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顺子气冲冲撸起袖子,就要去旅社抓人:“管他谁跟谁的,一并收拾了再问。”
冯绣虎拦住了顺子。
不是他脾气变好了,而是他忽然想起了在观庙里的猜测——如果指使税官的不是神庙,那会是谁?
冯绣虎忽然有种预感,这事跟哑巴金脱不了干系。
“别打草惊蛇,我先问问。”
冯绣虎按下帽檐,低声说道。
三人神情自然地回了旅社。
听见脚步,旅社掌柜抬眼看了看他们,笑道:“三位爷,这顿饭吃得够久的。”
冯绣虎不置可否,冷不丁问道:“掌柜,刚才我好像看到有人鬼鬼祟祟进了旅社,你这不会闹贼吧?”
掌柜眼皮一跳,赶紧堆笑:“哪里的话,咱家‘清海旅社’的招牌挂了好几年,从未出过事。”
冯绣虎皮笑肉不笑:“从未出过事?我不信,这世道还有不怕出事的店,要么就是有靠山,要么就是黑店——掌柜你这属于哪种?”
掌柜语气一滞,脸色不太好看了:“这位爷还是莫说玩笑话了,咱这扇门出入的都是正经人,甭管瞧见了什么听说了什么,权当花了眼吧。”
冯绣虎倚着柜台,笑道:“可我刚刚明明看见有人进来了,看样貌像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哑巴金——怎么,他也在你家住店?要不你给我引荐一下。”
掌柜的表情彻底冷了下来:“老爷不妨听我一句劝,既是住客,管好自己便是了,何苦给自己找不痛快?等明朝天一亮,大路朝天各走各的,谁也不认识谁。”
冯绣虎笑眯眯点头:“瞧你那小气样,不引荐就算了,当我没说。”
丢下这句,冯绣虎招呼顺子和方有六,三人头也不回地上楼了。
待方有六掏钥匙开了门,冯绣虎给二人使了个眼色,低声嘱咐:“我去瞧瞧有什么鬼,你们在窗口盯着。”
说罢,冯绣虎遁入了阴影。
……
听见三个脚步上了楼去,掌柜转头警惕地盯着楼梯看了半晌,直到耳边传来了关门声,他才悄悄从柜台后走出,来到楼道位置往上张望。
确认无人后,掌柜返回锁了店门,然后快步朝楼上走去。
来到二层。
此层格局与三层大同小异,同样狭窄的楼道,两侧紧密排列着房间。
只见掌柜快速穿过楼道,径直走到尽头的开水房。
站在开水房门口,掌柜再次环视前后。
此时夜色已深,走廊上空无一人,只有影子在汽灯下晃荡。
掌柜放下心来,走进开水房来到柜子边上。
开水房面积不大,靠内墙的一面立着一座大木柜,柜子上摆放的是毛巾木盆水壶等杂物。
只见掌柜把手伸进柜子靠墙的缝隙中摸索片刻,忽听咔哒一声机拓轻响,似是某个锁窍被解开了。
然后掌柜将柜子往旁边推去,其后露出一扇门——旅社这类房间分隔密集的场所,最容易设计出夹层来。
门上有一孔洞,门内的人已经听见动静,此时正有一颗眼珠子透过孔洞朝外观望。
见是掌柜,门很快开了。
门内的正是瓦爷,他对掌柜问道:“你来做什么?”
掌柜摆摆手未答,快步走进屋内。
这间“密室”的内部空间不大,一张方桌加几条凳子便快要占满,唯一的光源就是桌上的煤油灯,所以屋内的光线颇为昏暗。
此时屋内的人却不少,除了瓦爷和哑巴金外,四条凳子全部坐满,还有俩人靠在墙边。
从座次上看,这帮人中哑巴金便是做主的那个。
哑巴金神情平静,他看向掌柜:“老张,出什么事了。”
掌柜沉声回道:“东家,你刚才进店的时候被一伙住客认出来了,你看要不要……”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哑巴金眉头微皱:“住客怎么会认得我?而且我都乔装成这样了,怎么认出来的?”
掌柜摇头:“不知,但他们确实叫出了东家的名字,还说让我帮忙引荐。”
哑巴金揉捏眉心,思忖两秒后吩咐:“不管是谁,一时半会妨碍不到我们,你先回去盯着,等我这边交代完,再去探探住客的底细。”
“哎。”
掌柜应声离去,随着门重新关上,外面传来轻微的柜子移动声。
哑巴金继续他们之前讨论的事。
“我从阿伯特那得到消息,大总统的公函很快就到,如果真等到那天,我们筹备这么久的计划就全落空了。”
他看向靠在墙边的一人:“阿桨,咱们等不起了,汛期多久能到?”
阿桨闷闷回道:“应是快了,这两日月晕重,晚上风也大,我今天特意去摸了堤上的石栏,指腹潮润,说明大雨将至。”
瓦爷不耐烦道:“说了这么久也没个准数,我说陈阿桨,你到底看不看得明白?”
陈阿桨冷笑回呛:“赵瓦子,这有你开腔的份儿么?瞧你被揍的那样,我是你今晚都不好意思来。”
赵瓦子顿时瞪眼,欲张口大骂时,哑巴金猛地一拍桌子:“别吵!”
