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罪人”二字，不久前刚刚出现在兰彻斯特广场掠走一大群罪人的古龙祭司笑了起来。
“如果身患癫火便是罪恶，那么整座黄金王都都该被活埋地底。”
“有罪与否，看的不是圣裁仪式那种先射箭再画靶的大型公益闹剧，而是前代龙王与龙神共同订立的王朝律法。”
他侧望东方，目光中流露出崇敬的追忆之色，轻声道：“虽然我们失去了初始之环，但原初律法的光辉依旧照耀着法姆.亚兹拉的土地，亘古未变。”
“所以，安心准备继续前进吧，孩子，”弗尔摇头轻笑道，“远东列岛还有大片未开发的荒野，北盖利德也在组建崭新的舰队，你们会很快得到栖身之所，以及未来回家的机会。”
“可我们的老弱伤员”
“这一点大概不用我们担心，虽然不久之后难免还要跟那个红毛疯子有一场恶战，但眼下，我们已经安全了。”
艾格基斯和克里斯托福皆是一怔，众人顺着弗尔的目光眺望西方，片刻之后，官道之上飘起了飞扬的尘土。
若说那是步军，速度未免太快了些，可若是骑军，他们本应听到与军容规模匹配的如潮蹄声，可直到凯伦军团的旌旗出现在地平线上，耳畔也只能听到一片低沉的响动。
如风声呜咽，又如雨漫幽湖。
“巨狼骑士！”身为上位飞龙的艾格基斯目力还是更胜一筹，看清远方飞速驰来的身影之后，这位主管神殿情报网的首席亲卫也难免一阵错愕。
“克莱维尔执政不是说卡利亚方面送来的的首批巨狼还要半年才能培育完成，到列装阶段仍需至少一年么？”
克里斯托福也十分不解，身为神殿核心成员，他自然也知道王朝三年来在凯伦方面的经略，其中就包括殿下与菈妮公主共同提出的狼骑士发展计划。
在此之前，卡利亚王室豢养的巨狼满打满算不到三百头，这是菈妮公主亲口说给殿下的信息，不可能有假。
这之后只过了大半年时间，凯伦在古龙神殿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忽然掏出一整队成建制的巨狼骑士，粗看规模至少在千骑上下，这是怎么做到的？
“看来我们亲爱的盟友这段时间也没闲着，”弗尔慨叹道，“只要放下那颗该死的琥珀卵，她就还是那位冠绝当世的至尊法师，也不知道是不是殿下马上要跟菈妮殿下订婚的消息帮我们的满月陛下提了提神？”
“对了——”他忽地用力拍了拍脑袋，“还有那个女人是不是也回来了，啧，某种角度上说，那位更是”
塔妮丝还没能彻底理解眼前的状况，弱弱问道：“祭司大人是说，对面那群骑士是我们的援军？还有您说的那位女士”
弗尔猛然止住了话头，他上下打量了面前的少女几眼，不知是联想到了什么，警惕道：“孩子，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以后就保持现在的状态——拉卡德那个小家伙你要是不喜欢，下次见面我就让他滚得远远的，千万别学卡利亚那个疯女人，哪怕只是旁观几眼都让我害怕了足足二十年。”
塔妮丝：“？？？”
唯有克里斯托福对弗尔刚刚几分钟内的反应保持着怀疑的态度，微挑眉头道：“大人，您之前下令原地修整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凯伦方面会派狼骑士部队接应？”
一直表现得智珠在握的弗尔尴尬地顿在那里，颇为不爽地扫了克里斯托福一眼，没好气道：“狼骑士当然是靠你老师我英雄巅峰的精神感知看到的，但凯伦方面会派援军这种事情还需要猜么？你当殿下为什么选中了克莱维尔，这些年又为什么要在火山地区费力经营？”
“我”
“我看你一定是没好好完成我留的课业，尤其是军略方面的，别说了，回去之后接下来六个月课业翻十倍！”
年轻的古龙骑士甚至来不及反驳兰斯祭司才是自己真正的老师，您只是个代课的，就被比三年前又翻一番的体罚砸得晕头转向，只得一脸懵逼地闭了嘴。
