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在北境大部沦陷,余下几片战场也陷入长久拉锯战的大背景下,短期内王庭已经很难找到新的转化对象了,冈瑟弗雷德聚拢的十二万军民本来可以算预备役,但也被路西亚截胡了。
如此一来,除非巨人大军南下攻克黄金王朝的罗格哈尔防线,将战火烧到亚坛,不然这四十多万巨人就是路西亚要应对全部敌军主力。
对于亚坛失守,路西亚根本不担心,罗德尔内部有高层和巨人王庭眉来眼去是一回事,彻底放弃抵抗全面投降完全是另一回事。
虽说现在坐镇罗德尔的是拉达冈,但某种意义上拉达冈对黄金律法的捍卫远比玛莉卡更加极端——那个连一头红发都能让他觉得是巨人施加的诅咒,为此痛苦一生的男人,怎么可能让巨人真正染指“纯净”的黄金体系?
因此在后方使使绊子,想方设法让自己和这三万北伐军埋葬在北境就是王都方面所能做到的极限了,卖国这种事,以拉达冈的底线还是不可能的。
有了这些概算,再结合斥候回报的军情,路西亚也就能粗略估算现在有多少敌军朝自己围拢过来了。
这次之所以能成功“指挥”巨人王庭,究其根本在于对方对他们所谓圣地的敏感程度,和爹不疼娘不爱的极东地区不同,圣地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就足以撩拨巨人王朝上下脆弱的神经,像路西亚之前那样一路打到距离墓地中心六百里的位置,无异于在对方的要害狠狠踹了一脚。
哪怕无碍性命,但那股剧痛、暴怒以及不愿宣之于口却深入骨髓的恐惧都会迫使他们发疯似的朝自己咬过来。
相应的,即使是在这种时候,比起追杀自己这一万南征部队,加强圣地守备才是巨人王庭的第一要务,那么距离最近,也最熟悉圣地情况的北山口亚度尼斯一部自然就是最合适的选择。
那七万人本就有一大半是之前抽调到结冰湖方向的圣地战团,亚度尼斯本人又是大祭司古拉格最忠实的支持者,对传统的重视远在其他始祖之上,让他就近南下去守巨人墓地是连猜都不用猜的唯一选择。
而在北方,奥缇那方向情况未明,但根据俘虏反馈的消息,奥萨里昂麾下的北境军团早已全军覆没,现下那位前北境镇守大人不过是领着一群溃军和地方私军混编而成的游击部队,游走在厄仑加河与圣树森林交界地带,在敌后给巨人王庭制造些麻烦。
这样一支友军,作用是有,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其威慑力比起发生事故前的监视者要塞都远远不如,能帮忙牵制万把人的敌军就谢天谢地了,路西亚根本不会把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
真正能对敌军起到牵制作用的只有索尔城和结冰湖两座战场,虽然素未谋面,但能顶住巨人王庭一个冬天的猛烈攻势,尼奥和玻列琉斯无疑才是这场战争中最值得信赖的盟友。
路西亚相信,哪怕现在王庭发了疯要把自己干掉,也不会在明面上撤走对这两个方向的包围,甚至还要维持基本的攻势。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对人类适用,对巨人也一样适用,甚至在立国未稳的巨人新朝身上作用还要更甚。
随随便便解了索尔与冰湖之围,无异于提前帮北伐军实现战略目的,届时巨人军心衰弱,己方士气暴涨,别说再来一波围城战能不能打成,王庭能不能继续保持全面压制、把握进攻主动权都是个问题。
因此,中央战团主力不会动,结冰湖方向估计还能锁死中央战团一部及北部战团主力,再去掉南部战团在洛德防线雷打不动防备亚坛方向反攻的部队,短期内真正要面对的敌军主力只剩下魔塞罗的西部战团。
至少十万王庭主力,加上周边数万其他部队的封锁包围,就是卡列琉斯为他准备好的杀局。
至于所谓的贵客——路西亚完全确信,此时此刻,最多在距离自己身后三天路程的巨人墓地,那位巨人王已经带着始祖们追杀过来了。
一如当年和拉塔恩谈及杜奥里斯铁壁战略时所说的一样,现在的北境背后没有整座黄金王朝的人力物力支持,王庭的力量撑不起第二次铁壁合围,对比杜奥里斯时代,他们的长处在于大量机动部队及充裕到令人发指的高端战力。
所以,以机动部队充当“铁壁”包围封锁,不断限制路西亚的活动空间,迫使他不得不在王庭设定好的战场正面决战,最后出动巨人王及数位始祖发起斩首行动,就是王庭所能选择的唯一打法。
此时牌桌两端的双方就像开启了明牌对决,彼此能打的牌就这么多,都已清清楚楚地摆在了台面上。
卡列琉斯不怕路西亚洞悉他的想法,在他,乃至于在整个巨人王庭看来,底牌全出的他们已经给了路西亚最大的尊重——一份致以死者的尊重。
巧的是,路西亚也是这么想的。
筹备了这么久,在冰原南部打一场没问题,但在哪里、什么时间、以什么方式打,只能由他说了算。
以及,究竟是谁会死在这场死斗之中路西亚勾起嘴角,露出了一分浅浅的笑意。
卡列琉斯觉得他已经付出了足够沉重的代价,但在他看来,还远远不够。
能够承受得起的代价,又怎么配称之为沉重?
