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维森诧异地看着冯绣虎,似乎吃惊于他历史层面的匮乏。
“常年的战争早已拖垮了南虞国和北贞国的国力,百姓流离失所怨声载道,紧随其后的宁代便是从一场起义中兴起的。”
“南虞北贞最终都是被大宁所覆灭,在完成统一后,国家迎来了久违的和平时期,其后就是神庙开始在虞霭州境内拆除云后庙。”
“等等。”
冯绣虎抬手打断:“南虞国都灭亡了,那南虞国君是什么时候死的?”
刘维森苦笑道:“你问到点子上了,这个问题很多人都想知道。”
“自从分兵入山后,关于南虞国君的记载就非常少了,他的行踪似乎总是飘忽不定。”
“有人说这是为了防备北贞国的刺客,所以南虞国君才鲜少露面;也有传言说南虞国君其实得了某种隐疾,为了不使本就岌岌可危的国家一朝崩溃,所以才尽量减少在外人面前出现的次数。”
“但不论是哪种,南虞国君应该都活到了寿终正寝的岁数,因为直到大宁将南虞国彻底覆灭时,史书上有过明确记载,大宁国从始至终没能发现南虞国君的踪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那种。”
冯绣虎托着下巴:“也就是说,没人知道这个皇帝最后死在哪儿了,他甚至连个像样的陵墓都没有?”
刘维森点头:“是这意思。”
“嘶……”
冯绣虎眯眼思忖:“你说这皇帝有没有可能死在他放宝藏的地方了?”
刘维森附和道:“我确实这样想过,而且应该不止我一个人有这种猜测,可问题是——我们不知道宝藏在哪儿,也不知道南虞国君死在哪儿。”
冯绣虎拍手一摊:“那么问题又绕回来了——他一没留下子嗣,二没能成功复国,那他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地留下藏宝图?”
只要换个角度想,这个问题的答案就会变得很简单——藏宝图是假的,宝藏根本不存在。
所以才会出现这种逻辑上的漏洞。
刘维森听出了冯绣虎的暗示,眼眸半垂下来:“……马先生也觉得我是在做无用功?”
冯绣虎不置可否——主要是不想打击刘维森的积极性,于是回道:“现在下结论为时尚早,反正敲钟日就在明天,也不差最后这一哆嗦,且去看看情况再说。”
刘维森提醒道:“届时皇后祠的人肯定不少,今晚须早点睡,明日也好早些出发。”
冯绣虎倒是不担心,他咧嘴一笑:“别怕,有我弟弟在,便是千军万马挡在前面,也带你挤到最前面去。”
第500章皇后祠
皇后祠位于堕云城城北。
次日天还没亮,冯绣虎就被刘维森叫醒了。
二人简单盥洗一番后,便赶往皇后祠。
等到了地方,才发现此处已经人山人海。
原来除了早到的,还有更多人是直接在皇后祠外的大街上过的夜。
冯绣虎四处环顾,试图寻找顺子的身影。
刘维森的脸色却不太好看,他已经发现了问题所在——人群之所以全挤在这里,是因为皇后祠外已经被大玄军围了起来。
他压低声音说道:“早该想到的,府衙敢把这么多匪类放进城来,肯定有震慑他们的手段。”
冯绣虎看了一圈没找到顺子,于是跟刘维森搭话:“大玄军这是做什么?不让人进去寻宝?”