巨狼骑士飞驰的速度甚至比脚步声更快，除了克里斯托福的几人笑谈间，为首的骑士已经掠至百步开外。
对方望见弗尔，朗笑一声，一踩马镫腾身而起，稳稳落在众人面前，右拳叩击胸甲行了一记利落的骑士礼，道：“末学后进英格威尔，见过弗尔桑克斯大人——”
第437章 代价
“败给英格威尔并不丢人，他曾是奥菲丽涅的右翼，与志留亚阁下齐名的存在，”拉达冈看着浑身缠满绷带的贝鲁夫伯爵，温言安抚道，“何况你们的任务本就不是杀死弗尔，而是追击和拖延，将他们驱赶到预定的战场。”
病床上，这位参加过统一战争的黄金英雄紧紧握着拉达冈的手掌，陛下亲自出营三十里，只为来探望他们这些败军之将，这样的殊荣让贝鲁夫伯爵激动到难以自抑，连早上想好的谢恩词都说不出来，只是一味地哽咽着。
“放心，我们终究会赢得这场战争，”拉达冈最后拍了拍贝鲁夫的手背，“哪怕不得不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
离开伤兵营时，午后的天色阴暗下来，阴翳的云层遮蔽天光，空气中已经弥漫起了薄薄的水汽。
雨要来了。
随行侍卫们都自觉地落后数步，为陛下留出足够的独处空间，拉达冈绝峰般挺拔的背影独自行进在队伍最前方，莫名显得有几分孤寂。
他的心情并不如刚才表现得那样轻松。
凯伦方向的援兵击溃数支围剿古龙神殿的部队并不出奇，从黄金历46年凯伦易主起，路西亚已经在南格密尔地区布局三年有余，没有这种程度的后手才值得奇怪。
关于凯伦执政克莱维尔和内务官奥尔文斯的情报早就在日轮大厅的桌面上堆出三尺高，可以说新党已经为这场战争做好了一切准备，他们清楚自己面对的是怎样的敌人，包括凯伦的指挥层、南格密尔地区的军力部署，也包括那位新近投靠路西亚的前风暴王右翼英格威尔。
某种程度上，正是出于对路西亚以及他的势力太过深入的研究，才促使拉达冈与新党高层们决意发起这场看起来有些仓促的战争。
时间不等人，随着路西亚展现出越来越多横压当世的君王特质，古龙王朝崛起的速度也变得愈发难以遏制，英格威尔的投效只是一个缩影，如果拖到北境之战平稳结束，路西亚的实力势必膨胀到彻底失控的地步。
现在的黄金王朝，已经没有足够的资本与那样一个敌人开战了。
充足的调查、缜密的计划创造了高效的行动，从王都之乱爆发，到将古龙神殿追赶到亚坛南部，再到卡列琉斯发动封印隔绝北境的消息传来，这场战争截至目前的每一步变化都在他们的预判之中。
罗德尔骑士团的游骑们甚至还专门封锁了神殿情报网的消息渠道，确保在关键时刻再将路西亚陷落北境的消息送入神殿众人耳中，彻底瓦解对方最后一丝军心.
可从昨夜那场遭遇战爆发之后，拉达冈发现事情开始不对了。
据各方消息印证，英格威尔率领的凯伦援军配备了至少一千二百名巨狼骑士，贝鲁夫伯爵及数位黄金英雄率领罗德尔骑士团三倍于敌的骑兵部队，却在正面战斗中遭到了近乎碾压的打击。
罗德尔骑士团的战斗力早已不复统一战争中的巅峰状态，这固然不假，但巨狼骑士的规模及训练程度更是远远超出了新党的认知。
身为那头英雄级红狼曾经的主人，拉达冈比任何人都深知这其中的恐怖。
那些巨狼绝不只是卡利亚本土出产的月狼，从展现出的战力判断，它们的血统必然经过了多代提纯优化，再加上如此庞大的规模，耗费的时间至少在五年甚至十年以上。
然而五年前，卡利亚还是贝塔只手遮天的时代，黄金王朝的耳目遍及那座古国的上上下下，连奥格里安这样的王朝公爵都要向他定期汇报工作，卡利亚怎么可能瞒过自己，暗中完成这样一项旷日持久的大工程？
更可怕的是，如果连作为盟友下属的凯伦都能掏出这种规模的狼骑军团，卡利亚又会有多少？除了这些巨狼，他们还掌握了哪些隐匿于黑暗的底牌？
