能量聚合体！
可这种能量救不了他，它们只是促使着他发生更多更超离人类范畴的异变，如同雨后的树根左近生长出大片五彩斑斓的菌子，这些能量也只管“创造”生命，却根本不在乎生命存在的形式与演变的轨迹。
衰老的进程已经在他身上完成过半，也许再过十五——甚至只是十分钟，他就会像之前那些衰老死亡的生灵一样，化作泥土中的枯骨、朽木，继而重归能量形态，复返自然。
就在这时，他忽然看见了“路”。
那不是一条路，而是无数条起初交叉、缠绕，后来又不断分化、远离，直至延伸至无尽远方的树状网络。
如果将他所处的位置视作起点，在那些作为终点的树梢上，他终于看到了一种又一种熟知的生物。
各式各样的花鸟虫鱼、飞禽走兽，以及作为天地主角的人类、亚人、兽人，还有现实中交界地所常见的几种形态相对固定的混种
其中两条最为粗壮的枝干衍生到了极点，亚冈提一眼就认出了那两种位居生物顶点的存在——
古龙，与巨人。
他甚至还能清楚辨认出那两者的具体形象，前者是一头苍山般伟岸的五首黑色巨龙，正是古龙王朝与天空之城法姆.亚兹拉之主，上古龙王普拉顿桑克斯。
后者则是一头雄伟霸烈，浑身沐浴在火光中的超大型巨人，与其他巨人不同的是，他生有三头八臂，且腹部天生就有一只怒目圆睁的恶神之眼，那只火焰瞳孔中环绕着八道漆黑勾玉，散发着凝若实质的毁灭气息。
按照巨人墓地中残存史料的记载，那应当就是传说中的上古巨人王庭之主，独眼恶神的人间化身，初代巨人王——圣赫忒尼瑞斯。
有传说称它在世界开辟之初的大战中被普拉顿桑克斯斩杀，又有说法称它从未败给任何敌手，只是为了替后世巨人开创信仰之路，故而亲手剜出了自己的恶神之眼化为巨人图腾，又燃烧神躯化作灰灭之火最初的火种，自此奠定巨人王朝傲立万族之基。
然而不论如何，摆在亚冈提面前的，就是这座世界有史以来所有诞生于自然的生物之中，最强大的两个存在。
此刻，通往他们的道途似乎已经摆在了他脚下。
亚冈提驱动着衰朽不堪的身躯，再度向前挪动半步。
一位英雄强者的意志让他保留了最后的理性，跨过这树枝似的网状道路，就能进化成龙王与巨人王那样的存在？
他不信，也不敢去信。
果然，在脚底踏上网状道路的一瞬间，几乎所有分支都发出了玻璃碎裂般的清脆鸣响。
无数道裂纹辐射开来，通往绝大多数进化方向的道路都随之崩碎、断绝，眨眼间就只剩下了三条。
人类之路，尽头隐约可见一道手执破碎战斧的魁梧背影，一头像是狮子的强壮动物匍匐在他的肩头，二者如影随形。
“人类的尽头，竟然不是拉达冈陛下，而是先王葛孚雷陛下么”
这一幕充满讽刺的图景映入眼帘，亚冈提快要失去理智的脑海也不由自主地掀起了几分波澜。
哪怕名义上已经失去黄金家族的身份与“葛孚雷”之名，那位从蛮荒地中杀出，凭借手中那柄平平无奇的战斧征服了几乎整座交界地的战士，依旧被这神秘的进化谱系认定为人类之顶点。
这对于那位经年累月力求让己身臻于完美的现任艾尔登之王来说，何尝不是一种最大的讽刺？
但人类之路的情况似乎与其他所有道路都不相同，第一时间亚冈提根本看不清道路尽头的存在，只能捕捉到轨迹中途一个个筚路蓝缕前仆后继的人影。
到了真正踏上网状道路之后，葛孚雷的身影虽然显现出来，却依旧笼罩在一层浓重的雾气中，连同道路后半段都成了一道模糊的影子，根本无法踏足。
另一边，古龙之路则要断绝得更彻底些。
自普拉顿桑克斯以下，肉眼所及的一整根枝干都像是被某种惊世骇俗的伟力连根斩断。
最顶端的古龙、下方衍生出的上位飞龙、中位飞龙，甚至是无法化形的下位飞龙——所有成为“龙族”的路径都从一开始就彻底断绝，只剩下三两诸如土龙、地龙之类严格意义上与龙族毫无瓜葛的低贱变种才残存了下来，就像几根枯萎的残枝耷拉在一边。
最后剩下的，只有巨人之路。
那条道路非但没有破损，而且在这凋敝破败的进化谱系中显得尤其辉煌盛大，每一寸枝干都焕发着浓郁的生机。
自徒具其表的山妖往上，低等巨人、四代、三代、次代、初代，乃至于始祖.每一个阶级，每一条晋升轨迹都清晰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遵循它走到尽头，仿佛连圣赫忒尼瑞斯的境界都触手可及！
这.就是每一个步入禁忌之门的人，无论力量强弱、信仰深浅，最终都会成为巨人的原因么？
不是他们做出了错误的选择，而是从他们步入这扇门扉伊始，就已经别无选择。
亚冈提战栗地回头，入口已经消失不见，环顾自己腐朽到一阵风就能吹散的身躯，又想起要塞中那些亟待自己完成进化前去拯救的部下.