第410章 大幕渐起
“整理一下我军面临的状况——”路西亚坐在临时支起的行军会议桌前,看着两排分坐的南征军将领,为首的是希尔伯特、勒维尔、瑟琳三位军团长,下方还有十余位担任高级军职的英雄。
“在我们后方,基本可以确定的是,第十始祖亚度尼斯已经率领圣地战团接管巨人墓地防御,第九始祖亚摩蒂娅动向存疑,可能随军南下,也可能还在结冰湖留守,但不论如何,这都意味着我军后路已被彻底截断,罗莎琳德率领的两万同袍也不会再有支援我们的机会。”
“与此同时,巨人王卡列琉斯与不知具体数目的始祖巨人正从墓地方向追击我军,第三始祖魔塞罗及其麾下西部战团预计将会从西线迎击,南北两线亦会有南部战团、中央战团敌军发起合围——简单来说,接下来一月时间,我军将在冰原中部,也即是厄仑加河中游迎战近二十万敌军精锐,其中包括巨人王庭能拿出的所有机动高端战力。”
“关于这一点,诸位可有疑议?”
大帐中一片肃杀,众位英雄脸上甚至看不出神态的变化。
无论他们此前从属于哪方势力,走到这一步都已是彼此托付性命的生死同袍,别说现在只是提前通报军情,就是下一秒就要出去和巨人王决战,在座的人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好,那么现在就向诸位下达本殿的军令。”路西亚站起身来,目光灼然注视着自己的将军们。
“在抵达最终战场之前,被敌军合围就意味着战争失败,我将与诸君一道战死,反过来,我军必须在接下来一月之内完成数次高速穿插,利用厄仑加河中游曲折复杂的地势打乱敌军部署,一步步削弱敌军战力,最后将他们引入我们预设好的战场。”
“这里——”
他霍然拔出夜与火之剑,在地图上画过一条曲折复杂的轨迹,最终指向洛德以北两千五百余里的一座村庄。
库尔罗斯——在这场战争开始之初全族罹难的库尔罗斯氏族祖地,一处规模不过千人,占地不过数十顷,所处位置却恰好极为微妙的小型村落。
它特殊就特殊在,距离周边所有重要城镇的距离都差不多远,刚好保持在骑士奔驰一昼夜的路程。
这在和平时期绝不是什么好事,恰恰是因为库尔罗斯足够偏僻、足够贫穷,北境贵族们才放心把它丢给萨米尔人繁衍生息,就像从碗边撇出去一块看都懒得看的烂骨头。
但在这场战争中,这段距离很容易就能成为划定生死胜负的鸿沟。
一旦在此爆发决战,敌军最近的援军也要一昼夜时间才能抵达,利用好这段时间,就有机会将敌我兵力差距在有限时间内压缩到最小。
然而这也意味着,路西亚的野心绝不止于从这二十万大军夹缝中夺得一条生路。
他要打的是歼灭战,一场一万人对二十万人的歼灭战!
“我军第一个目标是西南七百二十五里外的斯洛文斯镇,据斥候回报,该方向原本有中央战团一百五十名驻军,但就在我们召开会议的此刻,正有三千敌西部战团先锋部队朝此方向逼近。”
“我们有六个小时赶到斯洛文斯,十五分钟扫荡该地驻军,两小时四十五分钟休息、整备、设伏,随后迎击那三千先锋。在敌军主力反应过来前打掉他们,我们才能争取出继续南下的时间与空间。”
“从现在起,各部抛弃一切需要马车牵引的辎重,所有人只带三日干粮,用水问题以冰雪自行解决,每至一地自筹粮草,我不管你们抢北境贵族仓库里的余粮也好,开巨人王庭的府库也罢,哪怕是杀了巨人烤成肉干也行,我只管一件事,就是速度!”
“每次整备时间最久的一部最早行军,不用怕我会让你们殿后送死,但你们必须时刻恐惧!恐惧于自己的延误是否会给同袍带来死亡的危险!只有保持这种野兽般的恐惧,我们才能去挣那一线胜机!明白吗?”
