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娘白了张峦一眼,道:“老爷要的,是天下人的尊重,还有……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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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朝会结束,朱祐樘将吏部尚书王恕、兵部尚书余子俊,连同阁臣徐溥、刘健和徐琼三人,一并召集于乾清宫内会面。
几人都不明白皇帝意图为何。
在徐溥和刘健想来,或许皇帝又想在西北用兵,毕竟要商议的事情如果能在明面上说,完全可以放在之前的朝议上当众提及,而无须搞这种小圈子会议。
随即朱祐樘让李荣将一份鞑靼小王子巴图蒙克写的一份上奏,交由几人传阅。
等所有人看完,朱佑樘才道:“几位卿家看过了,鞑靼人对于三边总镇王越领兵进驻河套之事非常紧张,鞑靼小王子更是直接上奏,表明其对大明的臣服,更要接受大明的册封。几位卿家如何看?”
自明朝开国至今,辽东部族还有朝鲜等国均向大明表达了臣服。
而草原部族偶尔会以朝贡的名义上国书,但多数都是为了换取大明的赏赐,有的更是直接要求开边市。
而像现在这样,鞑靼名义上的共主对大明表达臣服,还是第一次。
徐琼作为新贵,此时走了出来,以坚定的口吻道:“回陛下,以臣所见,鞑靼人狼子野心,当前只是迫于形势,才表达臣服之意,但只要我们的威胁稍微松懈,他们立即就会抛弃承诺,对我边关的袭扰也将变本加厉。
“打铁还得自身硬,只有我大明持续保持对草原部族的压力,九边才能迎来真正的和平,而不能寄托于鞑靼人主动放弃刀兵。”
他这话,看似代表内阁的态度,但其实只有他自己这么想。
站在传统文官的角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本来应该休养生息,做安民之举,现在西北将士历年的欠饷已经下发,今年的就不要指望了,户部也没打算批。
此时鞑靼人选择归顺,难道不是大好事?
正好可以止战休养!
朱祐樘点头:“徐阁老所言极是,其实有些事无须你们来提醒,朕也知晓,鞑靼乃未开化的蛮夷,他们所说并不足以采纳,应当审慎对之,更要随时防备他们背信弃义。”
徐琼道:“对于盟友,自然要防备其背信弃义,但鞑靼一直都是我们的敌人,哪里来的信义可言?且鞑靼人也不会对背弃约定而感觉羞愧,甚至还会引以为傲,以成功欺骗朝廷自豪。”
朱祐樘皱眉问道:“你们都是这么想的吗?”
在场几位大臣都在琢磨,皇帝和徐琼这番表述代表了什么?
朝会上不提,非要私下来商议。
徐琼的话明显是张峦的意思,而目前张峦父子执行的军政策略,都出自于皇帝授意,或者说跟皇帝的思想一脉相承。
那就是说……
皇帝也认为鞑靼人害怕了?朝廷应该继续表现出强硬的态度,甚至一鼓作气,杀出河套之地,跟鞑靼人血拼?
王恕道:“陛下,鞑靼小王子既作如此上奏,是否会再次派出使团,入朝上贡?”
朱祐樘摇头:“没说明白是否要上贡,且他们年初不是刚来过一趟?到现在,边市都未关闭,鞑靼人可以在其中自由卖出牛羊和奶酪,购入粮食、酒、盐和茶叶等物资,这算是朝廷能给与他们最大的善意了。”
如果说王越出兵河套,有伺机跟鞑靼人决战的意思,而朝廷这边对草原部族的态度却始终带着几分暧昧。
因为边市一直开着,说明朝廷允许草原部族跟大明进行商品贸易,以货易货,弥补其在生活物资方面的不足……如果真要开战的话,就应该立即断绝其商品来源,让其只能通过抢夺来获取。
而一旦鞑靼人开抢,先不论抢不抢得到,至少大明这边就有了开战的理由。
刘健道:“鞑靼小王子虽在年初做了上贡,甚至亲自来到京城,见识了朝廷火炮的威力。但在其回去后,蒙古内部急剧动荡,严重影响到了大明边陲安稳,更不断有鞑靼部族来袭的奏报,说明其臣服更多是流于表面。”
“嗯。”
朱祐樘点头,“朕也在想,其实鞑靼小王子此举,不过是想获得朝廷的支持,让其可以迅速平定草原内部纷乱。
“蒙古部族分裂已有百年之久,如果给其安稳的外部条件,或许真可能做到内部的统一,到时再来犯,他们必定会齐心协力,对我大明边陲防备极为不利。”
刘健点头:“臣也是此意。”
这下余子俊和王恕都不由往刘健那边打量。
听刘阁老话里的意思,好像内阁内部意见真的达成了一致?那就是说,皇帝已把内阁说动,让内阁全力配合其出兵事宜?
余子俊道:“陛下,是否要以三边人马继续北上,越过黄河,向鞑靼人施压?”