他闭上双眼，踏完了最后半步。
第405章 接战
路西亚注视着望远镜筒中冲天而起的蘑菇云，瞳孔骤然一凝。
几乎在同一时间，负责中军戍卫的炽日第五军团长勒维尔已经策马直冲过来，禀报道：“殿下，斥候来报，监视者要塞方向出现超大规模爆炸。”
“据初步观测，第一次爆炸直接摧毁了要塞地表以上的全部建筑，其后数十秒内要塞地下发生了上百次殉爆，叠加产生的冲击波扩散到方圆十公里，连带摧毁了巨人军前沿的数座营寨，目前该方向的敌军陷入一片混乱。”
路西亚沉默了三秒，果断下达命令，道：“全军出动，沿西南方向绕过监视者要塞，向敌军侧翼发起突击，不留俘虏，也不必赶尽杀绝，只求以最快速度击溃敌军主力！”
“是！”
将令下达，刚刚原地休整了一小时的一万骑军纷纷翻身上马，所有骑士皆是一人四骑，人、兵器、辎重粮草分别由三匹战马驮载，最后一匹战马空载。
北伐军本就是东境近二十万大军中筛选出的精英，每一位骑兵都是风暴骑士团与炽日军团中切实拥有“骑士”头衔的精锐战士，何况这一万人既然要承担远超同袍的危险使命，就更是从三万北伐军中优中选优的尖刀。
因此即使刚刚经历过一夜急袭，将士们还是保持了相当优秀的战斗状态，此时他们驱使马匹小跑前进，同时让肌肉筋骨尽可能放松，尽可能让体能在冲锋之前恢复到最佳水平。
三十里距离很短，以交界地人类和三大王朝战马的平均身体素质，真正发起冲锋的距离在三公里，也就是六里上下，北伐军单兵素质更高，战马品质也更好，这段距离可以适当延长，大略在十里上下。
三十分钟，大军前推二十里，在临敌十里外停下脚步，骑士们换乘那匹一直空载体力最为充沛的战马，通常来讲，这也是伴随骑士们征战时日最久、体格最强、性格最烈、人马之间默契最高的坐骑。
在骑士长们的喝令声中，一万骑士披挂妥当，将冲锋用的骑枪斜指上空挂在马侧，又把马弓挂在左侧，破甲龙矢挂在右侧，轻轻一磕马腹，开始向前提速冲锋。
相隔六里，被要塞爆炸波及陷入混乱的巨人军发现了自侧后方包抄而来的北伐军，吹响号角开始整备防御。
四里，随军修道士、魔法师与风暴祭司向前列的骑士们施加各式各样的加护与赐福，色彩缤纷的光罩与护盾套在飞驰的战马身前，又在集群冲锋的队列中凝聚成厚重的锋面，带着排山倒海的威势朝敌军覆压而去！
两里，冲在最前的骑士几乎已经能够看见前排巨人身上粗劣的皮甲与密集的硬毛，他们身上散发的火光汇聚成炙热的高温，仿佛要将大地燃烧起来！
“举弓！”第一列骑士正中，率队冲锋的希尔伯特大喝道。
“预备！”所有骑士挽弓搭箭，凌厉的气机向箭锋凝聚而去，刺得人肌肤生疼！
正在此时，成百上千个幽紫色的虚空虫洞在巨人阵列上空展开，无数颗数米至数十米规模的陨石从天而降，伴随着洞穿大气的厉啸轰砸在军阵当中！
被陨石径直砸中的巨人在恐怖的冲击力下爆碎成大片血雾，陨石撞击地面的余波激荡开来，顿时把仓促遇袭本就有些混乱的巨人军阵冲得乱七八糟。
“放！”
希尔伯特一声令下，数千发破甲龙矢贯穿长空，与后排发出的杀伤性法术混杂在一起，化作一片死亡风暴，刮进阵列的一瞬间掀起腥风血雨！
骑士集群冲锋的速度已经达到顶峰，两里距离转瞬即逝，因此从头到尾只完成了三轮齐射，最后一轮破甲龙矢击发时，骑士们甚至已经要把马弓架到巨人脸上输出了。
短兵相接，刚刚经过艾丝缇陨石、龙矢箭雨和远程法术连番轰炸的巨人面对浑身挂满赐福的骑士集群毫无抵抗之力，甫一接触就像被洪流冲垮的堤坝炸开无数缺口，崩解的土石被洪水裹挟着，向后倒卷回去！
