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路上,三人聊起这事。
顺子倒没作多想,大咧咧道:“兴许只是好心提醒,汛期一到,河里就要涨水了呗,所以让咱们少去水边晃悠。”
方有六觉得不可能这么简单:“可‘走船’是什么意思?让咱们坐船?”
这次从嘴里说出来,冯绣虎才觉得耳熟:“……走船帮?”
方有六疑惑看来——早上在南岸看热闹那会儿他还在睡觉,所以不知道冯绣虎的经历。
冯绣虎将今天从别人嘴里听来的传闻道出:“……据说哑巴金曾经就是走船帮的二当家,不过走船帮如今已经覆灭了。”
线索理不清楚,顺子越听越疑惑了:“一个已经消失的帮派跟春汛能有什么关系?”
别说他了,冯绣虎和方有六也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就别想了,方有六道:“左右也不关咱们的事,人既然好心提醒了,咱们就离码头远些,明儿一早就走。”
……
快到晚上时,三人再次出门觅食,得旅社掌柜推荐,说邻街一家馆子的鹅肉烧得出名,三人遂直奔而去。
到馆子围桌而坐,菜刚上来,忽有人不请自来。
顺子坐的位置正对门口,所以第一个发现,手中筷子放下,径直伸进怀里握住了枪柄。
“大哥。”
他沉声提醒。
冯绣虎和方有六转头一看——来者三人同行,皆穿黑底蓝纹长衫,进店后环视一圈,目光随即锁定在冯绣虎他们这桌。
是江流庙的修士。
冯绣虎也放下了筷子,目视着三人走近。
却不料,三人走近后却恭敬抱拳:“见过真人,江河永晏。”
这下反把冯绣虎搞得不会了:“什么路数?”
领头修士说道:“我家高功请真人前往庙中一叙,以解今日误会。”
冯绣虎与方有六对视一眼,顺子抢先说道:“什么真人假人?不去!谁知道你们安的什么心思?”
领头修士苦笑:“切莫误会,此时庙中除了我家高功,还有风雨庙高功亦已等候多时。”
冯绣虎恍然大悟——看来是江流庙是查到了什么,所以才把风雨庙的人也请来了。
他终于点头,唤来馆内小二将饭菜全部打包,然后三人拎着食盒跟修士出了门去。
一路无话,待到了江流庙,只见着高功长衫的二人已经等在门前。
其中穿白青长衫的是风雨庙高功,他率先迎上来:“真人在上,风雨大安。”
他未称呼“世间巡狩”,似乎是因为有外人在场。
江流庙高功也紧跟上前行礼:“真真是大水冲了江流庙,真人快请入殿饮茶。”
冯绣虎三人被请入庙内,司礼上来奉茶,顺子则把打包的饭菜摆满了桌子。
冯绣虎边吃边聊:“介绍介绍。”
两名高功对视一眼,风雨庙的先开口:“在下金堤城观庙高功韩禅戚,见过真人。”
江流庙高功随之接道:“在下吴卞骆,见过真人。”
冯绣虎点点头:“所以说,你们是怎么知道我的?”
吴卞骆和煦一笑:“真人今日从南岸渡河时,曾高呼‘马二’姓名——鸣水县祠庙依此查去,方知是真人当面,祠庙祭长唯恐误会难解,遂赶紧差人通报至观庙。”
“在下得知真人与风雨庙有旧,这才请来韩高功出面斡旋。”
第461章税官的破绽
明白了。
问题出在哑巴金问冯绣虎名字那会儿。
当时渡口上人不少,冯绣虎又喊得大声,所以江流庙只要稍加打听,就能轻易得知“马二”这个名字。
马二叶三在自在城闹出的动静或许还未传出来,但当初他们在千屿城的事迹却是响亮得很,所以才有了吴卞骆把韩禅戚请来斡旋的这一出。
韩禅戚轻言细语地劝道:“今日河中一役,确实是江流庙无心之举,真人有所不知,此间乃是江流庙与洋人之间的纠葛,阻挠常人渡河,也只是无奈之下的决策。”
冯绣虎夹着菜,嘴里也没停:“不用解释,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你们江流庙和黑夜教会在争一个面子的问题,我不过是遭了无妄灾,但既然说清楚了,我也愿意解开误会。”
韩禅戚和吴卞骆对视一眼,皆松了口气。
吴卞骆笑着端起杯子:“真人好气度,吴某以茶代酒,谢过真人。”
冯绣虎端起茶杯跟他碰了一下,随口发问:“话说回来,江流庙要真对修桥有意见,直接给府衙施压不就行了?何必逼着老百姓去打头阵,被你们当刀子使。”
吴卞骆一愣,旋即摇头笑道:“真人又误会了,江流庙从未逼着信众去闹,所谓阻挠修桥一事,其实全是信众自发的。”
“不止是天瀑川,三条大川的沿岸城镇,诚心供奉江流公的百姓不在少数,所以当得知修桥会妨碍到江流祭时,信众们难免会认为此举冒犯了公爷,因此才把事情闹到如今地步。”
说到这里,吴卞骆不禁叹了口气:“说起来,一边是为修桥,一边是办江流祭,又不是打仗,局面何至于此?可百姓虔诚,护公爷心切,事情已经闹大,江流庙若不出面,岂不让信徒寒心?”