朱祐樘问道:“几位卿家,王越出兵河套,上奏要在河套之地修建城池堡垒,并组织移民前去屯驻,当时朝中争议非常大,有不少人直接对他进行参劾。如今才过去不到一个月,就此改变之前的策略,是否有所不妥?”
皇帝表现得相当客气,用商量的语气跟几位重臣说话。
余子俊觉得事有蹊跷,立即将目光转向徐溥,毕竟真正代表内阁的首辅徐溥到现在尚未发声。
王恕抢先开口:“鞑靼既有臣服之意,且我大明也无消灭鞑靼的能力,何不就坡下驴,先虚以委蛇,待时机成熟之后再做定夺?”
显然王恕不支持出兵。
在场几人中,作为亲历四朝的元老,王恕算得上是最老成持重的一个,且公认为大明的智囊。
朝堂上,他每次发言的份量都很重,皇帝似乎也愿意采纳他的意见……而人老了顾虑就多,最大的特点就是保守。
也就是说,朝中保守派以王恕为首。
至于激进派嘛……
大概只有张峦一人,旁人都维持中庸的态度,甚至更偏向于保守派。
朱祐樘道:“徐阁老认为呢?”
皇帝眼看徐溥一直在那儿装聋作哑,不由主动开口问询。
徐溥道:“臣听闻,陛下曾下旨训斥,让王越在三边任上有所收敛,其非但不听,且还有进犯之举,此大为不妥。鞑靼人上书称臣,或并非忌惮大明兵锋,更多是为试探朝廷的态度。”
朱祐樘问道:“你的意思是说,他们在试探大明是否有出兵的决心?那该如何应对?是表现出强硬的姿态,还是维持现状,又或是勒令王越收兵?”
徐溥道:“不在河套之地过多纠缠,乃先皇定下的策略,也是考虑到河套地区地广人稀,且无险可守,还有大片荒漠不适合耕作,如果以大明边民前去驻屯,只会令鞑靼人劫掠时更加便利。而在边陲开垦住牧,需调配大批兵马护卫,如此会导致朝廷大幅增加钱粮调度!”
言外之意,不说别的,就说咱那位先皇看起来很有进取心,成化朝时打了那么多次大战,且胜多负少,也算很有建树了。
但问题是,先皇也没说打完了还要经营啊……基本是打完就完!
之所以不对河套、威宁海等地长期占据,更多是出自财政压力上的考量……就像当初大明放弃大宁作为北关要塞一样,钱粮调度太过困难,无端给朝廷增加压力,而战略上又无法保持长久对外夷施压。
实在是得不偿失。
这才是先皇放弃的理由。
第835章 有担当与扯后腿
乾清宫,皇帝召集的高层会议正在继续。
听了徐溥的回答,朱祐樘就像没有主见一样,点头道:“王越出兵河套,看似提振了大明的军心士气,但更多还是出自其对获取功名利禄的考量,且无端消耗朝廷大批钱粮,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收益。”
徐溥心头一松,赶忙迎合:“臣也如此认为。王越为求功名,擅自出兵……并未维护大明朝廷的切身利益,更多是出自私心。
“当然,也必须看到,鞑靼人所谓的臣服,不过是故做姿态,暂时示弱,或在不久的将来,就又会叩关袭扰……毕竟冬天到来时,部分鞑靼部族难以求存,就会动歪脑筋,南下劫掠过冬为其首选,届时和平结束,过错在鞑靼身上,朝廷再出兵也不迟。”
朱祐樘赞赏地道:“听徐阁老一席话,让朕明白了很多。那你们看这样如何……既然鞑靼小王子说愿意臣服大明,朕就让其到京城来接受册封,如果他敢来,朕可以名正言顺将他留下,等过个一年半载稍微驯化后再放其离开……”
徐琼赶忙道:“陛下此举甚是高明,且可行度很高,一下子就试探出鞑靼人是否真心臣服……”
“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天朝上国礼仪之邦,行事须师出有名。无端扣下一国之君,或许会让大明声名受损。”
王恕出声呛道,明显持反对意见。
“兵者诡道也!”
余子俊摇头:“王尚书不必着急,偶尔试探一下番邦的反应也无妨!余因为,鞑靼人并无臣服之心,巴图蒙克根本就不敢来!”
“未必,朕上次也没有扣押他,甚至还给予不少赏赐。”
朱祐樘先是冲着余子俊点了点头,随即对王恕道,“朕会用最大的诚意,不让大明落了四海共主的名声。如果鞑靼小王子肯来,那一切都回归正常,若不来……边市也没必要继续开下去了!”
