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伯特接过来望向东北方，镜筒中圣树森林与奥缇那山脉交界之处，一道银白色的弧线正自北向南蔓延而来。
“看特征不是巨人援军，人数也不多，充其量在千骑左右，但从冲锋速度判断，应当也是少见的精锐”
“是萨米尔冰骑士！”勒维尔忽然低呼一声。
“什么？”
希尔伯特愣了一下，古龙王朝与北境断联已经太久，即使是他这样的资深风暴骑士也对那群可以追溯到上古时期的盟友缺乏认知。
“没错，就是萨米尔冰骑士——”向来稳重的勒维尔此刻极为激动，“只有他们发起冲锋从不依靠战马，而是将身形融入冰风，驾驭着极寒的风暴摧垮敌军，我受命镇守洛德时见过他们的军阵！”
能在此时出现在战场上的萨米尔人，只有可能是索尔-结冰湖一线专程前来支援他们的友军，说明南征军在南方战场上接连数月刀头舔血的苦战没有白费，哪怕双方至今未有任何沟通，尼奥与玻列琉斯还是抓住了这稍纵即逝的战机，及时击败中央战团，向他们伸出了援手！
自黄金历49年末夜渡死亡之海以来，北伐军南北转战数万里，征程足以环绕大半座北境，一直都是他们在这片冰冷的大地上抛洒热血为友军创造战略空间——如今终于得到对方突破重重封堵，奔袭万里的关键驰援，试问哪位将士不会为之热血沸腾，心潮澎湃？
“萨米尔的勇士们！”
近日来一直在战场边缘游走，为先头部队寻觅切入战机的奥雷格拔出双剑，高声喝道。
“在你们前方，是毁灭你们家园、屠杀你们族人的火焰巨人，而在他们前方，是自盖利德大地一路北伐，打穿三万里冰原前来拯救你们的兄弟——以及索尔城、结冰湖与整座古龙王朝共同的王，路西亚桑克斯！”
“回答我！面对阻隔你们与你们的王的敌人，我们该怎么做！”
“杀！”
“杀！”
“杀！”
奥雷格剑锋一指，一千萨米尔冰骑士驾驭着冰风，如同雪崩时的银白浪潮从高山之上直泻而下，为首的却是一道炽烈燃烧着的火光！
亚当身化巨人，浑身缭绕的火焰不似普通巨人那样呈现出一片赤红，而是充斥着幽深的黑暗，所过之处溃败的巨人士兵纷纷寂静无声地燃烧起来，如同一道吞噬生命的深渊。
腹背受敌之下，这一千骑士成为了压垮巨人溃军的最后一根稻草，在斗志彻底破灭之后，追逐与屠杀开始了。
是日，巨人北线大军死伤数万，伏尸百里。
战死巨人身上的火光几乎化作燎原之势，连厄仑加河上游封冻的河水都被高温融化，奔涌的血水仿佛象征着王庭遭受的重创，败亡的恐惧顺着冰河与雪风一路涌向万里之外的星陨峰，令无数圣地贵族为之心胆俱丧！
路西亚桑克斯这个名字，此役之后也承袭了龙王普拉顿桑克斯、风暴王奥狄斯一脉相承的恶名，成为了他们午夜梦回时挥之不去的梦魇。
第457章 再会
“殿下的情况怎么样？”瑟琳刚从临时帅帐中走出，就被南征军众将团团围住，奥雷格等人也在人群当中。
“伤势很重，刚用了镇痛的安神香休眠片刻.”瑟琳摘下被鲜血浸透的医疗手套，擦去额前的细汗道，“我已经用尽了毕生所学的治疗类法术，加上殿下体内自行运转的各类赐福，才堪堪止住大出血，燃烧生命本源的代价到底有多重——各位应当都很清楚。”
“殿下体内近三分之一的血管和经脉都被狂暴的能量完全烧毁，剩下的超过一半残破不堪，皮肤、肌肉、骨骼乃至灵魂受到的摧残也同样严重，毫不夸张地说，殿下的身体里仍在进行着一场无比惨烈的战争，在燃烧的神人本源重归平静之前，他的伤势最多只能维持现状，不继续恶化就已经是万幸了。”
