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挥剑血振，青金石点缀的面甲之下，星眸望向尘烟起处明灭可见的巨大身影，微微歪了歪脑袋，饶有兴致道：“喂喂喂，随手一网就捞上了这么大一条鱼？砍了你全家上下的脑袋，那小子给我家菈妮的订婚礼金不得再加个零？”
尘土渐渐散却，伦道夫.马卡尔的身影再次出现在视野当中。
只是这一次，那套苍白色的甲胄与他的体型一起膨胀到了五米开外，猩红的纹路如同血管爬满全身，刚刚被斩断的手臂已经重新生长出来，裸露的肌肤表面凸起大片大片惨白的龙鳞与嶙峋的骨刺。
“吼——”
马卡尔仰天怒吼，发出了一声不知是龙是人的咆哮。
第439章 月之剑
百米之外，蕾菈娜眼瞳中倒映着那道魔神般狰狞的身影，眉宇间的嘲弄无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极端的憎恶。
即使马卡尔已经接近完全龙化，其实力在她眼中依然不值一提，真正让这位双月骑士憎恨的是在卡利亚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马卡尔家族竟然已经在龙飨之路上走出了这么远。
能将人类的躯体改造到这种地步，马卡尔显然不是几年前杜奥里斯家族门下那个号称“龙枪”的三流货色可比，虽然这具龙躯粗糙、丑陋，处处充满着不协调的气息，但依旧无法否认马卡尔90%以上的血统都已趋于龙的层面。
根据卡利亚掌握的情报，想达到这一步，马卡尔至少完成过三次龙飨，且其中血脉最低的“祭品”也不会低于中位飞龙。
那么在这三百年间，整整十六代马卡尔家主，加上那些拥有“噬鬼者”之名的马卡尔族人，又趁着复苏时代末年的乱世屠戮了多少龙族？
诚然，卡利亚不是法姆.亚兹拉，尤其以蕾菈娜的性子，更不会事事都站在路西亚的角度思考。
但龙飨一事关系到的远不止龙月之间延绵数百年的同盟，在建国以来的漫长岁月里，龙族早已成为了月之王朝最坚固的基石之一，“辉石巨龙”莫尔雷特是十二卡利亚骑士中的三席，数以千计的辉石飞龙更是卡利亚人最亲密的族人和战友。
故此，染指龙飨不只是古龙王朝必杀的禁忌，亦是卡利亚人无法容忍的死区。
“我改主意了——”蕾菈娜的声音很轻，却在马卡尔震耳欲聋的怒吼中清晰可闻，“你今天不能死。”
“死亡是一件太过轻松的事情，并不适合马卡尔伯爵您这样家世渊源的英雄，对么？”
伴随着一声似有若无的轻笑，蕾菈娜的身影仿佛一道银色的月光融化在了虚无之中。
下一霎，彼鲁姆要塞上空蓦然升起了一轮盛大的黑暗月亮！
所谓“双月”，不只是代指卡利亚王室上一代那对天资绝世的双生姐妹，更是属于蕾菈娜本人的称谓。
世人皆知蕾娜菈是满月女神塞勒涅的眷者，可在漫长的沉寂之后，许多人已经忘了，蕾菈娜的天赋甚至更胜于长姐，遍观交界地前后数百年，她是唯一一位双神祇共同选中的眷者。
黑月之潘狄娅，暗月之露娜，作为塞勒涅的姐妹，竟在同一个时代选中了同一个神眷者，这是何等的神迹？
三位月神相互依存共生，然而其本源之力却完全不同，满月之塞勒涅司掌净化，故而蕾娜菈女王最负盛名的满月魔法能够抹除一切敌方魔法，净化施术者身上所有负面诅咒。
与之相应的，暗月之露娜司掌神秘权柄，兼具埋藏一切的冰雪之力与三月神中最强的灵魂力量，拥有对万物最洞彻入微的感应力。
而黑月之潘狄娅主杀伐，其本源之力最为简单也最为纯粹，那便是极致的寂灭。
“开玩笑的吧，那是什么东西.”
