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国舅 第842节

  “说起来,有些日子没见过岳父了……他最近还好吗?”朱祐樘问道。

  覃昌道:“足不出户,平日很难见到其人,有事得去找,或才会破例见上一面,但行色匆匆,很难说上几句。

  “先前李孜省回京时,曾去拜访过他。”

  朱祐樘笑着道:“岳父还是那疲懒的性子,从来都不想理会朝事……都这样了,别人怎么还在挑他的刺?过分了啊!”

  “是啊。”

  覃昌附和地点头。

  他甚至有些羞惭。

  当初受怀恩挑唆,他跟张峦势不两立,一心要把张峦逐渐膨胀的权力扼杀于摇篮中。

  不过随着他经过宦海沉浮,到西北走了一趟后,覃昌逐渐意识到,人家张峦真不是装模作样。

  张峦在装孙子这件事上,能始终如一,现在成了真孙子。

  话说,这样既能办事,还不想当权臣掌控朝事,也不结党营私的外戚,自古以来上哪儿找去?

  覃昌心想,难怪张家能得到陛下如此倚重,光是这对父子做事的风格,自古以来就未曾听闻过,真就是既让人放心,又能守得住本心的典范。

  朱祐樘道:“去把这消息告知岳父,顺带问问他的意思。”

  “陛下,问什么?”

  覃昌显得很迟钝。

  因为他没想明白,这会儿把战报告知张峦,还要询问意见,能问出个花来?

  朱祐樘沉思良久,最后或许是身体实在撑不住,略微前倾,双手按在桌子上,疲惫至极地道:“朕想知道,王越率军回撤,对延龄出兵有多大的影响!延龄的计划,是让王越在西线撑尽量久的时间,现在……唉……”

  覃昌道:“陛下,如果只是靠这种牵制,可能徒自靡费军饷,毕竟要从三边调运大批粮食物资去草原,实在太过艰难。而目前……三边已筹募不出足够多的钱粮,也没有更多的人手负责调运。因为这种调运……乃人力、物力的巨大负担,沿途消耗要比本身运送到位的数目还要来得大。”

  “是啊,路途遥远,且那段路很不好走,得过荒漠草原,还得跨越黄河。”朱祐樘似乎能理解王越的处境。

  但随即朱祐樘话锋一转,道:“那他为啥不按照计划,晚些日子再出征?或者出征前,为何不多准备一些钱粮?”

  覃昌道:“可能是战机难得,也可能是再也凑不出更多的钱粮,王越便想勉力一搏吧。但也正因为其不听从号令,所以此番封赏,得综合考量,功是功,过是过,绝不能片面宣扬某个方面。”

  “嗯。”

  朱祐樘点头道,“确实要赏罚分明!不过王越退都退了,还能怎么样?明天朝会上,覃大伴你把这事儿跟大臣们讲吧。哦对了,最近老伴身体还好吗?”

  “他……越发糊涂了,谁都不认识。”

  覃昌说到覃吉,脸上满是遗憾。

  自从覃吉从朝中彻底退下去,现在已经成了真正的老糊涂。

  整个人跟失去魂魄一般,完全就是活着的行尸走肉。

  “朕有些想他了。”

  朱祐樘道,“明天,把他带到宫里来,朕想见见。多赐给他一些钱财……”

  说到这里,朱祐樘忍不住抹了一把眼泪,“唉,他照顾朕那么多年,本该安享晚年,却未曾想……人生无常,希望他能熬过这一关,过几天舒心日子。

  “不过,有时候把一切都忘了,也未必便是坏事。”

第857章 不可理喻

  覃昌连夜出宫去了。

  他要找张峦汇报西北最新战况,甚至想以私人的身份,劝说张峦来日上朝,当着皇帝和众大臣同僚的面,一起听他讲述一次阴山大捷。

  可覃昌要见张峦并不容易。

  城门此时已经关闭。

  要出城,只能靠一些门路和关系,还得走东直门,出去后绕大半个城,才去到张峦在城外宅邸附近,又不能直接登门,只好遣人前去通报。

  好在张峦身边有不少锦衣卫,都是专司负责安保工作的,以覃昌的身份,要调锦衣卫去传个话,并不难。

  过了许久,张峦派人前来。

  不是张峦本人亲临,只是邀请覃昌去到院子外,见上一面说说话。

  “我家老爷骤然得知贵客光临,说是要先整理一下再出来。”来人虽身着男装,但看上去却像是一名温婉的女子,“这位老爷,这边请。”

  “嗯。”

  覃昌表现得很客气。

  宰相门前七品官,至于张峦的门子算几品,已无法厘算,关键就在于张峦神龙见首不见尾,以后他要想见张峦,非得靠这些人从中斡旋不可。

  所以覃昌表现得客气,还特意准备了一份“薄礼”。

  内官给外臣家仆送礼……

  覃昌自己都觉得很无奈,但现实就是,皇帝只信张峦。

  谁得皇帝信任,谁就是大爷,历朝历代皆是如此。

  终于在张峦宅邸外,覃昌见到了迎风衣袂飘然,显得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张峦。

  “真他娘的冷。”

  见面后张峦说出的第一句话,就把他身上的仙气给冲散了。

  覃昌近前行礼:“国丈爷,乃是咱家无礼……不过奉皇命前来传话,不得不打扰您的清静……还望见谅。”

  “知道,知道。”

  张峦客气地还了一句,脸上的表情却颇为不耐烦,仿佛在说,如果是你自己深夜单独来访,不是以我那皇帝女婿的名义……

  你看我稀不稀罕见你?