拉达冈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脑海深处又传来涨潮般阵阵发作的痛楚，他又听到了那种高远而宏大的低语。
“蕾娜菈，这都是你提前布好的局么.不，不可能.不应该是这样”
前妻巧笑嫣然的容貌恍惚闪过，萦绕胸中十余载的困惑再度充塞了他的意识，遗憾的是，时隔多年，他依旧无法对其作出解答。
“传令下去——”他转身吩咐道，“全军加快速度，务必在古龙神殿与凯伦军团合流之前完成分割包围，着令彼鲁姆要塞守将马卡尔伯爵同步响应，杜绝弗尔桑克斯沿彼鲁姆坑道南逃的可能。”
侍卫马不停蹄地将军令传达下去，拉达冈荡漾着金色赐福的眸光透过轻纱般的雨幕，望向他口中“彼鲁姆坑道”的方向。
黄金王朝与卡利亚在彼鲁姆断崖两端设立要塞遥相对峙，已有近十年的历史，可还有几人记得，那座曾以富含魔力矿石闻名于世的坑道早年是由两国双向挖掘而成，一度是双方密切合作的象征。
那是他刚刚被迫背弃妻儿回归黄金王朝继承王位的日子，边境传出发现大量矿石储备的消息之后，他欣喜若狂，怀着既喜悦又战栗的心情找到玛莉卡，提出要与卡利亚展开长期合作，双方共同开采。
他本以为玛莉卡会从中阻挠，没想到她却不假思索地同意了。
于是他热切地发出国书，联系上了自那场背叛之后再未有过联络的蕾娜菈，他至今都记得自己的笔端不住地颤抖，以至于墨水一次又一次玷污信纸，不得不从头来过。
他想要抒发汹涌的思念，又不得不用理智筑起厚厚的堤坝，将澎湃的情绪压抑在正式而礼貌的行文中，只敢在信件最后简短地加以问候，顺便对三个孩子发出礼节性的关怀
但是，蕾娜菈并没有回信。
苦等多日，他只等来了卡利亚财务大臣与工业大臣联名的国书，客气地答应了合作请求。
又三年之后，彼鲁姆坑道刚刚启用一年，卡利亚又单方面终止了合作，据说贝塔曾为此大发雷霆，却拗不过满月女王的亲自命令。
这些年，他曾一次次亲赴亚坛西南，独自站在断崖边缘向那座雾气弥漫的巨湖眺望。
其实在彼鲁姆要塞远远看不到利耶尼亚湖的全貌，隔着崇山峻岭与大片森林，只能隐约看到一条苍蓝的水线与氤氲的白雾，可他还是一次又一次重复着这样的举动，仿佛能借此窥见那道令他辗转反侧的身影。
最后，他还是一次都没能再见到她。
如今他已有四年零九个月未再踏足过彼鲁姆要塞了，但当他再次前往那片土地，却不再是以英雄拉达冈的身份，而是作为基本主义之下至高无上的王者，前去扫灭黄金树的敌人。
也许这就是属于他的代价。
“走吧。”他轻声道。
第438章 噬鬼者
彼鲁姆要塞。
伦道夫.马卡尔伯爵手拄长剑肃立于城墙塔上，目光幽深地望向要塞东北。
他的体表包裹着一层苍白色的轻甲，甲胄表面缠绕着猩红的纹路，通体如同昆虫的外骨骼紧密贴合着身躯，虽然一眼难以分辨材质，却能轻易感知到甲胄中蕴藏的煞气。
这是马卡尔伯爵最喜爱的一套甲胄，却是他头一次敢于将它穿出来显露人前。
雕刻着赤色鬼面图纹的面甲之下是一张惨白干枯的中年人面孔，相较于那些体格健壮、血气充沛的英雄而言，马卡尔伯爵显得实在病弱了些，但任何一个熟知他以及马卡尔家族的人，都不会质疑这具躯体内潜藏的可怕力量。
噬鬼者——这是马卡尔家族代代相传的名号。
其起源甚至远早于黄金王朝诞生之初，早在先王葛孚雷尚未从蛮荒地崛起，卡利亚与风暴王朝仍是交界地人类势力的主角时，马卡尔家族就已是烜赫一时的强者，据说他们代代相传诛杀恶徒的秘法，能将杀戮对象的血气吞噬纳为己用。
如果单是这样并不出奇，在交界地漫长的历史上或是以讹传讹或是真有其事，类似的法门早已屡见不鲜。
真正可怕的是，明明拥有着这样近似邪道的能力与名号，马卡尔家族却能在复苏时代后期的乱世中独善其身，任凭外界风吹雨打，始终维系着正义的声誉。
这就很耐人寻味了，谁能保证自己口中的“鬼”永远是世所公认的鬼，手执屠刀的“噬鬼者”也永远能站在审判的一方？