要塞内外，无论是整装待发的鬼血骑士还是其他要塞守军都震怖地望向天空。
那轮月亮就像高天之上睁开的死亡之眼，非但将日光彻底吞噬，连远方天际线上属于黄金树的辉光都被压制得无比黯淡！
幽蓝的暗月之光流淌在月亮表面，宛如传说中通往星空彼岸的虚界之门，深暗的黑月之芒缭绕在月亮四周，编织成冰冷盛大的月冕，在月光照耀之地，无数蓝色彼岸花如同燎原的野火盛放开来。
魔法领域.幽界降诞。
盛开的花野漫过士兵们的战靴与马蹄，月华之中，蕾菈娜重新显化身形，右手月光之剑顺转半周，花瓣折射出千万道幽蓝色月光，如同温柔的流水包裹被领域覆盖的马卡尔族人。
下一秒，左手火焰之剑凌空逆转，幽蓝月光顷刻化作黑暗之火，在无数哀嚎声中将上千士兵尽数吞没，炽烈的火光在亡者的尸骸之上绽开，恰似怒放的彼岸之花！
伦道夫.马卡尔也在刹那间被上百道火光贯穿，他形如巨型蜥蜴的头颅猛然昂起发出一声怒吼，隆起的肌肉托举着千疮百孔的身躯拔地而起，掌心激生出大片青黑色的鳞片，组成一柄宽如门板的龙鳞巨剑砸向天上的月亮！
马卡尔一族在乱世之中忍辱负重，吞噬无数巨龙骨血换来的力量，绝不能在他手中断送！
此时的蕾菈娜双瞳一只化作幽蓝，一只化作漆黑，她露齿一笑，面对冲天而起的“怒龙”不闪不避，身躯模糊成一团幻灭的虚影向下俯冲而去，一片虚无之中仅能看见那双眼眸曳出的弧光！
双剑交错，两轮月亮虚影同时在她身后浮现！
第一轮圆月落下，炸开的月晕将马卡尔的龙躯猛地轰进地面，第二轮圆月落下，大地龟裂开无数道深达数米的裂痕！
而后蕾菈娜恍似月神的身影浮现在月光中，双剑拧转高举过头，整个人化作最后一轮月亮，笔直纵斩而下！
宛若流星堕地的轰鸣声震彻百里，如潮爆发的月光中，整座彼鲁姆要塞连同要塞脚下的山峰都被一击扫平！
一方直径超过三百米的巨大陨石坑出现在大地正中，坑底的位置，伦道夫.马卡尔四肢尽断。
这一次，那柄怒斩苍天的巨剑终究没能命中它意图斩杀的鬼，而是化作无数崩裂的残片插入主人的身躯，令其遭受凌迟之苦。
最后关头蕾菈娜收了力，火焰之剑的剑锋停留在了刚刚刺入马卡尔心脏的位置，狂暴的魔力摧毁了他的心脉，却还给他留了最后一口气。
蕾菈娜随手甩出一道魔法封印强行镇压住马卡尔的伤势，她对神力一窍不通，更不会生命神术，这一道封印并不能治疗伤势，只是以纯粹的暴力将对方的生命暂时冻结在这种状态。
待封印结束，马卡尔只会成为废人，甚至比废人还惨，那些蚀骨入髓的剧痛会在余生的每一分每一秒纠缠着他的神经，直到卡利亚大发慈悲赐他一死。
蕾菈娜一手拖住马卡尔的后颈，把他像条断脊的死狗一样拖出巨坑，在距离坑边数百步的地方，她看到了上百具大体还保存完整的尸骨。
以她精确到毫米级的精神感知自然清楚记得，这些尸骨的主人正是马卡尔口中的“鬼血骑士”。这些尸骨都呈现出深浅不一的暗金色，部分还拥有诸如龙角、龙爪及未成形膜翼的龙化特征。
远超人类骨骼的坚韧让它们在那一剑下得以幸存，果然鬼血正是龙血，而以噬鬼者为名的马卡尔家族，正是建立在暗中吞食龙族血肉的龙飨仪式之上。
蕾菈娜环顾四周，在这里她并未发现真实教派的气息，如果四年前路西亚从杜奥里斯一案得到的结论没有问题，马卡尔家族的龙飨背后必然也有那群异端的影子。
而拉达冈恰恰选择将这样一个家族摆在阻隔卡利亚的最前线，若说他对马卡尔的根底毫不知情，才是真的鬼都不信。
蕾菈娜微微眯起眼眸，在她不在的二十年里，姐姐在月树之战中选择拉达冈本就无比蹊跷，如今看来，后者身上的秘密远比想象中更大。
“巨人王庭、真实教派，再加上碎星一战中出现在盖利德和远东列岛的腐败教徒呵，我那位前姐夫还真是为我们准备了足够多的惊喜啊。”
第440章 重逢
彼鲁姆要塞以东一百公里，黄金行军大营。
拉达冈端坐于王座之上，大帐中左右分列上百位英雄，除留守王都的拉斐尔.伯德温公爵之外，自马修斯.凯利尔与罗伯特.斯蒂文森公爵以下，新党高层大半都已云集于此。
