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有六苦笑:“两边打出了真火气,癞头鼋直接把事做绝,扣了大船,封了渡口,禁止任何人渡河。”
冯绣虎一愣:“我们也过不去了?”
方有六点头:“目前来看是这样的。要么咱们在这多等几天,等他们闹完了估计渡口也恢复正常了;要么就是接着往下游走,去找别的渡口。”
他打了个哈欠:“你慢慢考虑,反正我也需要休息,一时半会走不了,具体怎么办等我睡醒了再说吧。”
说罢,方有六钻进了车厢。
顺子端着两碗粥屁颠屁颠跑了回来,惊喜道:“大哥,这粥底是鱼汤熬的,闻着可鲜哩!”
冯绣虎接过来,问:“多少钱?”
顺子道:“倒是不贵,两大碗收了我八颗铜珠子——待会儿还得把碗还给人家。”
第454章癞头鼋和哑巴金
冯绣虎默默点头,这价格算是公道,没有宰客。
想来也对,整个寨子都是临时搭的,粥棚想必也只是做短期生意——无非是见近日此处热闹,才特意过来支起摊子,来往的买客多是鸣水县老乡,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要是故意坐地起价,反而招惹骂声。
同时也足以证明,粥棚的老板是个本分人。
想明白这点,冯绣虎端着碗走向粥棚,顺子也从后面跟了上来。
粥棚老板是个老大爷,头发已经花白。
见冯绣虎走近,老头瞥了眼他手里的粥碗,问道:“不合口味?”
冯绣虎摇摇头:“打听点事。”
老头放下心来,蹲身往灶眼里添了两根柴火:“想渡河?”
冯绣虎问:“你怎么知道?”
老头咧嘴一笑——露出的嘴里缺了颗门牙。
他说:“看你面生,外地人到了这儿还能问什么?”
冯绣虎露恍然神色。
老头指了指不远处还在对峙的人群:“别想了,没戏。这两日连咱们本地人想入河打渔都被拦着,更别提你们了。”
冯绣虎好奇道:“造桥是洋人揽的活,还得了府衙的支持,你们鸣水县头这么铁,跟他们对着干就不怕事后吃挂落?”
老头嗤声一笑:“嘁,府衙怎的?你也不看看那边带头的是谁,那可是癞头鼋!替江流庙的修士老爷办事的主,传闻说他是江流公麾下的巡河夜叉转世,凶恶得很呐。”
冯绣虎如今也算是见多识广,对这种坊间的无稽之谈不甚在意,他摆摆手道:“一个税官而已,吓唬吓唬普通人也就顶天了——所以你的意思是,闹事这档子事其实是得了江流庙授意的?也对,没有神庙在后面站台,癞头鼋一个税官也没胆子跟府衙晒脸。”
老头重新打量起冯绣虎,拱手道:“听老爷见地,想必也不是一般人。但且听老汉一句劝,莫要自恃身份插手,此事还是少掺和为妙。”
冯绣虎挑眉:“怎么说?”
老头压低声音:“坦白来讲,两边都是急着办正事,本不该闹得如此僵硬,但闹到现在,事情早已变了味道。”
“老爷既已知晓,癞头鼋背后站着的是江流庙,那造桥队又哪来的胆子跟神庙争高低?”
“殊不知,造桥队身后除了金堤城府衙,还有那个西边来的黑夜教会哩!”
冯绣虎不解:“造桥怎么又跟教会扯上关系了?是洋人专门请来撑腰的?”