“是我等无能。”良久沉默之后，希尔伯特咬牙道。
在场的南征军将领纷纷低垂头颅，奥雷格也只能默然不语。
自从捕捉到巨人们封锁北境的意图之后，这些时日他与亚当一起穿梭于战场边缘，历经大小数十战，几次面临被大军堵截的风险，才为萨米尔先头部队的驰援确立了最合适的路线，但时机终究慢了一步。
身为巅峰层次的英雄，他比南征军中任何一位将领都更明白“燃烧本源”这四个字的可怕之处。
所谓燃烧本源，就是将自己的生命、灵魂乃至未来尽数化作薪柴付之一炬，换取片刻超越巅峰直面强敌的力量。
但那绝不是一条供英雄们肆意挥洒潜能兑换战力的捷径，而是一条有去无回的死路，一道从第一步起就在向地狱无限堕落的深渊。
当然，交界地的历史就是战争的历史，自上古以来凡能在史书上留下一二痕迹的种族都掌握着燃烧本源的秘法。
无他，濒临死亡的人是没有选择的权利的，在无力死去与极尽升华力战而死之间，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后者。
相应的，燃烧本源的后果几乎也与死亡同样沉重。
燃烧时间短暂、程度轻微者也许只会面临天赋沦丧，自此不得寸进的结局，而那些彻底燃烧之人，无一不是如流星般急速陨落，甚至死前还要面临烈火焚身般由肉体直达灵魂的苦痛。
最可怕的是，燃烧本源带来的创伤非但不会因为个体实力足够强大有所减轻，反而可能更加严重。
路西亚身为当世最强大的神人，固然拥有无数保全性命的底牌，但他“可供燃烧”的本源也远比身负重伤的自己更加强大。
以成长轨迹而论，他还远远没有抵达自己的巅峰期，此时将未来的燃料全部填入今日的重伤之躯燃烧爆发，后果可想而知。
“为今之计，只有先穿越圣树森林，去结冰湖与玻列琉斯大人会合——”思虑之后，奥雷格率先打破沉默道，“以那位大人漫长的生命与经历，或有为殿下疗愈创伤之法。”
“唯有如此了”众将纷纷应道。
“报！”一骑斥候飞驰而来，径直冲到三位军团长近前，禀报道：“前方出现三万左右敌军封锁库尔班德亚大道末段，疑似为敌第六军团与始祖奥菲莉亚！”
“真是阴魂不散！”希尔伯特怒骂一声，当即提剑在手道：“瑟琳将军，勒维尔将军，请你们留守中军看护殿下，奥雷格前辈——你我二人同去，再斩一位始祖，如何？”
奥雷格自觉驰援太慢心中有愧，本想提议自己一人迎战，但想到此时路西亚伤势多拖一刻就多一分危险，与希尔伯特联手速斩敌将才是最好的选择，于是果断答应下来。
顺便，他也想看看十六年后，法姆.亚兹拉修习风暴剑术的后辈们究竟走到了何种地步。
击破魔塞罗的十万大军后，南征军本就在西进途中，待两人赶到阵前，不多时便望见了远方铺开的巨人军阵。
太阳已经完全落下，仅余西方地平线上的一抹金边，残余的日光透过圣树森林黑暗幽深的枝杈早已淡不可见，第六军团三万巨人就沿着森林边缘列开阵形，一如巨兽投下的暗影。
“那人.便是第六始祖奥菲莉亚？”希尔伯特微微蹙起眉头，眸中露出几分犹疑。
“应该没错，”奥雷格盯着敌阵之前的对手，沉声道，“她是王庭十位始祖中最神秘的存在，公开出现的次数比那位圣子都少，索尔战场此前鏖战数月，诸位始祖乃至巨人王卡列琉斯轮番上阵，却从未见过她的身影。”
“有情报称她是卡列琉斯最信任的臣子，一直受命追剿散落在外的火焰圣堂成员与北境镇守府众人，所以才没有出现在正面战场，但现在看来，情况也许复杂得多”