而在大帐之外，三十万大军从王旗之下一直延伸到高原尽头，将亚坛大地围成一只密不透风的铁桶。
毫不夸张地说，当黄金王朝的战争机器全面启动，拉达冈与他麾下的大军就是这个时代天下至强的力量。
黄金树的恩惠在黄金之民身上表现得尤为慷慨，艾尔登之王亲自加持的赐福能让士兵们不知疲倦彻夜鏖战，轻伤以下的伤势都能快速自愈，罗德尔出产的精良武具赋予了他们比其他王朝军队更强的单兵战力，而在高端战力层面，黄金树的英雄们更是普天之下数量最庞大、能力最多样、配合最娴熟的一群强者。
若是将巨人王庭所谓的六十万大军置于亚坛战场爆发正面战斗，恐怕要不了两个回合就会被黄金大军冲击得灰飞烟灭，便是卡列琉斯自己面对身处亚坛拥有法环直接加持的拉达冈，也绝无半分胜算。
这，便是黄金王朝在三大王朝并立的格局下独占鳌头半个世纪的底气所在。
“汇报一下最新情报吧。”拉达冈一手支着线条完美的下颌，语气平淡道。
“是。”负责西亚坛军事指挥的伍德罗夫侯爵出列，道：“截止本日6时，我军已从东、南、北三面完成对古龙神殿异端的包围，北线在日荫城玛雷伯爵策应下截断了敌军与凯伦方向的联系，目前敌军活动范围已经被压缩到彼鲁姆要塞与我军之间宽不到三十公里的狭长地带，只待马卡尔伯爵从西线完成合围，弗尔桑克斯及其部下便是瓮中之鳖，弹指可灭。”
“对弗尔桑克斯和英格威尔的监控呢？如果让他们走脱，我们的一切行动都将毫无意义。”
“回禀陛下——”这一次回答的是密使方面派驻军中的代表，六位一级负责人中的布卢姆子爵，“经多方情报验证，截止今天上午，弗尔桑克斯与英格威尔都始终保持着与大部队的同步行动，目前我们判断，这两人的意图是与那些异端和罪人们同生共死。”
说到最后，布卢姆子爵忍不住笑了起来，大帐中过半的英雄们闻言也都开怀大笑。
“这很好。”拉达冈神色依旧肃穆，闭上眼睛轻轻呼了口气，众人见到主君的态度也都不敢造次，很快收敛了笑意。
“不要因为一时的优势就失去了对敌人的敬畏之心，”拉达冈睁开眼睛，环顾着他的英雄们，“我们面对的是统一战争中最强的对手，他们中的任何一位都能轻易杀死在座的大多数人。”
“所以，保持敬畏，我希望能在这场战争之后，与诸君中的每一位一起迎接新时代的到来。”
话音落地，上百人轰然应是，气魄之强仿佛连空气中的尘埃都为之震颤。
“出兵。”拉达冈淡淡道。
沉郁的号角声响起，漫山遍野的军旗如同昔日飞越亚坛的古龙大军张开的羽翼，在烈风之下遮天蔽日。
跨越数百公里的战线上，数十万大军在旗号、鼓角、传令兵的协同调度下齐齐向前推进，天地山川都在他们的脚步下颤抖。
如果只是追击古龙神殿并不需要如此兴师动众，在拉达冈的布局中，杀死弗尔桑克斯和英格威尔只是第一步，如何应对古龙王朝暴怒之下的反扑才是关键。
那座历史比黄金王朝悠久无数倍的古国即使已经不复昔日荣光，但当他们决意向世界倾泻怒火，后果也决不是任何人能轻易承受的。
另一方面，卡利亚的态度也值得寻味，王都之变爆发已有半月之久，这段时间不长，但绝对是一段足够西境作出反应的时间。
如果要遣使携国书表明态度，无论是支持还是反对，都早该知会永恒殿了，时至今日还一片沉默，让人很难推测他们的意图，尤其在不久前回忆起那些往事之后，更是在拉达冈心中升起了一丝隐约的阴霾。
在黄金士兵们充沛的体力与近乎无穷的后勤支持下，接近傍晚时大军便已抵达计划中的战场，入目是一片宽约二十公里的开阔塬地，站在高达百米的将台上，沿着早春时节荒芜的土地一路北望，拉达冈与高层将领们已经能够看见不远处隆起的彼鲁姆山脉。
在视野尽头的位置出现了一小片活动着的黑点，新党要员们举起望远镜远窥战场，古龙骑士与神官们安排亚哈拉人遁入树林的场景顿时跃入眼帘，他们甚至能清楚看见弗尔桑克斯和英格威尔的身影。
前者站在一处高耸的土坡上，向下方的年轻人们指点着什么，神色看起来还相当轻松，后者则半躺在一处背风的巨石后面，将长戟横置膝上闭目假寐