他冲冯绣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所以才有了今日在河中阻截真人一事。”
和江流庙修士斗法的事冯绣虎已然抛之脑后,他现在疑惑的是另一件事。
按吴卞骆的说法,江流庙原本是没打算管信徒和洋人的矛盾的,江流庙是在无奈之下,被推着掺和进来的。
可如果吴卞骆说的是真话,那瓦爷说的又算怎么回事?
税官逼着百姓去码头阻挠造桥队——能使唤这些税官的除了神庙还能是谁?
冯绣虎遂问:“百姓是自发的,税官也是自发的?”
吴卞骆点头:“自然。”
冯绣虎不信。
这里面有个最大的破绽——百姓不是自发的。
如果说百姓是自发的,那么税官还能解释为被“民意裹挟”,从而随百姓一起为江流公摇旗呐喊,最后使江流庙被迫为信众站台。
从百姓到税官再到神庙,这是个由下往上的影响进程,也是合乎情理的进程。
相反,如果是神庙主动牵头,那就成了由上往下的影响进程,同样是合乎情理的。
可眼下的情况是,百姓是被逼的,神庙是被迫的,上下两头都不是起点,反而中间的税官成了事件的源头。
这件事就说不通了。
如果只是瓦爷一个税官在这样做,还能解释为这小子对江流公心诚,可问题是所有税官都在这样做,就好像他们全都商量好了似的——要联手逼着百姓闹事,再利用这一点反逼神庙插手。
冯绣虎一时想得出神,吴卞骆叫了他好几声才使冯绣虎回神。
吴卞骆笑道:“真人无须困扰,城中纷争不过是些小事,不会搅了真人清净。”
“还小吗?”
冯绣虎问:“我看那架势,两边随时都会打起来,信徒如果吃亏,你们江流庙肯定不能坐视不管吧?而你们一参与,黑夜教会肯定也得接着吧?到时候就是神庙和教会的斗法了。”
吴卞骆摆手道:“真人放心,走不到那一步的。”
他微微一笑:“府衙多日装聋作哑,真人可知府衙是在等什么?”
冯绣虎不满他卖关子:“有话直说。”
吴卞骆讪笑:“实不相瞒,府衙看似装聋作哑,但并不是什么都没做。早在察觉到修桥一事激起民愤时,府衙就向太京去电,将此事禀告总统府。”
“如今,大总统亲批的公函已经快到了。”
吴卞骆正色道:“修桥是利国利民的好事,而江流祭早几天晚几天办,亦或是换个地方办,其实都无妨。届时府衙拿出大总统公函,江流庙就能顺理成章地从此事中抽身,信众虽有怨气,但也只能偃旗息鼓。”
冯绣虎闻言恍然——这确实是个妥善的法子,既解决了事端,同时两头都不得罪。
洋人得以顺利修桥,神庙也不会扫了颜面,毕竟这只算是给大总统面子,而不是怕了黑夜教会。
……
误会解开,三人也酒足饭饱,遂提出告辞。
吴卞骆和韩禅戚将三人送至庙外。
韩禅戚说道:“真人若有所需,自可来观庙寻我,在下随时恭候。”
吴卞骆也拱手道:“江流庙同样如此。”
韩禅戚说的是真心话,而吴卞骆就只是客套一句了,冯绣虎也没当真。
往回走的路上,快到清海旅社时,顺子先去邻街的馆子交还食盒,冯绣虎和方有六就站在街口等他。
还没等到顺子回来,冯绣虎远远地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那个税官。”
方有六也瞧见了:“他想做什么?”
夜色下,只见瓦爷只身一人,鬼鬼祟祟摸到了旅社门口,敲了几下门后,又警惕地左右观察,待掌柜来开了门,立刻闪身钻了进去。
冯绣虎眯眼冷笑:“还能做什么?寻仇呗——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摸清楚咱们住哪儿了。”
方有六有些不解:“就凭他一个人?”
这确实是个问题,冯绣虎托着下巴猜测:“可能人手藏在了暗处。”
话虽这样说,可冯绣虎没发现哪里藏着人——阴影权柄在手,他看得清清楚楚。
就在这时,远处街上又走来了一道身影。
此人戴着帽子,衣衫臃肿,遮遮掩掩的同时还刻意乔装过,旁人定是看不出来。
可冯绣虎却把他认出来了。
是哑巴金。
第462章夹层密室
冯绣虎和方有六躲在街边屋檐的阴影下,亲眼看着哑巴金进了清海旅社。
冯绣虎疑惑道:“他也住这儿?”
方有六无语:“他是金堤城本地人,又不是没家,好端端住什么旅社?”
冯绣虎替哑巴金说话:“这你就不懂了,男人总是需要个人空间的——比如下班了躲车里抽烟什么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
方有六摆手打断:“他分明就是有问题,而且哑巴金和那个税官前后脚进去,谁知道他们是不是有龌龊?”
冯绣虎一惊:“俩都是冲我来的?”
方有六不说话,在心里默默思量——按理说不应该,他们一个是替神庙办事的税官,一个是洋人的狗腿子,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
但从另一个角度想,他们又都跟冯绣虎有过间隙,会不会联起手来报复还真不好说。
这时候顺子回来了,方有六把刚才看见的告诉他,顺子顿时冒火:“还敢找上门来?早知道中午就该打折他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