众人齐声喝道:“明白!”
“出发。”路西亚平静道。
这一天,是十二月三十一日,黄金历49年的最后一天。
天色微微放亮,路西亚亲自率领的一万南征军就将营地清空,甚至为防引起敌军注意都没有放火烧毁营寨,就在一片沉默肃杀中向西北而去。
同一时间,五千里外,护送军民队伍来到降雪棱线路入口的罗莎琳德收到了斥候从北山口带回的消息。
“确如殿下所言,结冰湖方向驻防的敌军尽数南撤了——”斥候看起来有些激动,却不是因为兴奋,而是出于对主君命途的忧心。
“我亲眼看着巨人第九始祖亚摩蒂娅、第十始祖亚度尼斯一道率军南下监视者要塞,他们麾下的部队还不止此前包围结冰湖的八万人,初步估算也在十万以上。另外,那些三代以上的高阶巨人似乎还在拱卫着什么.但敌方英雄数量太多,甚至散到了军阵外围充当哨骑,实在无法抵近观察。”
“是巨人王。”罗莎琳德轻叹一声,眸光望向棱线路两侧延绵无尽的风雪,如同刚刚逝去的幽夜一般忧愁。
“卡列琉斯果然被殿下吸引着南下了,哪怕他明知我们就在棱线路入口与冈瑟弗雷德之间的雪原上观望,但相较于这随时可能从海上撤走的两万北伐军和十二万北境军民,他还是更想要殿下的命。”
“殿下不会败给那种没开化的野兽。”
说话的是凯德烈斯,自从夜渡死亡之海后,这位大树守卫指挥官对路西亚的决策就只有信任二字可言——说得再确切一点,就是无条件的、盲目的信任。
既然在冰原南部打响第一阶段决战是殿下早就做好的决策,那还有什么忧虑的必要么?
他们要做的只是遵照殿下临行前的命令,护送这批军民安稳抵达结冰湖,然后在大后方安静等待捷报就好。
对凯德烈斯来说,经历过那场惨不忍睹的“下海”壮举,哪怕半个月后告诉他殿下已经砍下了卡列琉斯的脑袋,他也毫不奇怪。
“军民队伍已经准备好了,现在就出发吧。”总参谋长罗伦披挂好铠甲,向二人提醒道。
不论后方的人们抱着怎样复杂的心思,在三千五百里棱线路以南,北境之战爆发以来规模最大、烈度最高的一场战役已然在双方共同的意愿下拉开了帷幕。
至于战争最后的走向会遵循哪方的意愿,就不是他们所能掌控的了。
第411章 替死鬼
“路西亚桑克斯的部队到哪了?”
王都罗德尔一家在上流圈子里极负盛名的贵族会所中,一位相貌儒雅、衣着考究,浑身散发着芬芳淡雅的香水味的中年贵族拈了拈价值千金的短须,漫不经心地说道。
他的态度看起来很随意,却从未有人敢于真正随意地看待他的态度——即使对面坐着的是罗德尔骑士团副团长伍德罗夫侯爵,面对这位王朝最年轻的公爵也必须时刻保持尊敬。
除了摩恩城那位独立于王朝贵族谱系之外的斯坦利斯公爵,黄金王朝共有七位公爵,杜奥里斯家族被革除爵位举族流放之后,在这象征贵族体系顶点的位置上很长一段时间都只坐了六个人。
哈维、霍伊尔、罗塞蒂、凯利尔、伯德温、斯蒂文森。
六位公爵,三位旧党三位新党,代表六个王室之下最强大的姓氏,六个古老、繁盛而充满荣耀的家族。
直到艾尔登之王拉达冈于去年初册封了第七位公爵莫里克.阿诺德,并将许多曾属于杜奥里斯家族的土地与官职转授给了阿诺德家族,才再次填满了空缺。
时人也曾对阿诺德公爵的上位颇有非议,毕竟这位时年三十五岁的公爵毫无军功,短暂的军旅生涯也只是在月树之战中充当拉达冈的贴身近卫。
这在以武立国的黄金王朝本就会授人以柄,何况阿诺德家族本就无法与其他六个公爵世家相提并论,到这位阿诺德公爵的父亲一辈才刚刚当上侯爵,论实力在一众侯爵家族中都不算出挑,又哪有资格染指公爵之位?