  张峦请覃昌进到院子门厅,坐下来后,自有丫鬟进来送上茶水,并加了两盏灯。

  覃昌借着灯光打望张峦。

  张峦好奇地问道:“我脸上有花吗?”

  覃昌笑道:“张国丈,您最近气色很不错啊,看来并没有抱恙。”

  “是啊,最近没生什么病。”

  张峦道,“覃公公何以如此说?”

  覃昌道:“这次出宫,某家还有个差事,便是去传召覃吉入宫……话说他最近气色就很差。”

  “覃吉毕竟年纪大了。”

  张峦道,“人一老就会滋生很多毛病,哦,我不是说你老,只是说,覃吉他……唉!命里注定没福消受,你说刚安稳两年,他就这样……”

  覃昌无奈道:“人生无常,这是陛下金口玉言。但覃公公如今应该算得上是了无牵挂,可以真正放下心中大石。”

  “是,陛下登基,地位巩固,又许得良缘,如今连太子都生了,江山社稷有了传承,未来可期啊!”

  张峦突然意识到什么,诧异地问道,“咦?咱怎么聊到这儿了……这就是你所说的大事?有必要亲自走一趟吗?”

  “非也,非也,覃某此行乃为西北捷报。”

  覃昌赶忙把王越在阴山北麓取得一场的消息,告知张峦。

  张峦就好像个局外人一样,随口道:“王威宁带兵打仗就是有一套……不过他赢就赢吧,关我什么事?”

  覃昌道:“明日您不上朝吗?毕竟王越此番奏凯,全赖您力荐回朝所致……”

  “不是我,乃吾儿。”

  张峦纠正道,“这种功劳,我不能领。再说,全赖陛下用人精准……不过,王越此战斩获虽丰……但好像……并没有达到战略预期吧?”

  ……

  ……

  覃昌见过张峦,往回走的时候已经过了子时,虽然叫开了城门,但宫里却回不去了,只能返回自己的私宅。

  却未曾想,刚到自家门口,就见到有马车停在那儿,还有不少扈从。

  覃昌没有着急上前,而是先派人过去探寻一下情况,毕竟他刚搬过家,就算是外地官员不知分寸敢来冒犯想要拜访他,也未必能准确地找到他的家门,对面明显是“有备而来”。

  可当他看到灯笼之下熟悉的两张脸,一个李荣,一个萧敬时,这才松了口气。

  “怎么回事?”

  简单见礼过后,覃昌问询。

  李荣笑道:“克恭刚从黄淮地区回来,本要去跟陛下复命,只是回城时有些晚,这不就趁此时候,先来拜访一下您?”

  朱祐樘登基后,萧敬等于是被流放去帮李孜省治理黄河,接替已死的怀恩的差事。

  覃昌道:“黄河河工已经完成了?”

  “大差不差。”

  李荣替萧敬作答,道,“现在连治河的正主都走了,还让我们的人留在那儿作甚?等着出现麻烦好帮人背锅吗?”

  这倒是把覃昌给说服了。

  李孜省自己都跑了,而萧敬如果还留在黄淮监督,那萧敬就成了第一责任人。

  明明功劳名声都是李孜省和张峦在领,凭啥回头有可能会背黑锅的时候,得我们这些内官去抗?

  付出和回报明显不成正比。

  ……

  ……

  三人一起进到院子里。

  萧敬特地问了一句:“宫里无人当差吗?”

  “戴义他们几个在,还有几个读书房的小家伙,出不了差错。”

  李荣回答完又道,“话说,如今陛下勤政,司礼监也能轻省不少,算是万民之福。覃公公,您先前是去见张国丈了?听说王威宁在阴山大捷,真是可喜可贺!”

  覃昌道:“那位张国丈,明显对于此战结果不太满意,似乎认为王越在此战中,收力了。”

  “啊?”

  李荣惊讶地问道,“何出此言?莫非是因为张家无人亲身参与到这场战事,所以张国丈才会对此心生不满?”

  覃昌摇摇头道:“目前西北大同方向也已经出兵,暗地里调动的人马数量不多,却是张家二公子亲自带兵出关……看样子,张家非要跟西北军政扯上关系。”

  李荣看了眼萧敬,发现萧敬的眼神明显在回避。

  李荣道:“说得也是,张家本可以不趟浑水……都已经位极人臣了,哪怕是那位小国舅,将来也可以通过其父和陛下的关系,位列朝班,甚至获得爵位。为何非得在这时候,带兵进草原?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覃昌点头道:“胜了固然好,但若是败了呢?到时张国丈被弹劾罢免,乃是顺理成章的事情,甚至以后小国舅也很难再在朝中立足。”

  “呵呵。”

  李荣摇头苦笑道,“带兵打仗,可不单纯是纸面上的东西,且还有性命之虞!要是其兵败,死在草原上……”

  覃昌和李荣显然都没搞清楚,张家父子葫芦里究竟在卖什么药。

  俩大棒槌,装得很强,但做的看起来都是无用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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