两人一个是前任风暴王左翼，一个是本代最出众的几名风暴骑士之一，剑下亡魂怕是要数以千计，本不可能面对一位神秘的强敌疑神疑鬼。
关键在于，眼前的始祖奥菲莉亚与她的三万大军看起来实在太不合常理了。
在视野中，他们面前是三万巨人与一位通体笼罩在黑袍中的女人。
然而在精神感知中，那三万“巨人”身上没有一丝一毫属于巨人的力量波动，甚至没有半点活物的气息！
他们它们就像三万盏寂静燃烧着的烛火，而于火光交织明灭之处，“奥菲莉亚”身披白袍，以黑绢覆眼，气机全无，就像一具尘封多年的死尸。
无论如何，这都不该是一位巨人始祖的禁咒能力，若是王庭麾下有这么一支连存在形式都超离“巨人”这一概念的军团，绝不可能连一点风声都没传出来。
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奥菲莉亚和第六军团直到此刻，在南征军面前才部分撤去了自己的伪装，让两人窥见一隅隐藏于面具之下的惊悚真相。
“路西亚桑克斯是死了么？”
“奥菲莉亚”刚一开口就让奥雷格和希尔伯特血气上头，险些拔剑砍过去。
“和你们两个小家伙没什么好说的，把他喊出来，我有几件事要交待。”
“你——”
希尔伯特上前一步，刚欲呵斥出口，一股宏大森严的威压骤然降临，如同冰冷的幽泉淌遍全身，几乎要冻结他的灵魂！
奥雷格神色立变，猛地冲出两步挡在希尔伯特前方，双剑寒芒乍放铿然出鞘，斩出一片真空领域，生生挡住了对方的精神威压！
可就是这刹那即止的一剑，便让他脸色苍白，握剑的双手颤抖不休。
“阁下.究竟是何方神圣？”
第458章 神与王
奥雷格握住剑柄的手掌在过度用力之下一片青白，冷汗从背后丝丝渗出，浸透了铠甲的内衬，可他的脚步依旧像石碑般钉在原地，分毫未曾动摇。
那种感觉不是恐惧，而是低等生命面对高等生命时的本能反应，躯体之内原本如洪流奔涌的神力此刻宁寂得如同一座冰湖，风暴般锋锐刚猛的气机在对方面前也被压制得像猫咪一样柔顺。
那是凡人直面神祇时的战栗。
一旁的希尔伯特遭受的压制还要更加严重，面对三位巨人始祖联手时这位风暴军团长尚可拔剑鏖战不落下风，可面对眼前这个尚未出手的女人，他竟然连拔剑都做不到。
奥菲莉亚没有回答奥雷格的问题，她只是微微偏着头颅，隔着黑绢“注视”着他们。
虽然看不见她的双眼，奥雷格和希尔伯特却觉得自己由内而外都被对方洞察得一清二楚，再无丝毫隐秘。
拥有这等可怖实力的存在，直到现在都未向他们表露敌意，至少不会是巨人王庭隐藏的强者或盟友——但无论如何，在对方表明身份之前，他们都不可能放任她面见殿下。
退一万步，无非就是燃烧本源死战一场罢了。
剑士敏锐的直觉让奥雷格能清楚看见彼此实力之间的鸿沟，但那并非不可逾越的天堑，真到那种绝境，他自问也有正面一战的资格。
气氛愈发剑拔弩张之际，一只微冷的手掌忽然按上了奥雷格的肩头。
两位骑士霍然回首看去，却是殿下几乎看不见血色的脸庞，身后还跟着神情焦急的瑟琳。
方才在那种恐怖的精神威压下，他们竟未曾察觉殿下的靠近。
“没事的你们先回去吧。”路西亚轻声道。
二人欲言又止，最后深深看了奥菲莉亚一眼，沉默地退了回去，拉着瑟琳一起折向后方的军阵。
待几人走远，路西亚盯着远处的女人看了一会儿，径直一步步走到她面前，一屁股坐在地上。
“自觉点儿，把你那种时空封印开了，省得声音传出去了。”
奥菲莉亚：“？”
