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枭贼 第108节

  朱温和田珺用胡饼卷着切成长条的鸡肉,就着大碗醪醴,趁热食之。

  胡饼面脆油香,和表皮酥脆、肉质鲜嫩多汁的炙鸡滋味混在一处,饥饿之下大口啖吃,当真是美妙难言。

  “好吃!”田珺大吃大嚼,而后往嘴里灌着醪醴,下颌一抬,如同得到鱼干的猫儿般眯起双眼,恣意感受着食物的美味,模样异常可爱。

  她一时忘了吃相,将油星子都滴到了自己的衣服上。

  “瞧你这模样,跟饿死鬼投胎似的。”

  朱温笑道,心中庆幸自己因为当游侠的经历,做炙鸡还是没甚问题的。

  倘是炒菜炖菜,手艺比醒香强上一点,不至于像给人投毒,但别人吃了,也一定要苦起脸来。

  田珺压根不当一回事,还大胆地动手给他喂食起来,喂了几口之后,用沾着油星的手掌不经意撩起发尾,竟显得极为惹人心颤。

  “你这样的笨蛋,在我眼里才真是妖精。”朱温道:“花王那样恶劣的女人,脸蛋长得再美,我都懒得看一眼。”

  哪怕朱温也是个性格糟糕的人,但百花羞实在性子恶劣得过了头。

  田珺对于朱温的恭维话相当满意,往他嘴里投食越发殷勤,直到朱温已经吃不下一点。她自己如同风卷残云一般,将剩下的饼和鸡肉一扫而空。

  田珺一向比男人更加能吃,且并不长胖,还能将肉都长到最合适的地方。

  哪怕考虑到田珺惊人的训练量,这也是让世间女子梦寐以求的体质。

  酒足饭饱,两人静静相拥,眼中都是温柔和惬意。

  热恋中的情侣,总是想要尽可能多地抱在一起,感受对方身体的触觉与气息。

  “事情都办完了,咱们回月殿去接芷臻,一起下山?”

  田珺用帕子抹了抹嘴边的油迹,出言询问。

  “咱们还有个地方没去呢。”

  见田珺露出疑惑神色,朱温又道:“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朱温口中的“绝顶”,当然是泰山主峰玉皇顶。

  也是四十年前,王仙芝盟主与绝代魔君乔北溟生死决战之地。

  朱温曾数次造访泰山,这两年来也已是第二次。却一直因各种缘故,没能登临玉皇顶,心中深以为憾。

  如今王盟主斯人已逝,更应寻访旧迹,表达追思。

  田珺听完,也觉胸中豪气顿生。

  两人结识以来,初访泰山,驰援江汉,访旧魏州,激战焰帅,重挫花王,一年之间,竟已携手共度这么多惊心动魄的战地。

  绝顶之上,与情郎共览群山,无疑是对这次胜利最为痛快的纪念。

第145章 旧日重现

  泰山主峰玉皇顶,旧名太平顶,即秦皇以来,历代帝王封禅之地。因本朝崇道,玉皇崇拜兴起,山上修有玉皇殿,因此更名玉皇顶。

  沿着蜿蜒山道,登上巍峨高峰,朱温与田珺望着眼底云海翻腾,群峰遥拜。抬头则是碧天如洗,霞光万丈,满目光明。

  登山之时,云雾遮目。到得高峰之上,横亘山腰的云雾,却尽在脚下。

  大唐四帅,威震天下,被世人目为不可战胜。但朱温自投黄巢后,与同袍们舍身奋战,已击败了其中的雪帅与焰帅。

  “看似无敌的四帅,也不过是任由后来人超越的半山云雾罢了。”朱温在泰山之巅,发出这般感叹。

  才击败的明教花王百花羞,虽是强敌,又怎能与四帅相比?

  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

  而朱温,此刻真正感受到了孔夫子昔日登临的心境。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他扬首望天,睁大双眼,以目光与烈阳对视。

  灼灼的日芒,令他眼中刺痛,胸中野心却在熊熊燃烧。

  泪水缓缓从他眼中流淌出来。

  这种感觉很好,因为朱温已经很久没流过泪了。

  这泪,正能反映出他心中的激荡!

  田珺不知道朱温为何要以目光与太阳对视。

  这本是笨蛋也不会做出的行径。

  但朱温痛快的神情,让她突然有了情绪上的共鸣。

  这才是朱温在吊儿郎当外表下的本质,雄心万丈,野心勃勃,甚至敢与太阳针锋相对。

  这种桀骜,或许看上去狂妄且愚蠢。

  可历史上建立不朽功业之人,谁早年没有这股拼劲?