老头摆手:“倒不是专门请来壮气势,而是造桥一事本就要仰仗人家。”
他指向远处宽阔的天瀑川:“我听说教会的神官老爷有一门神仙手段,能将河水冻住,所以造桥队开拔时,就已经请了神官老爷上船,原计划是让神官老爷们先施展手段截停河流,然后再由工人们下到河道里去打墩子。”
冯绣虎恍然大悟——“冻结”权柄下的咒术也是黑夜教会的看家本事,这么说造桥还真不能少了他们。
老头喟叹摇头:“所以就成了现在这局面,不管哪边低头,伤的都是神庙教会的颜面,这才谁都不肯退让。”
冯绣虎大致理清了里面的因果关系,向老头道谢后,又端着碗溜达到了对峙的人群外围——他看起了热闹。
只见人群中央两人相对而站。
一人粗布短打,光头上生满癞子,定是那癞头鼋无疑。
另一人长衫马褂,神情间镇定自若,颇有几分文人气质,应该就是那位大管事哑巴金。
癞头鼋嘴里骂骂咧咧:“废话少说,你个洋人的狗腿子就别出来现眼了,既是做不了主,便让你家洋主子出来跟老子说道。”
哑巴金面无表情,哪怕癞头鼋口水都喷到脸上了仍不生气,只是淡淡说道:“汤先生,我的话就是阿伯特先生的意思,不需要由他再向你重复一遍;其次,恕我直言,以你的身份还没资格见他。”
冯绣虎捧着粥吸溜一口,惊道:“原来哑巴金不是哑巴呀?”
旁边人回头瞥他一眼,解释道:“笑话,真是哑巴的话他搁这儿干啥呢,干瞪眼吗?”
冯绣虎盯着他:“我问你了么你就接茬?”
那人冷笑一声:“嘁,我还不稀得说呢!”
话音刚落,顺子从另一边把他拎得双脚离地:“怎么跟我大哥说话呢?”
此人这才注意到旁边还站着顺子这么个剽悍猛将,吓得赶紧求饶:“错了错了!”
冯绣虎示意顺子把人放下来,然后替他拍了拍衣襟的褶皱:“那你接着说,哑巴金到底为什么叫这名儿?”
这人老实作答:“哑巴金本名金可安,原是金堤城走船帮的二当家,早年间就已经闯出了‘哑巴金’这个名号。只因此人平日里言语甚少,可偏偏对生意事格外擅长,不论是谈判还是谈生意,走船帮都仰仗他。‘哑巴开口,黄金一斗’,早些年金堤城坊间盛传这句话,说的就是他。”
“后来走船帮覆灭,帮众死的死散的散,哑巴金嘴上的本事被洋人相中,便将其招揽,从此往后哑巴金就当了洋人的狗腿子。”
冯绣虎了然点头。
人群中听见癞头鼋冷笑:“哑巴金,你莫不是昏了头了,以前是看在你往日的江湖地位,才给你几分脸面,唤你一声金爷,难不成给你叫高兴了,还真以为自己风光依旧呐?”
“呸!”
癞头鼋往地上啐了口唾沫:“你现在就是条狗腿子!跟老子谈资格?老子是堂堂税官,你又算什么东西,也配跟老子叽叽歪歪?”
哑巴金的表情还是没什么变化,他朝癞头鼋拱手,平静说道:“税官老爷果然威风,既然如此,不如现在就把我的脑袋摘去,也省得再费口舌——金某但凡叫唤一声,都不算男儿汉。”
癞头鼋眯起眼睛,却没有动手。
人群外冯绣虎看得着急:“弄他呀!他都主动要求了,这也能忍得住?”
癞头鼋脸色一变,转头叱骂:“谁他娘在说话!老子用你来教?”
第455章和事佬?