黑绢之下，那张从现身起一直古井无波的完美面庞肉眼可见地凝滞了几秒。
她挥手隔绝了两人所处的时空，冷冷道：“我来找你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什么叫省得声音传出去了？”
“不重要，”路西亚气若游丝道，“上次要当谜语人的是你，喊着要随时警惕对无上意志保密的也是你，反正现在我都快死了，横竖是没力气隔绝时空了，你想干点什么就干点什么吧。”
饶是某人这辈子见惯了大风大浪，面对这头法理上的新任龙王这副彻底摆烂的嘴脸，一时也陷入了茫然无措的境地。
她胸膛剧烈起伏着，似乎正在经历某种激烈的思想斗争，终于还是没忍住，一脚踹在路西亚肩膀上，将他踹翻在地，气急败坏道：“我来就是为了把你扒皮抽筋，拔了你的爪牙做成刀剑，剥了不灭之鳞缝我的神皮长袍，剩下的龙血还够我那些不成器的手下一人十次龙飨，你就等死吧你！”
路西亚干脆在草地上躺平，运足浑身气力抬了抬下巴，闭上双眼道：“陛下请便。”
虽说隔着眼皮看不见对方的动作，濒死状态下精神感知也近乎于无，但路西亚还是感受到了卡特佩拉抓狂的情绪。
倒不是他故意的，而是现在连呼吸都费劲，他实在没工夫再陪这位女王大人来一场神与王之间的史诗级会面了。
说起来这次见面他一直感觉卡特佩拉这具躯体很奇怪，表面看起来与正常生灵一般无二，却不像上次见面时那样鲜活真实，就像一具真正的死尸所以他这算不算把死人气活了，四舍五入对死之女王恩同再造？
身旁的草地轻轻凹陷下去，卡特佩拉竟也就这么坐在了他身边，环抱膝盖道：“喂，你凭什么认定我不是来杀你的？”
“我连那座记忆战场都知道，又是恶名昭著的死之女王，掌握什么杀人夺舍盗取能力的手段也不足为奇吧？”
路西亚睁开眼帘，淡淡道：“你要杀我用不着这么费劲。”
“不说你顶替那位第六始祖之后有多少次在北境杀我的机会，单是碎星一役，最后关头要不是你隔空降下那道死亡赐福，我就已经死在艾丝缇手里了。”
“哟，我还以为你只能看到我们那位永恒女王光辉伟岸的生命赐福呢，一槌击碎秩序意志封锁，神力横贯十万里长空，于灭世之星降临之下庇佑盖利德亿万生灵，啧啧，想想都令人心驰神往啊！”
“.除了这些，雪莉很信任你。”
卡特佩拉酸溜溜的话语声骤然止住，似乎斟酌了一下语气，认真道：“你带她来北境了？”
“嗯。”
“你说她很信任我？”
“不然你以为是谁把我从昏迷状态唤醒的？”路西亚无奈地擦了擦脸颊，“我醒的时候一脸都是口水，袖子都快被她咬烂了，但说来倒也奇怪，我本来准备带她一块来，她死活不肯。”
卡特佩拉变得莫名好说话，连连摆手道：“哎，没必要没必要，有你这番话已经够了——足够了。”
路西亚心知追问下去也不会有答案，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后者心虚地挪开视线，果然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的意思。
“其实还有第三个原因。”
“什么？”
“罗德尔王室私学符文学兼应用魔法学导师奥菲莉亚.摩根——虽然编了一整套伪造身份背景，还用了易容魔法，但见过你本人两次后还是能认出来，那位教了我三个月的魔法老师，也是你的马甲之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