  大唐的太宗皇帝李世民,在太原起兵时,也不过是一个狂妄桀骜的少年罢了。

  “咱们要不要在这里亲热?”田珺贴了过来,揽住朱温臂弯:“人家的初吻还在呢,这是个尝亲嘴滋味的好地方。”

  率性大胆的言语,让朱温不由为之心动。

  “且不说历代帝王都在此处封禅。当年王盟主在玉皇顶上,击斩魔君乔北溟,咱们若在此卿卿我我,未免是对盟主英灵无礼。”

  田珺扁了扁嘴:“王盟主就义可不是在这里,死的是那个魔君。咱们在这里亲热,等于在魔君坟头踏歌起舞。魔君泉下若有知,一定气得胡子都歪了。”

  朱温大笑起来:“珺妹你说得倒也有理。”

  正在这时,负在背后的大夏龙雀宝刀,却发出一声高昂的锐鸣。

  朱温陡然感应到了什么,将目光投向道旁的一块巨石。

  巨石上有一片漆黑的血迹,竟已渗入石内,哪怕多年来风吹雨淋,血迹依然鲜明如初。

  “不要说话。”朱温捏了捏田珺玉手,而后闭上了双目。

  巨石上的血迹却在眼前越发清晰,竟化作一片殷红。

  一幅幅画面顷刻从黑暗里涌出。

  一位二十岁上下的少年人昂然而立,却遍身伤痕,衣袖已经破碎得只剩一道道的碎布。

  对面的魔君年过六十,须发皆白,眼神凶煞,身后竟有淡淡的黑色魔气翻滚。

  大夏龙雀凶刀在魔君掌上焕发出接天的血芒。

  “小子,你还是坚持只用一双肉掌,与老夫对战?”魔君乔北溟衣袖鼓荡,眼中精光闪烁,如要化为实质。

  “覆水难收,弃剑如遗。在下已于两年前弃剑,便再无重拾之理。”少年时代的王仙芝遍体鳞伤,但已有了绝代高手的傲气。

  朱温本以为四十年前,王仙芝与魔君乔北溟的那一战,该是一直占着上风才对。

  但自血迹中感应到的画面看来,王仙芝竟一直被魔君压着打。

  想来也是,王仙芝纵是百年不遇的旷世武学奇才,但昔年的魔君,却比他多了四十年以上的修行。

  这道天堑究竟是如何被填平的?

  当年只有二十岁的王仙芝,又是怎样在绝境中创造奇迹?

  朱温静静看下去,等待着答案。

  乔北溟的身法诡异万分,分出漫天残影,让朱温陡觉一阵熟悉。

  王仙芝的章法却一直未乱,镇静的双眸,始终能从漫天的虚幻中,判断出乔北溟的真实来路,予以招架。

  这时朱温才醒觉,当年那场大战,其实持续了三天两夜。

  这并不是说两人没有休息。而是王仙芝和乔北溟都已达到“秋风未动蝉先觉”的境界,相约一同盘坐下来,恢复体力时,若有任何一人暴起袭击,另一人马上能感应气机,察觉危险。

  到他们这个层次,一对一的对决,已不存在偷袭的可能。

  朱温看见的自然是第三天的场景。

  王仙芝无疑已到强弩之末。

  镇定也掩盖不了他双眼中的疲惫,眼底可以明显看到无数血丝。

  魔君却瞧上去神完气足,凶威凛凛。

  当乔北溟一声暴啸,将威势激发到极点时,山顶都仿佛颤栗起来。

  明知这场大战的结果,朱温也不由为王仙芝而吊起了心弦。

  乔北溟袖卷长风,魔刀胜血,一刀划出,有无远弗届之威,刀意似远至天际无穷处。

  王仙芝看上去已避无可避。

  刀尚未至,王仙芝的七窍已开始流血。

  朱温只觉自己的心吊到了嗓子眼。

  却见王仙芝凌虚一指,点向乔北溟丹田气海之处。

  指头当然没有直接接触。

  惊仙指虽是绝世武学,指气也明明不足以对乔北溟造成多少杀伤。

  大夏龙雀宝刀却顷刻失去了全部的力道,脱手坠地。

  乔北溟神色蓦然灰败,口中鲜血狂喷,在空中化作漫天血雾。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益有余。”王仙芝七窍流血,声调却依然从容如水:“人性如此,可你们魔门之人,太过自私自利,修炼的功法亏天损地,当然会留下反噬的破绽。也正是因此,两百年前,才会被驱赶出中原。”

  “前辈想要魔门回归中原,却不肯好言商量,反借挑战之名,相继杀害五大派掌门,对我中原武林施压。如此作风,报应当然只在旦夕。”

  经过三日激斗,王仙芝凭着强绝超世的韧性,坚持下来,已经摸清了魔君功法的优势和破绽所在。

  当乔北溟将自己的威煞激发到极点的一刻,也是魔门功法破绽最大的一刻。

  王仙芝一式惊仙指,直接锁住乔北溟丹田罩门,引动魔气反噬,顷刻令魔君自食其果,遭受重创。

  他没有给魔君任何喘息之机。

  人们说王仙芝是用一双大袖绞下了魔君首级,但朱温现在知道此言不实。

  因为王仙芝当时衣袖早已炸得稀烂。

  他明明是用一对手刀,如龙蛇双剪闭合。

  魔君带着绝望与不甘,颈骨咔嚓折断,首级顿被切下。

  王仙芝满手沾血,提起魔君发髻,忽然发出一声划然长啸,大步流星,下山而去。

  正是这战,让世人认定年方二十岁的王仙芝,已是天下无敌。

  这威名整整持续了四十年。

  纵然蕲州身死,王仙芝仍是威压当世的天下第一!

  证据就在于,已经过了半年,仍没人敢宣称接过武功天下第一的宝座。

  朱温睁开双眸,心中感喟万分。

  他将自己所见场景告知田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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