巨人相对人类拥有压倒性的肉体力量，这是种族天赋所决定的事实，但当这种个体差异上升到军队与军队之间，巨人士兵相比久经训练的精锐人类骑士，力量差异已经缩小了很多。
当条件进一步发生变化，北伐军中最精锐的一万骑士拉满赐福，迎面撞上数千名连防御方阵都没能完成的巨人部队，最终呈现出的结果就是一方压倒性的屠杀。
最前排的骑士每个人的长枪都贯穿了至少五名巨人，他们凭借冲锋时无可抵挡的疾速将枪锋贯入巨人的大腿或者腹部，随后脱手疾驰到巨人身后，一把握住前半截枪身将长枪猛然贯出！
这样的一击或许无法直接杀死一名巨人，但在他们身后，下一名骑士会如法炮制，在同一名巨人身上再次制造相同的贯穿伤！
对于四代以下的低等巨人而言，三次这样的贯穿伤就足以夺走他们的生命。
十排长枪骑士之后，还有十排身体更加强壮的骑士配备了相对长枪更重的长戟，或者说更像是一种侧面开刃的重型斧枪。
他们彼此之间的距离会拉得比前排的同袍开阔一些，但这并不是为了给敌人留下喘息的空间，而是只有足够的空间，才能支持他们挥舞三米开外的长戟，劈翻半跪在地苟延残喘的巨人！
若要寻找一个合适的比喻来形容这一万骑军，前排就像锋锐的凿子，中段则是狠厉的铡刀，后方不断释放远程打击的施法者集群则像是稳定的重炮。
在这种规模的战场上，英雄级单位的作用已经很大程度上弱化了，包括路西亚本人在内，他们要做的事情就是盯紧敌方三代巨人以上的中高端战力可能存在的反扑，第一时间将其扼杀。
当然，拼尽90点集中带来的雄厚神力与魔力，只要付出相当有限的代价，路西亚就有足够的信心一人破军，单杀这数千巨人部队。
但正如先前数次军议中他向麾下英雄们传达的那样——北境太大，敌人太多，他们这一万精锐要想完成既定战略计划，就必须对每一分力量都做到最极致的运用。
否则，强弩之末，不穿鲁缟，在战争初期消耗掉太多力量，迟早会被巨人无穷无尽的人海淹没。
抛去开战前的准备时间，从两军相接到战斗结束只过去了短短半小时。
很快，希尔伯特就提着一颗肉山般的头颅来到中军，将其丢在地上禀报道：“殿下，这颗脑袋就是这支巨人部队的指挥官——次代巨人鲁迪尔，遵照您战前的命令，前军在审完情报后已将所有俘虏就地处决。”
“伤亡情况呢？”
“战死九十六人，重伤二百零七，轻伤三百五十九，瑟琳将军已经带修道士团去前线治愈伤兵了。”
“战死者必须确保人人登记在册，先就地安葬，详细标注地点，待战争结束后再迁走厚葬。”路西亚转头向勒维尔吩咐道，“通知全军，在监视者要塞以南二十里扎营，休息十二小时，再召集除瑟琳的第七军团外所有英雄，随我进入要塞。”
“是！”
第406章 道标
说是要塞，但摆在路西亚和北伐军众英雄面前的完全就是一座深达百米的巨坑。
恐怖的放射状裂谷就像从大地中央硬生生挖去了一块地面，坑内的所有积雪、坚冰、要塞结构乃至泥土和基岩都被大爆炸完全蒸发，余下的只有这座深不见底的黑洞。
单论威力，这场爆炸已经可以与路西亚动用龙语魔法的最强一击相媲美了。
“留一半人在地表驻守，其他人随我下去。”路西亚简短地吩咐道。
于是随行的三十位英雄中有十五名散到巨坑四周，提防可能存在的威胁，其他人依照职阶划分，行动最灵巧的刺客类英雄开道，战士紧随其后，弓箭手、魔法师与圣职者在后压阵。