可在这三百年间，马卡尔家族确实做到了。
传闻他们曾助风暴王朝扫荡沿海劫掠的嗜血强盗，助卡利亚捕杀以活人献祭的邪恶法师，甚至曾在死之女王及其眷属肆虐天下之际与其正面为敌.其中有的版本言之凿凿地声称，马卡尔家族近三代人丁凋零的现状正是源于七十年前与神皮使徒的一场血战。
而作为诸般传言的主角，马卡尔家族从来都是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孤高地保持着噬鬼者的声誉，在每一个时代选择他们认为值得匡扶的对象加以支持。
到了这个时代，他们毫无疑问地选中了黄金王朝。
前代马卡尔家主拒绝了晋升爵位的机会，只愿在贵族体系中卡在伯爵这一层随时能直面战场的临界点，为的就是在统一战争中证明自己的价值。
如今他们也做到了，在这个古龙神殿向南遁逃，大半个交界地的目光集束于此的时刻，本代马卡尔伯爵与他经营多年的彼鲁姆要塞再一次成为了万众瞩目的焦点，亦是阻挡“异端”的最后一道关口。
噬鬼者们依然站在了正确的一方，而曾经与黄金树订立盟约，在亚坛大地上自由传教的古龙信仰，如今已被公开宣布为异端。
换言之，古龙神殿与他们庇佑下的亚哈拉商队成员，便是马卡尔伯爵这一次要吞噬的“鬼”。
“家主——”一位年轻的近侍登上城头来到伯爵身边，不同于其他贵族以爵位相称，马卡尔家族依旧保留着对族长古老的称谓。
“鬼血骑士已经全部整装待发，北方日荫城玛雷伯爵的回信也到了，虽然这一次陛下没有征召他们，但玛雷伯爵表示愿意全程只动用私军配合我们作战，共同拦截古龙神殿南下。”
“呵，那个病痨鬼，”马卡尔伯爵嗤笑道，“以为只要拿着那柄行刑剑，就和他的父亲一般无二，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就凭日荫城那群提不动刀的废物，也配分一杯羹？”
“玛雷家族崛起至今不足三十年，自然不如我族底蕴深沉，”近侍伏低身子，谦卑应和道，“您的武具都已准备妥帖，祝愿家主旗开得胜，借弗尔桑克斯之尸骸踏足先祖们未曾登上的绝巅。”
马卡尔伯爵豪迈地摆了摆手，兴奋之余咳嗽两声，道：“我此行北上不只是为个人功绩，而是要带尔等一同拥抱荣耀，还记得我们秘传的祖训么，‘凡沐龙血者’——”
他忽然止住了话头，因为一直恭谨得体的近侍忽然剧烈地颤抖起来，瞳孔收缩成了针尖大小，看向自己身后的目光满是恐惧。
马卡尔凝滞了一瞬，霍然拔剑向身后横斩，剑势之快竟在空气中斩出恐怖的音爆！
轰——
暴虐的冲击波疯狂激荡，雄伟的城墙塔就像被暴风摧垮的沙堡，化作无数砖石瓦砾四散崩飞，先前还呆立在城头的近侍更是整个人炸散成了一片血雾！
马卡尔的脖颈就像缺乏机油的轮轴，艰难地一寸寸转向身后。
余光之中，一柄仅仅出鞘半寸的银色长剑轻描淡写地架住了他怒斩而下的巨剑，长剑之上华美的纹路如同火焰流泻，周遭空间中弥漫起了灼热的气息，却令他心中一片冰寒。
悠久的历史有时并不只是助益，也是冷酷无情的诅咒。
正如此时，巨剑颤抖不休，家传渊源无比深厚的马卡尔伯爵第一时间就认出了那柄剑，以及执剑的那个人。
“‘双月’蕾菈娜你竟然真的从那里回来了，传言中都说你，啊——”
马卡尔骤然发出一声惨呼，那柄出鞘半寸的火焰长剑蓦然间仿佛割裂了时空，直到巨剑飞入天际，视野被血色填满，剧痛才迟钝地涌入脑海。
电光火石间，那一剑已然斩断了他的手臂！
砰！
蕾菈娜身形旋转，星蓝色的披风随之舞动，宛如昙花盛放，月银色战甲包裹的长腿一脚将马卡尔扫飞出去，以流星之势砸穿了对面的城堡！
“一个个张口闭口都是传言传言，是不是非得斩下几颗蛇头带回来，才能堵住你们造谣的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