“这帮该死的异端！”凯利尔公爵忍不住叱骂道，精心修剪的胡须也随之抖动起来，“死期近在眼前，还敢这么不把我们当回事，还当这是兰斯仗着玛莉卡陛下的偏爱在王都横行霸道的时候么？”
“或许是弗尔还惦记着葛德文殿下会来保他也说不定？”斯蒂文森公爵相貌显得有几分阴冷，笑起来也充满寒意，“如果他的运气够好，我们会把他的尸骨送回王都与古兰桑克斯并列，那时他会有再次面见殿下的机会的。”
将台最顶端，拉达冈不借工具也能清晰捕捉到远方的一切风吹草动，看到眼前这一幕，他非但没有大功即将告成的轻松，反倒是心头的那抹不安越发浓郁。
如果对面是统一战争中的弗尔和英格威尔还有可能这么做，那时两者都是只管冲锋陷阵的猛将，连生死都随时抛诸脑后，面对绝境做出这样的举动也不出奇。
可在路西亚出现之后，很多人、很多事都已经变得面目全非，譬如弗尔——那头龙虽然依旧强大，却变得远比过去狡诈而讨厌，若只是决意坦然赴死，他们又何必一路逃亡到这里？
此时恰好时至黄昏，金色的暮光从西方天际迎面洒来，拉达冈却感到身上一阵微冷，不自觉地抖了抖肩膀。
“嘶，这阵风怎么这么凉，吹得人身上冷飕飕的.”军阵之中，有士兵忍不住嘀咕道。
“是啊，感觉上个月都没这么冷！”
“怪事”
“陛下——”凯利尔公爵披上随从递来的狐裘，皱着眉头上前一步道，“小伙子们已经准备妥当，是否下令前锋出击？早点清扫完这些——”
“安静！”
拉达冈霍然睁大双眼，整个人从王座上直立而起，瞳孔凝视着极西的天幕，止不住地剧烈颤抖！
万军中的嘈杂声迅速衰减下去，属于智慧生物的直觉让数十万将士不约而同地望向西方。
暮色尽头，本来还有大半悬在地平线上的太阳以违逆常理的速度沉落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轮盛大的满月从群山之后缓缓升起，清冷的月华如同流泻的江水涌来，耳畔隐约传来浪林拍击湖岸的轻鸣。
月华之下，是一道比满月更加优美的惊鸿孤影。
第441章 对峙
“是你.”拉达冈忍不住喃喃道，“竟然真的是你。”
纵使相隔千军万马，此刻的他眼中也只剩下了那道身着夜色王袍的优雅身影，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她还是和记忆中一样美，不这么多年过去了，岁月非但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反而让她看起来比那时更美。
漆黑如夜的衣袍下摆隐约勾勒出高挑的腿部弧线，又在腰际骤然收紧，描摹出凡人穷极想象都难以形容的完美身躯，洁白如月的面庞上，那双幽蓝澄澈的眼眸远比星空更加绚烂。
她注视着他，眼瞳中的神光分毫未淡，依旧是那样智慧而端庄，一眼之间便足以道尽千古时光变换。
那便是交界地亘古以来最为卓越的魔法宗师，亦是拉达冈耗尽余生也无法忘却的爱人。
拉达冈不由自主地向前迈出半步，抬起的脚却又在半空生生止住，颓然落了回去。
在蕾娜菈眼中，他没有读到哪怕一丝昔日的温柔，甚至都没有一丝恨意，有的只是一片清澈的冰冷——与那些照耀在黄金士兵们身上的月光相同的冰冷。
现在的她不再是属于他一个人的月亮，而是君临利耶尼亚大地的卡利亚女王，至尊法师，“满月”蕾娜菈。
在蕾娜菈身边，是一道与她形貌有九分相似，气质却迥然不同的女子身影，后者身披银色战甲，腰悬月火双剑，手掌就按在剑柄之上，以睥睨的目光俯视着三十万黄金大军，一身杀气直冲天际。
而在亚哈拉人刚刚遁入的山林之间，越来越多的身影缓步走了出来。
卡利亚骑士三席“辉石巨龙”莫尔雷特、七席“魔剑”塞伦、十一席“山妖骑士”波尔斯、十二席“冰月”露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