癞头鼋不敢接茬,故意把矛头转向别人,此举已然弱了三分气势。
哑巴金嘴角噙笑,不屑之意溢于言表:“是税官老爷先提起‘江湖’,我还道你也是腥风血雨里闯出来的好汉,却不想连颗脑袋都不敢摘,啧啧啧……”
哑巴金啧啧有声:“……这么看,不像男儿汉的反倒是你呀。”
“你他娘的——”
癞头鼋牙关咬紧,忽地又展露狞笑:“哑巴金,休要激我,真当老子看不出你的心思?无非是想逼老子动手,好让事情早些有个结果。”
被道破心思,哑巴金却不尴尬,只是轻声一笑:“是又如何?这就是你我的区别,我敢拿命作饵,你却连一腔血勇都无。你这种杂鱼,即便顶着税官的名头,也一辈子无甚作为,你手底这帮弟兄跟了你,才真真是瞎了眼。”
癞头鼋沉了脸色,悄悄看向周围,却见人群中有弟兄交头接耳,不禁下意识生疑,以为弟兄们真把哑巴金的话听进了心里去。
就在这时,忽听人群外围又有声音喊话:“他诈你呢!真当他不怕死呀?不信你攮他两刀,且看他躲不躲!”
癞头鼋脸色又变——还是刚才那个声音!
哑巴金也微微皱眉,斜眼瞥向声音来源处。
癞头鼋冲人群骂道:“到底是哪个狗曰的乱吠?”
众人纷纷回头,看向了顺子——顺子的体格本就扎眼,外加是个生面孔,任谁来都得第一个怀疑他。
“是你?”
癞头鼋面色不善地问道。
顺子指着自己鼻子,茫然摇头:“我没说话啊。”
这声音确实不对。
癞头鼋又看向顺子旁边的冯绣虎——又一个生面孔。
不料,癞头鼋还没说话,冯绣虎先瞪向了他:“你瞅啥?”
癞头鼋一愣。
冯绣虎又说:“瞅你咋地?”
癞头鼋又愣,下意识问左右:“他在跟我说话?”
冯绣虎还没完:“再瞅一个试试?”
癞头鼋倒吸一口冷气:“哪来的疯子?快把他赶走。”
“试试就试试!”
冯绣虎大喊一声,拨开人群大步走到正中,二话没说把剩下的半碗粥扣在了癞头鼋的脑袋上。
癞头鼋大怒:“你他娘找死!”
他作势要去抽腰间短刀,可手刚按在刀把上,整个人却僵在了原地。
顺子单手握着双管猎枪,黑洞洞的枪口就抵在癞头鼋的脑门上。
顺子俯视着他,眼神睥睨:“我大哥问你话呢,你瞅啥?”
咕咚。
癞头鼋咽了口唾沫:“我……没瞅。”
冯绣虎在癞头鼋的衣服上擦了擦手上的粥渍,笑道:“主要是你头上的癞子太影响食欲,好心给你挡挡。”
顺子接话:“说谢谢。”
癞头鼋扯出笑容:“谢,谢谢。”
“不客气。”
冯绣虎拍拍他的肩膀,转头又看向哑巴金。
哑巴金也正打量着这两位不速之客,见冯绣虎看来,主动拱了拱手。
冯绣虎微微点头:“我来讲句公道话。”
哑巴金伸手请道:“阁下但说无妨。”
冯绣虎双手遮住前额,遥望着天瀑川:“要我说,屁大点事有什么好争的?”
“你们修桥的,该怎么修就怎么修嘛,若是因为截水的问题,那把江流祭的位置往上游挪挪,不就行了?你们各干各的,互不干扰。”
哑巴金笑着点头:“我觉得在理。”
癞头鼋却不干了:“不行!千百年来江流祭都在这里办,凭什么让我们挪位置?”
冯绣虎摊手:“钻牛角尖就是你的不对了,你自己想想,就算今年你们争赢了,可明年,后年,以及再往后怎么办?江流祭的位置迟早要改。”
癞头鼋一愣:“这又是什么道理?”
冯绣虎指着河面解释道:“你看,一座能跨江的大桥有多大,你应该能想象出来。到时候大桥建好,既遮了光线,又挡了风水,江流祭肯定不适合继续在此处办了,你们是不是得重新选址?”
癞头鼋呆立片刻,猛地一拍大腿:“我他娘怎么没想到?那更不能让他们修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