刘维森摇头道:“应该不至于,挡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真把事情做绝,只要有一两人煽风点火,这帮千里迢迢而来的寻宝人就能全炸开锅,届时别说大玄军了,就算神庙出面也劝不住。”
虽然顺子不在,但冯绣虎也能领着刘维森往前挤。
一路把人群挤得东倒西歪,途中不少人横眉瞪眼,其中不乏匪类,但碍于大玄军在前方虎视眈眈,最终倒也没人发作动手。
二人挤到前面一问,方知其中缘由。
皇后祠不比神庙,祠中除了祠正以外,下面就只有几位祭官和礼生,人手严重不足。
如今虞霭州的寻宝队全杀过来了,这帮人要是一窝蜂全进来,不直接给皇后祠拆了?于是祠正就求到了府衙那里。
别管府衙是不是归大总统管,府衙的官员也是人,在虞霭州这地界,大家多少都还自认是南虞后人,打小唱的童谣都跟南虞气节相关,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皇后祠被“扫荡”。
所以府衙公函一批,将大玄军调派了过来。
倒不是要浇灭大家的寻宝热情,而是要立规矩。
这规矩也简单——每支寻宝队最多只放两人进去。
冯绣虎二人被放了进去。
此时天光已经渐亮,晨光透过古老柏树的缝隙,稀疏地洒落在青石板铺就的庭院里,非但未能驱散祠内的幽深,反而拉长了光影。
空气里弥漫着常年不散的香火气味,混合着老木、青苔和旧纸张的味道,沉甸甸压下来,使初入者不自觉就放轻了呼吸。
大玄军的限制显然起到了作用,相比起外面的拥挤,祠内的人已经少了无数倍,但冯绣虎粗略一数,光是视线所至,依旧有数十人之多。
他们三三两两分散在庭院和主殿前的空地上,彼此保持着一种谨慎的,几乎是默契的距离,没有人高声说话,连低语都压得极低,反而衬托出一种诡异的寂静氛围。
冯绣虎能清晰感觉到,自从他和刘维森踏入祠门那一刻起,无数道目光便或明或暗地扫了过来,有审视,有估量,有警惕,甚至有一闪而过的敌意。
但这份敌意并非只针对他们,而是在场彼此间的每个人。
这些来自不同商会,世家,乃至各大山头匪寨的目光,在空中无声地碰撞交锋,仿佛织成了一张无形却紧绷的网,偶尔有相熟的人交换一个眼神,却也迅速分开,充满了心照不宣的算计。
这种诡异的氛围下,刘维森感到极不自在,下意识跟冯绣虎靠近了些。
他小声嘀咕:“瞧见没?这哪还像是祠庙,不知道的还以为闯进龙潭虎穴来了。”
冯绣虎敷衍点头,没作理会——他正好奇地四处打量。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现在脚下这地方是个正儿八经的文物保护建筑,一砖一瓦都透着历史的厚重感。
但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冯绣虎隐隐约约感知到一丝不同寻常——就像是规则律动后残留的余韵。
它若有似无,以至于让冯绣虎无从判断真假。
祠内人群分散,各忙各的,虽然行为各异,却都围绕着相同的目的。
刘维森又往冯绣虎身边凑了凑,几乎要贴到他背上。
冯绣虎不耐烦推开他:“你揩我油?”
刘维森偷偷指向一旁,紧张说道:“那两名山匪刚刚看我了,感觉不怀好意。”
冯绣虎皱眉教育他:“你怎么戴有色眼镜看人呢?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谁也别瞧不起谁,去,跟人握个手去。”
刘维森不敢,拽着冯绣虎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一路走来,冯绣虎边走边看。
有人在正殿里恭敬地给云皇后的牌位上香,姿态虔诚,眼神却不住地瞟向四周,试图从牌位和供桌上发现什么端倪。
有人则完全不顾及此地是皇后祠,举着地图,对照殿内的碑文、楹联,甚至是墙壁上的斑驳纹路,一寸寸仔细比对。
更有甚者,看似在庭院中随意踱步,目光却如鹰隼般锐利,不放过任何一点可疑之处,连地钻的缝隙都要用脚试探一下。
而除了这些如猎犬般目光灼热的寻宝客外,皇后祠本身的守护者们却显得忧心忡忡。
年迈的祠正穿着已经洗得发白的蓝色祭服,头戴方巾,尽可能维持着主家的体面。
他并未待在平日清净的后堂,而是亲自站在主殿一侧的廊下,双手交叠在身前,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将背脊挺得笔直,试图维持一祠之主的威严,但那微微佝偻的肩头和不住扫视全场的眼神,却出卖了他内心的担忧和无力。
每当看到有人用手触摸碑文,或用硬物敲击祠内器具探寻空响时,祠正的眉头就紧紧皱起,嘴唇翕动,似乎想出声制止,却又因为顾忌这些人的背景和身份,最终只能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将那份焦灼死死摁回肚子里。
他就像一个看守着传家宝库的老人,眼睁睁看着陌生人闯入宝库内东翻西找,却又无力阻拦,只能祈求他们别造成太大破坏。
“云皇后埋哪儿了?”