徐溥提醒:“一旦断了边市,或许会令鞑靼人狗急跳墙。”
朱祐樘摇头:“先皇时,曾断掉鞑靼上贡和边市的权限数年之久,也未见鞑靼人做出过激之举,反倒是王越等人,接连取得对鞑靼人的捷报!如果此时,他们选择臣服,可以说是正式接受了朝廷的王化,乃先皇文治武功遗泽庇佑,朕不敢居功。”
徐琼赶紧道:“陛下继承先皇遗志,对鞑靼人恩威并施,迫使鞑靼人不得不臣服,实乃孝义明君之典范。”
“徐阁老,不要如此说。”
朱祐樘一摆手,“相比于先皇的英明神武,朕所做一切不值一提。且朕严禁王越擅自出兵冒进,如今他不过是带兵在河套之地做一番经营,寒冬到来前,只要城塞立不起来,必定是会撤兵!如此的话,其实没必要与他太过计较。”
朱祐樘既说明了自己对成化帝征服草原决心的继承,也表达了他无意直接在今年冬天出兵草原的打算……以此作为对在场几名大臣的安抚。
……
……
朝廷随即降旨,一边催促王越从河套地区退兵,一边同意了鞑靼小王子巴图蒙克到京上贡归顺的请求。
圣旨中严令巴图蒙克必须亲自到京师来,不接受一切形式的代为上贡,且要按照国礼,以后每年派出使者,并且跟朝鲜等国一样,接受大明册封,甚至每一代新君都要来大明京城朝见天子。
其实就是给鞑靼人施压。
你们不是要表明态度要归顺大明?好藉此稳住岌岌可危的外部形势,方便你完成内部的一统吗?
那朕就顺应你的请求,让你亲自来大明,如此朝廷只要随便一个借口就可以把你给扣下,短时间内回不去。
上次让你顺利回去,是因为那时大明还没制定详细的征服计划,而如今大明派了王越到三边治军,明显就是针对你们,就看这节骨眼儿上你还敢不敢来。
消息一出,大明百姓这边群情振奋。
至于王越那边作何感想,似乎没人关心……
但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皇帝此举更多是以退为进,推测巴图蒙克十有八九不敢到大明京师来。
如果能来自然再好不过,大明不战而屈人之兵,没什么不可。
反之,一切皆有可能。
张峦听说此事后,显得很着急,因为这跟他本来的设想大相径庭。
为了求证此事,他不好意思直接入宫去找皇帝女婿,毕竟消极怠工太久了,只能去徐琼府上,想问问妹弟究竟是怎么回事。
因为要连夜处理政务,徐琼本想在吏部衙门对付一宿,次日一早就近参加朝会,并没打算回家,临时听到下人前来传报说张峦在他府上等候,只能耐着性子赶紧回府。
他本以为张峦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要跟他商议,当得知张峦只是问询他朝廷对出兵草原的策略时,有些不耐烦:
“来瞻有疑问,为何不去宫里寻求陛下解惑?陛下几次传召,你都未入见,现在却到我这里打探消息?你觉得我知晓的,会比你更多?”
显然徐琼也是憋着一肚子气。
本来他以为张峦不在,自己就能代表张峦,甚至代表皇帝的意志行事……但理想很丰满现实太骨感,他发现自己很难准确揣摩出皇帝的意思,且皇帝对待文臣,对待那些反对他的势力时,表现得异乎寻常的软弱,有时候他甚至不知道朝廷决策中哪些才是皇帝的本意。
徐琼长期在南京任职,在朝中本就没有太高的身份和地位,强行被张峦推入内阁后,就被徐溥和刘健二人给死死压着,好不容易凭借在吏部的职司扳回一城,现在不能在朝堂上公开展现皇帝对他的倚重,不郁闷才怪。
你张峦居然好意思上门来跟我探寻朝中大事?
张峦一副恬不知耻的模样:“这不是情况特殊吗……最近几日,我又没去上朝,不知道具体是个什么情况……却说朝廷为何要答应鞑靼人上贡?如果鞑靼小王子真来了,那平定草原的计划,就此搁置?”
徐琼道:“来瞻,此事你得亲自去问陛下。或者说,令郎延龄或许对此知悉更多……陛下目前所做决定,连我都看不太懂,自然不好向你解释什么。”
张峦点头:“我也觉得,陛下在此事上,态度似乎不够坚决!照理说现在新军都训练好了,火器也造出来了,王世昌也派去西北了,没道理临阵退缩。所以我想跟你说,要不找一些人,联名上奏,请陛下早做决断,你看如何?”
“来瞻,如此做,好是好,但你不怕……”徐琼一听顿时来了精神,你张峦似乎要干点儿人事,表现出你强势一面。
但你不怕得罪朝中那帮守旧派文臣?
好像除了我之外,从阁臣到六部尚书,没一人会纵容你这么做!
你之前一直不温不火,跟谁都是一副虚以委蛇的模样,别人不屑于理会,可一旦你强势起来,就要成为众矢之的了。
张峦道:“我在家中反复斟酌过此事……陛下或许需要朝中更加坚定的力量站出来支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