二人顿时收声。
哑巴金沉下声来:“做好自己的事,公函要到的事普通人不知道,继续把他们赶去码头,成事就在这两天,谁都不许出纰漏。”
他的目光凝视着桌子上的油灯,瞳孔中闪烁着阵阵凶戾。
“能不能讨回走船帮的债,就看这次了。”
第463章三楼的硬茬子
提起往日仇怨,屋内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闷。
这时候,坐在哑巴金对面的中年汉子闷闷开口了。
“春汛和公函,具体哪个先来全看老天爷的意思,如果最后真是公函先到了……金爷,你打算怎么办?”
哑巴金语气森冷:“若是老天爷不给机会,我就让汤大元赶在府衙宣读公函那天直接动手。”
“我把造桥的船队迁去南岸就是防的这个,届时让汤大元把阿伯特的班底全部沉到河里喂鱼,不信神庙和教会还坐得住。”
中年汉子又问:“大船上有教会的神官盯着,汤大元能成事吗?”
哑巴金冷笑道:“我在船的货舱里藏了火药,位置也告诉汤大元了,区区几个神官,还不够炸的。”
中年汉子沉默片刻,叹了口气:“这法子……有些冒险了,事后怕是经不起查。”
赵瓦子听不下去了,出声骂道:“王大纤!你哪来那么多屁话?老子就见不得你这卵怂样!”
王大纤瞪了赵瓦子一眼:“赵瓦子你还有没有大小?我跟你爹跑船的时候,你还不会洑水呢!”
赵瓦子反瞪回去:“那我爹被巡捕毙了的时候你又在哪?”
王大纤顿时语塞。
半晌,他重新看回哑巴金:“金爷,我没别的意思。”
他语气诚恳地说道:“我不是怂了,而是走船帮如今就剩我们这几个,要是一时冒险给栽了,别到时候仇没报了,平白把命搭进去。”
“老天爷如果不赏脸,何尝不是证明机会还没到?只要人还在,咱们总能等到机会,何必冒这个险?”
哑巴金也沉默了,他双手抵在额头上,垂眼盯着桌面,良久之后才缓缓开口。
“……等?”
“为了这个机会,我已经等了八年……我还有几个八年能等?”
哑巴金抬起头来:“春汛年年有,但造桥只有这一次。”
见哑巴金心意已定,王大纤也不再劝了,他点头说道:“那便依你。”
王大纤又转头看着赵瓦子:“巡捕那边我来盯,你爹的仇我亲自替他报。”
赵瓦子冷笑:“老子的刀磨了八年,用不着你横插一手。”
这话说得很有气势,只是赵瓦子鼻青脸肿的模样不太应景。
哑巴金其实早注意到了,此时交代完正事,终于忍不住发问:“你到底被谁揍了?”
众人闻言,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他们也早想问了。
赵瓦子表情有些尴尬,想装作不在意地揉了揉鼻子,却又怕碰到伤处,只好故作洒脱地说道:“几个硬茬子,一点小伤罢了。”
哑巴金又问:“谁敢打税官?而且你手底不是还有一帮人吗?”
“都说了是硬茬子。”
被连续追问,赵瓦子脸上有些挂不住:“我就没见过那么高大的汉子——往跟前一杵,有两三层楼那么高!”
墙边的陈阿桨不禁嗤笑:“你怕是在梦里见到的吧?两三层楼那么高,那还是人吗?”
好像确实夸张了一些,赵瓦子悻悻道:“也差不太多了。”
哑巴金却皱起了眉头:“高大汉子……他们是不是三个人?”
赵瓦子眼睛一亮,看过来:“金爷也认识?”
哑巴金默默点头:“也不知你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得罪了惹不起的人,能捡回小命就偷着乐吧。”
“哪有那么吓人。”
赵瓦子撇撇嘴:“不过是仗着力气大罢了,能打得了十个,还能打得了一百个不成?”
哑巴金摆摆手不欲与他争辩,只是提醒众人:“这三位是过江龙,如果街上遇见记得绕着走,别徒惹事端坏了大事。”
他讲得认真,众人自无不应,纷纷点头。
哑巴金起身道:“那便这样,继续按计划行事——现在,且随我去看看老张说的住客。”
陈阿桨默默把尖刀攥在手里:“要灭口吗?”
哑巴金摇头道:“先探探底细,如果真的只是巧合,那便算了。”
……
众人出了密室,王大纤去唤来掌柜,然后一起轻手轻脚地上了三楼。
来到冯绣虎三人的门外,哑巴金让众人分开两边贴墙而立,自己则和掌柜上前叫门。
哑巴金冲掌柜使了个眼色,掌柜清了清嗓子,叩响房门。
屋内传来顺子的声音:“谁?”
掌柜笑着回道:“老爷,刚才言语多有冒犯,我沏了壶好茶,特来赔不是。”
很快,房门打开,露出顺子魁梧的身形。
看清顺子的瞬间,哑巴金当即就变了脸色。
还没等他作出别的反应,身后忽然传来声音:“进去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