耳边突然传来的声音把这个小老头吓了一跳。
赶紧转头去看,一名身穿洋装杵手杖的年轻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身旁。
祠正抿抿嘴唇,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冯绣虎能理解他的小情绪,所以也不在意,又说道:“这帮人今天不找出东西来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们之所以现在还愿意讲规矩,一是因为大玄军在外面守着,二是因为你还没有敲钟。”
“如果钟声响完,他们依然找不到线索,只怕大玄军也压不住。”
“所以如果你真的知道些什么,不如早些说出来,也省得皇后祠被搞得鸡飞狗跳。”
第501章云动
这番话说完,祠正终于肯拿正眼打量冯绣虎了。
他看冯绣虎的穿着,不像是匪类,便接话问道:“阁下从何而来?”
冯绣虎指了指不远处——刘维森正站在正殿门口四处观望。
冯绣虎说:“那位是枕丘城的刘大善人,我是跟他来的。”
“枕丘城的刘大善人,我听说过。”
祠正微微颔首,感叹道:“盛名非虚,眼下二位倒是祠内最守规矩的人了。”
他转头看向庭下。
祭官和礼生们穿梭于寻宝客之间,他们步履匆忙,脸上带着疲惫和无奈。
这些皇后祠守护者的任务其实很尴尬,既要遵从祠正的吩咐“看顾”好祠内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防止这些寻宝人做出损毁之举,同时又不敢过于强硬地干涉。
于是只好亦步亦趋跟着,不断地、低声地、近乎恳求地重复着话语。
“这位老爷,碑文沾不得水……”
“劳驾,这块地砖年代久远,禁不起重踏。”
“壮士,这根柱子上的漆是自然脱落,并非内藏暗格,千万莫再抠了。”
话说了不少,只是效果甚微,往往劝阻了这边,那边又出了新状况,让他们疲于奔命,每个人头上都沁着细密的汗珠。
这一幕同样也落在冯绣虎眼里,他说道:“对皇后祠来说,重点不在于有没有宝藏,而在于寻宝这件事上。”
祠正愣神片刻才明白过来冯绣虎话里的意思,他顿时愕然看来:“阁下不信宝藏之谈?”
冯绣虎也看向他:“怎么?难道你信?”
祠正摇头:“自是不信的,我等千百年守候至今,祠中事务代代相传,却从未听说过复国宝藏一说,要不是最近突然闹出宝图现世的风波,皇后祠也不至于遭此无妄之灾。”
冯绣虎也摇头:“可是你不信是你的事,他们是信的。你仔细看,这帮人已经红了眼,任由你说破天去,他们也只会当你在撒谎,在隐瞒线索——既然如此,何不真的撒谎给他们听?”
祠正闭目沉思不答。
他清楚冯绣虎的好意——本就不存在的线索又怎么可能找得到?但这帮寻宝人是不会作罢的,所以不如直接由他这个祠正出面,给出假线索将寻宝客骗走,以此保住皇后祠的安宁。
半晌后,祠正睁开眼睛。
“想清楚了?”
冯绣虎问。
祠正苦笑摇头:“谎言说出口简单,可寻宝客循着线索而去,终会无功而返,若日后他们反应过来,皇后祠必遭责难。”
“那就跟我没关系了。”
冯绣虎耸耸肩膀——他就是闲着无聊上来出出馊主意,压根没考虑更后面的事。