这座“遗迹”对常规部队来说可能颇为危险，但对路西亚亲自率领的英雄队伍来说就如履平地了，仅仅两分钟后，众人就在互相掩护下安全到达坑底。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这片方圆数百米的地域之内，竟然找不到一处落脚地！
本该毫无生物反应的坑底堆积了一层厚厚的血肉，各种怪异的生物器官与肢体并不是散乱地堆叠在那里，而是相互联结、融合、生长成了一团巨大的聚合体，单凭肉眼根本无法分辨每一部分本该属于什么东西。
它们唯一的共同点在于，所有组织都散发出充沛的火焰之力，恐怖的热量叠加在一起，在坑底制造出英雄们都难以忍受的高温，因此他们只能在接近坑底的位置轰出数座平台，隔着十几米遥遥观察。
路西亚站在平台上微微眯起眼眸，那些生物组织传来的力量波动让他感到十分熟悉，但在观察不够细致的情况下，他也不敢轻下定论。
“原地待命，我下去看看。”
“殿下不可！”
“殿下，这团组织来源未明，原要塞驻军丧命极有可能与此有关，还是让我等先分批下去查探吧！”
路西亚抬手止住众人，如今时间紧迫，他这一万人完全是在跟巨人王庭抢那一线稍纵即逝的战机，天一黑大军就必须继续向南开拔，这种关头想弄清监视者要塞的变故，就只有他亲自冒险。
军令如山，这是他从率军北伐第一天起就刻在所有人骨子里的观念，哪怕是寻常部队中地位超然的英雄，在他手下也只能是令行禁止的普通单位。
对此有异议者早就被清出了队伍，能追随他来到这里的都已经是最值得信赖的心腹，因此当路西亚作出决定，众英雄即使心有不甘，也只能安静待命，默默做好随时援护的准备。
路西亚凌空向下走去，一缕冰寒之气从他脚底飘散而起，在空气中凝成一级级晶莹剔透的寒冰台阶，托举着他逐渐向下，直至来到距离那些生物组织一步之遥的位置。
似乎是感知到了生物靠近的气息，那团不知重达多少吨的生物组织突然开始活跃起来，表面的血肉不断涌动，凸起，像是想要触碰路西亚，将他纳为它们的一员。
同样的，在这种距离上，路西亚全力释放的精神感知，也已经能够精准察觉到这团组织最细致入微的力量波动。
张开手掌，逸散而出的冰魔法冻结了一支朝他伸来的触手，注视着那冰树琼枝般瑰丽而又诡异的肢体，路西亚已经能够完全确定，他的的确确见过类似的存在。
就在不到十天之前，在记忆战场中解析未果的初代巨人罗德尼亚斯，或许也能算上第一个死在他面前的三代巨人赖亚斯
这些巨人新王庭麾下的“巨人”体内流淌的卢恩能量所展现出的特征，与这股力量波动堪称完全相同！
如果将观察的限度放得更远一些，在那份推演中的“前世记忆”里，路西亚同样见过不止一次与这团组织类似的生物。
那时他称呼它们什么来着？
带翼混种、陆生海鞘、陆生章鱼、巨型龙虾、巨型螃蟹、活体腐骨.类似这样将生命能量无序堆叠，形成的具有生物特征却无稳定存在形式的生命体，在交界地原本的未来中早就见怪不怪了。
那个时代与黄金盛世差了什么——一株未曾凋零的黄金树、一个未曾崩碎的艾尔登法环，以及一位正常行使职权的神明。
在褪色者时代，四肢健全、理智在线的正常生命已经极其稀有，反倒是各种变异怪物与失去意识的混沌活尸成了世界的常态，那绝不仅是因为一场破碎战争打得一代人崩坏成了那种样子，而是彼时的交界地本就成了滋生怪物的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