要知道,公爵爵位可不只是家族封地大了点、个人尊荣高了点,黄金王朝的公爵虽然受制于高度中央集权的国体,不比卡利亚公爵那样权柄煊赫,但依旧对朝局有着极为显著的影响力。
一位公爵通常同时拥有王朝某支主力军团的指挥权——如杜奥里斯曾任的北境镇守、霍伊尔公爵现任的南境镇守,以及罗塞蒂公爵的罗德尔骑士团长都在此列,当一个家族同时拥有极高的名位与极重的权柄,就会随之拥有大量的拥趸。
侯爵家族大多还有较强的独立性,但再往下算,数不清的伯爵、子爵、男爵、骑士依附他们而生,遍布王朝上下许许多多或重或轻的位置,当然他们不会为一个公爵家族背叛王室,平时这股力量也往往不会显现出来,但每逢必要时,每一个公爵家族都会展现出自身对朝局举足轻重的影响。
当年路西亚羽翼未丰之际想要流放杜奥里斯家族,先一步都已经争取到了两位陛下的支持,却还是险些被卡在朝会审议一关过不去,如今葛德文想要推动分封法案,也因为三位旧党公爵高高挂起、新党公爵极力反对,直到现在都没落实下去。
每一位公爵代表的都不是自己,而是黄金王朝之内一股强大的势力,当他们以自身势力为基础,团结盟友凝聚成派系,在更高层次的交锋中表现出了较为清晰的立场,就成了世人口中的旧党与新党。
可这位阿诺德公爵上位靠的却不是军功,也不是傲视同侪的背景实力,只是单纯的“政绩”。
什么政绩?
历任北境、南境、东境多地执政官,于叛乱后安抚民意,重返王都后全权处理取缔角斗场、于古龙王朝交接异族奴隶一事,并在双边外交、贸易领域卓有建树.
于是在很多罗德尔人看来,莫里克.阿诺德的所作所为用一句话就可以概括——对内是拉达冈陛下的狗,对外是路西亚殿下的狗。
在艾尔登之王的权势日益压过永恒女王、路西亚殿下又在同辈半神中出类拔萃,渐渐呈现出与拉达冈陛下分庭抗礼之势的今天,能同时当好这两位的狗,怎么可能不平步青云?
但真正身处权力核心的人们都明白,阿诺德公爵的存在本身就是拉达冈陛下展现出的一种态度。
短期内对路西亚殿下和古龙王朝适度妥协的态度,向旧党和摇摆派想要上位却没有机会的大贵族们提供机会的态度,以及向天下人展示自身不再拘泥军功与背景,只追求立场与能力的态度。
所以,莫里克.阿诺德其实只是拉达冈陛下一个人的狗,包括他自己都这么认为,反倒是迫使他在人前人后做出了许多陛下不愿当面做出的妥协,让他颜面尽丧乃至为世人作误会的路西亚,在他心底深处无异于最大的仇敌。
“王朝明面上收到的消息是刚刚收服北境东部地区,正在谋求北上与玻列琉斯和尼奥将军会合,但.”
伍德罗夫悄悄观察着阿诺德的脸色,又检查了一遍雅间门口的隔音封印,压低声音道:“我们在北面的朋友还传回来一些新消息。”
“北面?”阿诺德愣了一下,脸上浮现一抹期待,“什么消息,是路西亚终于败了么?”
蠢货。
伍德罗夫心底暗笑一声,终于确认了顶层贵族圈里对莫里克.阿诺德的论断。
一位公爵,虽说尚未担任军职,缺乏直接掌握北境战报的渠道,但以阿诺德的地位,想知道这些明面上的消息多的是人巴结过来递给他。
身为一位合格的掌权者,不仅要抓紧自己本身拥有的权力,也要对那些暂时没有却能够攫取到的权力极为上心,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能不断拓宽自己权力的边界。
只有掌握的权力越大,手里的权力才越稳。
可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阿诺德偏偏不明白。
不明白也就算了,听到后面那句模棱两可的试探,他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一位王朝侯爵怎么会有“北面的朋友”,而是把关注点落在了消息本身,满心期待让他受辱的路西亚殿下遭遇败绩。
看清了对方的反应,伍德罗夫已经很清楚,阿诺德身上不存在所谓的知进退懂分寸,更不是为了扮演好陛下的走狗表现得大智若愚,因为以他可能掌握的情报和所处的立场,没必要也不可能故意表现出这种态度试探自己。
所以他是真的蠢。
这年头,遇到一个真正的蠢货很不容易,更遑论是这种身居高位,用好了能抛出来解决无数麻烦的大蠢货。
伍德罗夫深深为此感到庆幸,不仅对自己被推过来干这件事的抵触感小了很多,连带在言谈举止间也对阿诺德更加“恭敬”起来。
大家都是当替死鬼的命,可现在有个傻瓜就差拉着你的手说兄弟退下让我来,不由分说为你挡住了所有替死的可能,你还能不对他好点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